黑幕之下,小鎮上的人全都沉沉入睡時,隨著海濤拍岸聲,一道不尋常的聲響劃破了天際,緊接著一抹火花炸裂了夜空,隨即消逝。
那道短促的聲響并沒有驚醒太多人,有些人只是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看,并未多加留意。
夜色漸深,到了凌晨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港口突然被點起一簇簇的火苗,一瞬間,黑暗中像是綻放了無數的花火,隨著火苗往鎮子里被點燃,無數的慘叫聲還有哀號聲,甚至還有一陣陣狂肆的笑聲,就這么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響起。
有些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一推門出來,就見到打掃干凈的大街上,有著一灘灘的血跡,有些幸運的急忙關了所有門窗,捂著家人的嘴,躲在安全的地方顫抖著;有些不幸的,剛見到那些提刀的人沖來,還沒來得及示警,就被人砍了幾刀,跟著成為血泊中的一個。
短短一個多時辰,這個靠海的小鎮就成了人間煉獄,等到周遭圍防的官兵收到消息趕過來,只能沉默地看著幾乎已經燒成了廢墟的小鎮。
這個小鎮遭受倭匪襲擊的消息,當天就送到了陸家男人的桌上,比起官府,他們的消息甚至更全面些。
因為那里有陸家商行的據點,也有港口,早些天就已經接到陸家的警告,讓靠著青沽、鹽塘兩地的分行都加倍留心,也因此在那一聲炸裂出來的時候,分行里的老人就機警的關緊了門戶,也掩去所有火燭,同時從中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的確是倭匪無誤!狗中械睦先水斈暌步洑v過匪患,對于那些人的行事還有口音根本就忘不了,只是說完了這一句,他便皺著眉頭,似乎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猶豫了一陣后,這才續道:「還聽見倭匪提到……像是二老爺還有楊家老爺的名字!
說得難聽些,這就跟通倭一樣了,原本沒見到人,只聽著名姓他也不敢確定,但一個名字相同是巧合,兩個名字恰好又擺在一塊兒,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陸定楠一點也不意外的點點頭,然后讓人帶老人下去休息,他一個人沉默了許久,最后提筆寫了信,讓小廝把信給帶出去!杆偷仅纬堑年悓④娔莾海瑒e的不用多說,就說是急事就成。」
陸文昇一直沒說話,直到兒子把話交代完了,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才開口,「外頭那些事我不管,不過那兩個人……你要怎么處置?」
他后來才知道,蘇巧兒還沒被賣出府,而是單獨關在府后的一間屋子里,理由居然跟他那好弟弟也有關系,從她嘴里可撬出不少東西來,雖說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常常幫著楊氏和陸文虎傳些東西,多多少少也算抓到了他們幾分把柄。
還有楊氏,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沒保住,不過人卻是韌性的活了下來,也隨便挪了間屋子讓她住著,一整天都有粗使婆子守著,原本打算等人養得差不多了,就送回楊家去,但現在看來,楊家唯一的男丁也跟著陸文虎踏入了不歸路,楊家肯定是沒人了,這事也就拖著。
「都送棲霞山的姑子廟去!龟懚ㄩB想都沒想,直接給了答案。
那兩個女人都是妾的身分,在府里說得好聽還是個姨娘,但有了妾的文書,不過就是個高等些的下人,要是按他本來的意思,干脆賣出府去,眼不見為凈是最好,偏偏兩人又都牽扯進陸文虎的事情里,不確定她們是不是還有沒說的,也怕她們出去胡說,殺了又覺得手臟,還不如就丟到山上的姑子廟去,安靜又省心。
棲霞山的姑子廟可是有名的嚴厲,原本就是大戶人家的犯錯女眷才會往那兒送,不過那里實在太過偏僻,又是在山中山,許多女人進去想逃,自個兒走了三天三夜也沒能從一層又一層的山里繞出來,姑子廟通常也不會去找人,那些個敢跑的,最后不是自個兒找了回去,就是讓山里的野獸給吞了,久了,那間姑子廟就成了大家女眷最為忌憚害怕之處。
陸文昇沒說什么,只是覺得有些意外,他原本還以為憑著這小子的狠勁,會直接就要了她們的小命。
陸定楠像是看穿父親的疑惑,他淡淡一笑!妇退闶菫榱诉沒出世的孩子積福吧,而且送到姑子廟去折磨,不是比直接殺了她們還要痛快?」
他不會說是因為陶貞兒早知道楊氏沒死,早早就向他求了情,讓他至少留楊氏一命,她的心可不就是那么軟,對一個曾經想要謀害自己的人也是如此。
陸文昇自然不知道他們夫妻間的那點小事,他搖搖頭,信了兒子這有些矛盾的解釋!感辛,我知道了,我先讓人去棲霞山上打點,然后將人送過去!
陸定楠點點頭,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抬腳就想走,結果又讓父親給攔了下來。
「你這么急著走是要去哪兒?不如咱們父子倆再說說話……」
「兩個男人有什么好說的!龟懚ㄩ浅2豢蜌獾鼐芙^了這個明顯不得他心的提議。
「怎么會沒什么好說的呢?你那天不都是喊我爹了嗎?」陸文昇急了,只覺得這小子果真不好接近,難得他想盡個當爹該做的,好好和他說說話。
陸定楠連想都不想就直接說道:「你聽錯了!
「我……行!就當是我聽錯了,那你今兒個又沒別的事,這是急著上哪兒去?」陸文昇窮追猛打,就是想知道兒子一個大男人老是看著外頭又急著走的原因。
「你怎么這么羅唆?」他有些不耐煩了,但覺得不說又要被問個不停,最后還是解釋道:「我還要回去看著貞兒吃飯喝藥呢!」說完,他懶得再廢話,長腿一邁就離開了。
許久之后,陸文昇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這可是怎么說的,小別勝新婚啊,嘖嘖!」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嘴里嘟嘟噥噥的又道:「春天到了,年輕人黏黏糊糊的,也不怕人笑話,真是……」
陸定楠回到自個兒的院子,就看見外頭站了一堆的丫鬟,顯而易見的是陶貞兒正在屋子里和人說話。
現在她的月分大了,之前又受了兩次那樣的驚嚇,他早已下了命令,如果他不在,至少得有三、四個丫鬟跟在屋子里頭候著,可現在屋子里的丫鬟幾乎都站在外頭,甚至還有陶氏身邊的丫鬟,里頭的人是誰,就很明顯了。
他揮手不讓丫鬟們出聲請安,聽到屋子里頭的對話突然提到他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豎直了耳朵,想要聽得更仔細些。
「貞兒,我也知道這時候說這個你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是……這女人家的,你總得要經過這樣的事,我們雖說是婆媳,但我也是你的姑母,所以我就先來問問你的意思,你準備好要給楠兒添通房了嗎?」
陶貞兒的臉色一下子刷白,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顫聲問道:「這話……是誰讓您來問我的?」
陶氏見她臉色不好看,無奈地嘆了口氣!改阋矂e瞎猜,就瞧著楠兒現在對你的那份心,你也該知道他不會讓我來問,你公爹向來不管這些女人家的事情,自然也不會插手,我就只是問問,畢竟早先你們院子里就沒多少人,蘇姨娘現在又沒了,你說這男人……總不能接著幾個月都素著吧,所以我才多嘴提了這一句,我也不是要往你的心窩子上捅,只是這男人大多時候都在外頭,就怕讓什么不三不四的給勾住了,你……」
陶貞兒知道姑母是為了自己好,只是這樣的話,她聽了還是有些難過。
以前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還能夠勉強不去想著自己的丈夫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房里安睡,只是現在兩人一同經歷了這么多,他又那么溫柔的對待她,要讓她主動把他送到其他女人的身邊,她又怎么做得到?
「可是我做不到……」她喃喃道,緩緩抬頭望著陶氏!腹媚,我怎么能做到,在我最需要這個男人的時候,還把他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她扯了扯嘴角,「姑母,或許是我太天真,可是我不想主動為他找女人,或許……有一天,等他真的帶了另外一個女人回來,甚至讓我知道他想要找其他女人的時候,等我心涼了,不那么天真了,那我會做好一個不嫉妒、大度又賢慧的主母,但是現在……就讓我繼續作著美夢,我還想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白頭偕老的夫妻!
只有一個夫、一個妻,兩人之間沒有別人,就是死了,也只有兩個墓頭,左一個你,右一個我。
陶氏看著她一直以為最成熟大度的侄女說著這些心里話,心頭不知怎地,酸澀得不禁紅了眼眶,她抓著她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也是女人,又怎么不明白女人的難做?尤其她當年若不是接二連三的守孝,還遇上了望門寡,讓人傳了八字硬,生得拖過了花期,又怎么會二十出頭才嫁給陸文昇這個有著一個孩子的男人當繼室。
就連陸文昇拗不過楊家老太太的安排,要妻室和姨娘一起入府的時候,她也什么都沒說,甚至老太太后來又硬塞了幾個沒名分的丫頭給陸文昇的時候,她哼也不哼的全都接受了。
只是接受后她難道不難過嗎?她想一開始也是難過的,只是時日久了……似乎也就習慣了,甚至把這個當成正常,現在還來勸著自己的侄女來走自己的老路。
她心里忽然泛起一陣陣的愧疚,只覺得自己做的跟當初陸老太太做的似乎沒什么兩樣,如果真要說,她比陸老太太還糟糕,因為一個是沒有關系的外人,而她卻是貞兒的親姑母。
「貞兒……」陶氏正要說些什么,門突然被打開來,她皺眉正想輕喝是哪一個沒規矩的,卻發現走進來的居然是陸定楠,瞬間啞了口,只能怔怔的望著他。
陸定楠淡淡地掃了陶氏一眼,連話都不想多說,但看在陶貞兒正看著他的分上,他有些不耐煩的道:「貞兒累了,沒別的事,您就先離開吧!
他可以喊陸文昇一聲爹,卻怎么也喊不出那聲娘,即使他已經知道陶氏曾經為他做的一點也不少,但是他心中總還是有疙瘩,更別提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如果她不是陶貞兒的親姑母,他會認為她根本就是在挑撥他們夫妻的感情。
陶氏看了看不發一語的陶貞兒,最后嘆了口氣,起身要離開了,臨走前,她回頭望了一眼,陸定楠攔腰將陶貞兒抱起的畫面就這么映入眼中,隨即陶貞兒剛剛說的話躍入腦中,她愣了下,然后失笑搖頭,轉過身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羨慕還能夠說自己很天真的侄女。
還能夠保有對愛情的天真,一定是還沒對愛情失望過,若是能夠這樣持續下去,相信白頭偕老,或許也不是壞事……
陸定楠抱著陶貞兒,大步往內室走去。
「做什么呢,快放我下來!」她嬌嗔抗議。
「回床上躺一會兒,你的臉色很蒼白了!顾麑⑺p輕放到床上后,又替她拉了被子蓋上,夫妻倆默默無語的相望。
陶貞兒看他完全沒有平日那樣的淺笑溫柔,試探的問:「你剛剛都聽見了?」
陸定楠有些毒舌的回道:「聽到有人想替我介紹別的女人,把每一個男人說得好像色中餓鬼,好似一天沒有女人,我就會「無肉讓人瘦」的樣子,如果是這些話,我聽見了!
被他這么一嗆,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只能慶幸姑母已經先離開了,要不聽見這話該有多尷尬。
他盯著她,沉聲又道:「不過你剛剛的態度,我也很不滿意。」
陶貞兒咬著唇,還以為他是說自己不會主動幫他納妾找通房的事情,心里頭像給針戳了一個洞,微微的刺痛著!溉绻阏嫦氲脑,我——」
陸定楠表情認真地望著她,打斷道:「這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怎么還不懂,剛剛陶氏說了那些話,你不是應該堅定的說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似乎一時間無法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看著她這副傻愣愣的模樣,本來繃住的臉就有些繃不住了,嘴角逸出微微的笑意,堅定的道:「我不會納妾!
陶貞兒覺得自己肯定比剛剛看起來更傻了,腦子里似乎空白一片,只剩下他說的那句話,可是每一個字分開她都能明白,怎么組合成了一句話后她就有點聽不懂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聽漏了什么重要的訊息,嬌憨的反問:「什么?」
看她還是傻乎乎的,陸定楠噙著的笑意加深許多!改銊倓傉f的對也不對,我不會納妾,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故作賢慧幫我找什么通房姨娘,我都不需要。」
「為什么?!」她覺得這會兒自己好似變成只會學舌的八哥,只能說著最簡單的話,而且腦袋還是完全無法思考,她直直盯著他,聽進耳里的每一句話,都像天書一樣的難以理解。
其實她真的不介意,就算他老實說以后會納妾,她應該也只會傷心一點點、難過一點點,然后……然后可能哭個幾晚,接著就繼續堅強的當個普通的正室夫人,所以他真的沒有必要說這種會讓她抱持著不切實際期待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