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了、氣死了!
返回家中的權傲天在花雨樓來回踱步。從來沒人能讓他發這么大的脾氣,尹琉璃絕絕對對是第一個!
他不懂,先前那么溫柔可人、笑語嫣然的她,怎么一回娘家,個性全變了?
還是說,那個無理取鬧的樣子,才是真正的她——難道她過去這一個月來對他的溫柔體貼,全是假的?
不,應該不會是這樣。他搖頭,他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過去一個月來的相處,那些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但是,她剛才的倔強與脾氣,他也覺得是真的。
換句話說,無理取鬧的琉璃,或者溫柔可人的琉璃——全部都是她。
只是他想不透,一個人怎么可以同時擁有那么多樣子?既體貼溫柔、又倔強不講理?
他用力抓了抓腦袋。老天,煩透了!
就說他不喜歓搭理這些人情世故、這些難測的心機——
他在房里繞著圈圈,忽地看見妝臺上的胭脂水粉,那是琉璃返家時忘了帶走的。這一整棟花雨樓,處處都有她住過的痕跡。
像昨晚他坐在樓里,猛一回頭,還以為她會突然出現,笑意盈盈地開門走進來。
要是依他以往性格,連吃了兩回閉門羹之后,肯定一翻兩瞪眼,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要再打擾誰;可遇上琉璃,他沒辦法狠下這個心,就連想將她暫時拋在腦后不去理會,他也辦不到。
他整顆心、整個腦袋想的全是她——想起她的拒絕,他惱得恨不得砸爛所有跟她有關的東西,以消心頭之火。
可一想起她軟軟偎在他懷里,任他恣意親吻的羞怯,他又覺得欲望騰燒,萬分渴望再次品嘗她甜如蜜的小嘴。
等等——他腳步倏停,方才自己百思不解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
惹自己生氣的琉璃,還有讓自己渴望萬分的琉璃,同樣都是琉璃。但自己會因為她惹他生氣,就減少了對她的渴望,再也不愿親近她了嗎?
沒有。他非常確定,自己依舊想待在她身邊。
但人真的可以這樣嗎?一邊覺得她萬分可愛、惹人憐惜的時候,又被她的脾氣惹得意亂心煩、肝火倏升?
他現在就是這樣,但他想知道其它人是怎么想的。
他想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腦子被琉璃給攪亂了,還是自己太后知后覺,直到此刻才弄清有這件事?
即知即行的他,馬上跨出花雨樓找來總管張容。
「我爹呢?還在何老板家嗎?」
他剛才一進門就先問過爹的行蹤,當時張容回答老爺在何老板府上,所以他要張容派人去請,說他有要事討論。
張容躬身回話!负懿磺桑〉呐扇诉^去的時候,老爺跟何老板又出門去了!
「去哪兒?」他問。
「不知道,何老板沒交代他家下人!
真是!正需要找人請教的時候,爹卻不在。他閉眼一嘆。
張開眼,他看見仍佇立守候的張容,念頭一閃——何不問張容?
「張總管,」他在心里整理該怎么說:「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在覺得一個人很可愛的時候,又被她的一些話惱得火冒三丈,氣到不想再見她?」
張容眨了眨眼睛!溉菪〉脑俣鄦栆痪洹贍敋獾讲幌朐僖娝钱斦娌幌胍,或者是在講氣話?」
他深吸口氣,覺得張總管似乎知道他口里的「她」是誰,突覺面紅耳赤。
停了很久,才又見他開口!浮獨庠!
張容垂下頭,隱住了唇角的笑意!赣械,小的常有這經驗!
他雙眼一亮!改悄愣荚趺醋?」
「視情況而定,如果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小的大概會生氣個一晚上,不過隔天又沒事了。如果事情嚴重一些,小的通常會憋個幾天,等火氣消了一點之后再去講道理!
他想了一想!笓Q句話說,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一個人可以同時間既可愛又可惡?」
張容笑道:「恕小的直言,少爺說的情況,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啊!
「我也有?」他驚訝地指著自己。
張容頗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權傲天明白了,礙于身分,張容沒辦法說出那聲「是」。
「那我再問你——」他搭住張容肩膀!敢且粋姑娘,平常溫柔可愛、柔情似水,可是忽然之間,她卻在你面前胡亂發起脾氣,你覺得她是什么意思?」
「這個——」張容遲疑著!感〉膶媚锛倚乃,不是那么明白,不敢隨便置喙,少爺最好是另請高明!
「我爹偏又不在!」他來回踱步!覆蝗荒銕臀蚁胂,我還有誰可以請教?要我待在這兒等到我爹回來,我肯定會發瘋!」
張容想了一想!感〉南氲搅!」
「誰?」
張容答:「清蓮姑娘!
尹家這廂,琉璃的嬸嬸——徐氏,一聽說琉璃突然回娘家住了兩個晚上,心里有鬼的她,特別拉了自個兒兒子光熙來探探情況。
琉璃她爹還在世的時候,徐氏已對「松風齋」心存不軌,甚至還把兒子送進「松風齋」,一心巴望兒子日后有機會能繼承。
怎知尹光熙既無天分也不肯努力,進「松風齋」第三年,就因為偷了鋪子里的古玩,被琉璃她爹給轟了出去,從此兩家好一陣子沒有往來。
但前些日子琉璃她爹遭流寇殺害,得知消息的徐氏非但沒過來哀悼,甚至領了一票親戚要來分家產,鬧得滿城笑話。就因為徐氏虎視眈眈,尹母才會提前讓女兒嫁進權家。
堂嬸來時,琉璃才剛陪娘親用過午膳,一聽銀花來報,她嘆了口長氣。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打起精神來到廳里。「嬸嬸,堂哥」琉璃打著招呼。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徐氏也不客氣,劈頭直言:「你娘老把持著『松風齋』不放,你說,我們怎么可能好?
琉璃垂下眼睛,告訴自己不需跟他們一般見識,她知道自己只要一發脾氣,肯定會被嬸嬸借題發揮,說她勢利眼看不起他們這群窮親戚,然后明天又是滿城風雨。
自己被說閑話,她無所謂,但卻沒辦法忍受他們暗指娘沒把她教好。
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不知嬸嬸今天過來,是有什么事情?」
「我來看看你」徐氏不懷好意地打量!笅饗鸩欢,你怎么這么快就回娘家來了?一個月前不是還風風光光,帶了好幾十箱妝奩出門的嗎?」
琉璃繼續四兩撥千斤!噶鹆Р欢,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小住一陣,這事有什么奇怪?」
「是小住一陣,還是打算永遠不回去?」徐氏踩緊了話尾問。
琉璃眸里藏著驚訝,瞧嬸嬸笑得不懷好意,好像知道什么事情?
見她久不搭腔,徐氏倒先按耐不住!腹馕,你跟琉璃說說,前幾個夜里你在街上碰到了誰,他又上哪兒去啦?」
長得獐頭鼠目,一雙眼閃個不停的尹光熙說:「不就是權家少爺?說來我還真替堂妹不值,才剛嫁過去一個月,權少爺就這么不安分,大半夜也要往云霞樓跑」。
琉璃一個大家閨秀,哪里知道云霞樓是什么地方!妇褪腔歉G館!剐焓喜豢蜌庹f道:「你該曉得那是什么地方吧?供男人喝酒玩樂、狎妓的地方!
傲天趁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上花樓狎妓?這消息對她猶如青天霹靂——他真依了那封「下堂書」上寫的,找他喜歡的姑娘去了?
那他接連兩天來找她又是為了什么?因為公公指示,才不得不然?
那他剛才說的喜歡又算什么?真的是為了哄她回去,才勉強說出的好聽話?
琉璃全身發冷,就像被人狠狠潑了桶冷水,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氏一看琉璃表情,就知道她不曉得這件事,暗暗笑了!缚蓱z吶,我們女人,不管生得再花容月貌,給了再多妝窗,男人變心的時候,怎樣也留不住。」
「是啊是啊。」尹光熙認同地點頭!肝蚁胛疫@個妹婿,真的很喜歡云霞樓的姑娘,才會在正午時分,就興沖沖地跑到云霞樓里。噯,琉璃,你別以為堂哥我在誆你,我的話可是千真萬確,不信,你這會兒上云霞樓,他肯定還在里邊」。
琉璃死死地瞪著堂哥,冷著聲音問:「你剛在花樓遇上傲天?」
「要不還會是誰呢?」尹光熙露出討人厭的笑!付椅疫幫你打探過了,他中意的姑娘,正是云霞樓的頭牌,清蓮姑娘。你不知道清蓮姑娘長得多嬌媚,身段多妖嬈,還有她的聲音,簡直就像新鶯出谷……」
聽到這兒,琉璃整個人就恍惚了,不管后邊堂哥說了再多,她也是過耳就忘。她滿腦袋只有一件事,傲天心底早有別人了,不管她說什么、做什么都沒用了,她白費心機,他永遠不會再來找她了。
嬸嬸跟堂哥什么時候走的,她壓根兒沒印象,要不是銀花伸手搖她,她說不定會這樣坐著,直到天荒地老。
「小姐,您沒事吧?」銀花擔憂地問著。她眨眨眼睛,半晌才記起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又是何人。剛剛那瞬間,她真以為自己心死掉了,沒知覺了,魂飛魄散了。
「現在什么時候了?」她一瞟廳上,發覺里邊只剩下自己跟銀花。
「大概未時三刻——小姐,您臉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間歇歇?」
不,她倏地站起,現下不是休息的時候,她得親眼證實一件事。
要是她看了,確定堂哥說得沒錯,她吸口氣,在心里告訴自己,那我就死了這條心,從此再也不提權傲天這個名字。她望著銀花說:「去把柜子里那套男裝拿出來!
「。俊广y花一愣!感〗闶且
「你照我吩咐去做就是!顾w快地走回自己房間。「還有,等會兒要是我娘找我,你千萬別提我出去了,就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小的知道了,但——您是要上哪兒去。俊顾]上眼深吸口氣說「云霞樓」
約莫一刻鐘,換上男裝的尹家主仆,悄悄自尹家后門溜了出來。琉璃穿著青色的衫子,一頭長髪梳成一個髻,再把扇子一拿,活脫是一個翩翩美公子模樣。
她本打算一個人獨行,沒想到銀花說什么也不肯,一定要跟在旁邊。
「小姐——不,少爺,前頭有家轎鋪,您稍等我一會兒,我去雇頂轎子!棺鲋P打扮的銀花說道。因兩人都不熟云霞樓方位,想說以轎代步,肯定不會出錯。
怎知轎夫一聽她們要上哪兒,笑了出來!浮高@位小哥,您這會兒上『云霞樓』,會不會太早了點?
琉璃望著轎夫問:「你是說,『云霞樓』沒這么早開門?」
「當然!蛊渲幸幻I夫答:「不到天暗,『云霞樓』是不會接客的,您這時候過去,頂多坐在廳里傻等,大概再一個時辰姑娘才會開始梳妝打扮,那還算是起得早的呢!」
她心頭一喜——所以說,堂哥說他剛剛在花樓遇上傲天,或許是假的嘍?她試著問:「可是我有個朋友,他吃中飯的時候就到『云霞樓』去了——」
兩名轎夫相互看了一眼。
「還有一個可能,」另一名轎夫回答:「說不定您這位朋友跟花樓里哪個姑娘特好,她肯提前招呼他!
她聽了,一顆心又直往下沉。
一見琉璃變了臉色,轎夫忙問:「所以,兩位爺上不上轎?」
琉璃沒說話,徑自撩開轎簾坐定。
眼見為憑,她想,不管怎么樣,總是親眼看見了,才能做打算。
約莫半刻鐘,兩頂藍色小轎在云霞樓前停下。就如轎夫所言,云霞樓大門緊閉,偶爾可以瞧見幾位晏起的爺兒從一扇小門走出,但卻不見人進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琉璃付清轎錢,領著銀花輕拍小門。
一個模樣猥瑣的老頭探出頭,問道:「哪位?」
琉璃抱拳一躬,壓低聲音回話。「這位大哥,小弟久聞『云霞樓』盛名,好不容易有機會過來京城,希望能一探究竟——」
「這什么時辰你來逛花樓?」門房老頭揮了揮手!柑缣,你到附近晃個幾圈再過來——」
「但是小弟天還沒黑就得啟程返家!沽鹆牒昧死碛,同時掏了一錠元寳在手!高望大哥行行好,通融通融!
一見元寶,門房老頭頓時眉開眼笑!竾啠丛谀闶沁h地而來的分上,好吧,小老兒今天就破一次例,進來吧!
小門應聲而開。
琉璃和銀花跨進門里,雖說兩人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白丁,但一見到飛檐翹脊、精巧而奢靡的云霞樓,還是有些驚呆。
不過一家花樓窯館,也能造得比富甲一方的權家還要富麗堂皇——真是教琉璃覺得不可思議。
門房老頭在一旁問:「欸,這位公子爺,您屬意哪位姑娘?小老兒我幫您打點去。」
「據說『云霞樓』的頭牌是清蓮姑娘——」琉璃說。
門房老頭搖搖腦袋。「嘿,公子爺您來得不巧,今兒個早上清蓮姑娘剛好沒空,您換個旁人——比如咱們的越菊姑娘也很受官爺們喜歡,釆蘭姑娘也不錯——」
「清蓮姑娘被訂走了……」琉璃喃喃說著,突覺遍體生寒,腦中不停轉著——訂走清蓮姑娘的人,會是傲天嗎?
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門房老頭誤以為她是因為見不到清蓮姑娘在難過。
「這樣好不……」門房老頭尋思了一會兒。「您倆先在廳里稍坐,小老兒上去幫您探探,說不準權少爺今天不會待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