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士兵守著這一院子的人,夏侯彧壓著唐高億往地窖而去,雖然他的腳經過了一整晚的奔波,已經覺得隱隱作痛,身上的衣裳甚至都已經被冷汗給打濕,可是還沒見到他心中的那個人兒,他怎么也沒辦法安心的休息。
等到了那個地窖外的時候,他看著躺在地上的一具女尸,踉蹌了一步差點就摔倒,幸好方圓喊出的一句話讓他重新鎮定了。
“主子……那不是夫人!”方圓從另一個方向跑了過來,語調急促地說著,“我們往后院走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妖道姑把夫人拉走了,跟我一道的軍爺已經追去了!”
不是就好!夏侯彧握著方圓的手,覺得己的腳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可還是咬著牙,讓方圓帶路,試圖追上去。
“主子,您在這等著吧?我和其他軍爺一起去追就成。太醫說了,您的腳可不能再傷著了,要不然……”方圓不敢說出之后的話,他幾乎支撐著夏候彧全身的重量,知道現在的夏侯彧再也禁還起折騰了。
在三清宮和剛剛在前頭院子時他幾乎是全程站著的,這樣的勞動早早就超過了他能夠負荷的極限了。
當初他們好不容易從蠻族的地盤逃出來的時候,夏侯彧腳上的傷口已經化膿長蛆了,是太醫用刀子,一點一點地把那些腐肉挖去,然后慢慢養了大半年,才勉強恢復到現在的狀況,可就算是如此,太醫也吩咐了這兩三年絕不可再劇烈運動,否則若是里頭新肉未長成,就又受傷,只怕這兩條腿都得毀了。
他雖然認同莫姑娘當侯爺夫人,也是自己的另外一位主子,可是侯爺在他心里地位更重,如果要讓侯爺犧牲了自己的腿去救人,他就是拼著被主子罵也要阻止。
“我沒關系的,繼續走!毕暮顝樕桓,盡量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不再靠著方圓。
“主子……”方圓都要哭出來了,太醫都說了啊,那一次只瘸了一條腿算是幸運,可這樣的幸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方圓,我如果沒了腿,我還是我,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要做到的事,還是能做,或許一年兩年不成,十年二十年我總能辦到,可如果沒了她,我卻不知道我會如何,因為光想我就覺得心要空了!
夏侯彧眼神直視著前方,聲音平淡,可字字句句卻撼動人心。
方圓在晨光之中,看著主子說話時堅定的眼神,他突然有想落淚的沖動,想起主子只有十來歲時,跑在靈堂里頭,看著老侯爺還有幾位少爺的牌位時所說的話。
方圓,不要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太重要,那么,痛就不會那么痛,我們就是抱著對他們的回憶,也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后來大小姐進了宮,老夫人受不了打擊跟著辭世后,自家少爺卻眼淚也不流,只守著那個安樂侯的名號,閉門讀書練武,活得如同以前的每一日一樣。
可是現在,主子把自己說過的話忘了嗎?
或者不是忘了,而是夫人對于主子來說,已經太過重要,重要得超過那挖骨割肉之痛?
方圓不敢問,也來不及問,因為就在他想要開口再說什么的時候,身邊的夏侯彧就像是突然沒了痛感一樣,脫離了他的支撐,然后拼命的往前跑。
“湘兒!毕暮顝o靜看著她一會兒,才輕聲地喚著那個臉上帶著血跡,神色漠然的女子,像是怕驚動了她。
莫湘蕾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風塵仆仆的夏侯彧,在晨光之中,淡淡一笑。
“你來了!
。
莫湘蕾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還會見到那張帶給她惡夢不斷的容顏。
當地窖的門一打開,那個肥臉大耳,看起來和藹,可是心卻比墨水還黑,當年買下她想要玩弄她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本來想要逃的她就改變了想法。
她把繩梯拆了一小截收在自己的懷里,然后任由靜空和那個男人把她和另一個女子連拖帶拽的,一路往宅子后門的方向走,而因為她們沒有反抗,這兩人也沒有綁住她們。
中途,她遠遠的看見了方圓,而他身邊還有一個士兵,那士兵追了上來打算救她,可沒想到靜空居然會武,而且不是花拳繡腿,竟能跟士兵打得難分難舍。
靜空甚至冷血地把帶出地窖的另外一個女子當成擋箭牌,替她擋住了一次致命的攻擊。
而那個男人趁機把莫湘蕾帶走了。
“我還想著靜空這么早喊我起來做啥呢,結果居然是要把你這丑八怪移走?”
那個肥胖的男人拼了命的拉著她跑,一邊抱怨著!敖Y果害得我被官兵追,這最后一攤買賣真是不劃算!”
莫湘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的抱怨還有嘮叨。
他說以后又少了條收一些好看的孩子去賣的路,一邊又說璇山老祖沒什么腦子,才會露出狐貍尾巴,結果導致今日的禍患。
莫湘蕾很快就明白他跟靜空是一伙的,他們知道璇山老祖是個騙子,只是因為有利可圖,方便他們做他們的生意,也就假裝自己是信徒,捧著那些人,必要的時候把璇山老祖等人推出去當靶子。
靜空是怎么跟這個人勾搭上的,男人沒提到,但聽了這些話,她就明白為何昨夜并沒有看見這宅子里有孩子出入。
想來是他跟靜空把那些孩子送出去賣了。
莫湘蕾跌跌撞撞的跟著,直到來到唐家宅子外的另一個小宅子外邊,一輛覆著黑油布的馬車就停在那兒,那胖子朱達興正要把她推上馬車時,卻突然聽見一句冷冷的話——
“你居然沒被那支金簪扎死?”
朱達興愣了下,然后看著揭下面紗的莫湘蕾,總覺得那面容看起來有些熟悉,隨著他仔細思索,十年前在一個小鎮上的窯子里,那個差點用簪子把他弄死的小女童的容貌,幾乎和她重合了。
“你是……你居然是那個該死的……呃!”朱達興回想起來了,那是他玩弄了那么多孩子里唯一次失手,還差點賠上一條命的那次,可他話還沒說完,脖子就被勒緊。
莫湘蕾早把那段長布條從自己懷里拿了出來,就在他認出她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打結,然后在他掙扎著要拉開繩結的時候,她猛然從車上跳了下來,布條也狠狠地收緊。
在他抓著自己的喉嚨不住的掙扎時,她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把布條的另一端給拋過樹枝,又狠狠往下一拉,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朱達興的體重不是她能夠吊起來的,可是她也不需要完全把他吊起來,只要能夠讓他離地,然后繩結無法脫落就夠了。
莫湘蕾看著這個埋在她心里多年的惡夢根源得到報應,想要笑出聲,可是聲音卻陰冷的讓人覺得有些發沉。
“朱達興,這些年又糟蹋了不少孩子吧!靜空弄了不少好人家的孩子給你吧?你把他們送到哪里去了呢?”
莫湘蕾看他已經被勒得面色鐵青,舌頭也都要吐了出來,卻絲毫不感到害怕,只是慢慢的宣告。
“不過無妨,我會代替他們討回公道,當年是我不好,沒能夠把你一次送往地獄,讓許許多多的孩子受苦了,我今日就補足了十年前我就該做完的事情。”
朱達興想不到在十年后,他居然栽在同一個人的手上!
莫湘蕾漠然地看著他不斷的掙扎,然后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到風塵仆仆的夏侯彧就站在不遠處。
她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然后看著他一步步地朝她走來。
“你來了!
夏侯彧沒去看那個已經口吐白沬似乎已經要斷氣的男人,只是輕輕地摟著她的肩,然后有些詫異的感受到她主動的環住他。
“我殺人了……”她喃喃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不對,他早該死了,如果死在了十年前,那么也不會有這么多孩子也跟著受害了!彼犚娝f的話了。
她顫抖著身子,緊緊地擁抱著他,似乎這樣就能夠得到一些安慰,夏侯彧從她的話語里拼湊出了真相,看著那個似乎已經氣絕的男人,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然后抽出刀子,扎在那人的胸口上。
“沒事的,你沒有殺了他,殺了他的人是我!毕暮顝稽c也不覺得自己這個謊說得有多拙劣。
她的肩膀被緊緊攬著,他只讓她看見了他手中還滴著鮮血的刀子。
她恍惚地說:“死了……”
“別擔心了,我來了,一切都由我來幫你扛著!彼矒岬奈兆∷氖,希望能給予她力量。
莫湘蕾愣愣地抬頭望著他,那雙眼里只有滿滿的,讓人心頭酸軟的溫柔。
她覺得這一刻好像在夢中。她好像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走過了泥濘,被火灼傷,然后到一片鮮花繁盛之處,而那里有一個男人正等著她。
她看著他,忽然間,慢慢地流下淚來,那像是所有的惡夢都已經遠離的解脫。
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的有了新的人生。
旭日升起,所有污穢痛苦,全都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