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熾!鳳熾!鳳熾!”柳鳴兒一見到鳳熾高大的身影信步而入,眨眼間,纖細的身子已經靈巧地跳撲而上,像只野猴子似地掛在他身上。
鳳熾張開修長的臂膀,順勢地承托住她輕巧的身量,抬起眸光,看她一臉笑咪咪的,仿佛一切已經雨過天青了!
“你這家伙不要放心得太早,陶朱還沒說要原諒你。 兵P熾嘴上說得認真嚴肅,可是卻已經不自主被她花開般的笑顏給逗得泛出笑痕。
原本,他是聽說柳鳴兒竟然派了兩只老虎看住陶朱爺,心想此舉勢必會讓老人家感到十分不悅,不過看來,那桌子酒菜的魅力比他料想中還大,又或者該說,他的鳴兒真要討人歡心時,是沒人能抵擋住的。
“你不是說他已經氣不起來了嗎?”柳鳴兒微抿了下嫩唇,白嫩的纖手捧著鳳熾的臉龐,將他的視線扳往陶朱爺的方向,“鳳熾你快點再幫我多說兩句話,快點!快點!快點!”
“我問你,你說對不起了嗎?”鳳熾硬是轉頭回來看著她,被她的舉動給弄得好氣又好笑。
“說了!
“有承認自己是個孩子,祈望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了?”
“說了說了!”
“也說了老人家見多識廣,不要跟你這個孩子一般計較了嗎?”
“嗯嗯嗯!都說了!”
“那么,我相信陶朱是個明理的人,應該不會再多作刁難了,你以為我說得對嗎?陶朱。”說出最后一句話時,鳳熾轉過眸光,與柳鳴兒兩人一同直視著陶朱爺,等待著老人家的回復。
聽到主子再直接不過的暗示,陶朱爺一則傻眼,一則心想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能與柳鳴兒化干戈為玉帛,再說,雖然柳鳴兒的道歉方法稍嫌笨拙了些,但她這丫頭的誠意也算得上十足充分,他要是再將與她的嫌隙放在心上,就顯得氣量太小了!
“對,是小事,不過就是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我陶朱才沒放在心上,也不跟你這黃毛丫頭一般計較!彼贿呎f著,一邊拍胸脯。
終于聽到陶朱爺開口說出原諒她的話,柳鳴兒輕呵呵地笑了起來,一雙纖細的手臂緊圈住鳳熾的頸項,親熱地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幾下,“還是鳳熾厲害,陶朱爺爺果然不氣我了!”
一直以來,她覺得既然陶朱爺氣惱她,她也沒必要委曲求全,向他討和,不過,先前幾次聽晚芽姊姊說,陶朱爺行遍五湖四海,肚子里的見聞故事多得說不完,而鳳熾也親口證實了這一點,還說他們兩人不和好沒關系,但是沒聽到那些精彩的故事,是她自個兒的損失。
原本,她想讓鳳熾代自己出面,向陶朱爺示好,可是鳳熾不肯,說如果由他來開口,便顯得她誠意不夠,最后,才有了這頓“秦菜宴”。
而陶朱爺看著一桌子好菜,早就已經忍不住了,捉起碗筷,撩起兩邊袍袖,開始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一邊吃著,一邊邀鳳熾與柳鳴兒兩人跟著他一塊吃,終于,酒足飯飽之后,什么氣也沒有了。
席間,因為秦菜鮮辣的味道不怎么合柳鳴兒喜甜的胃口,所以她就動了幾口,最后只站在鳳熾身邊,拿著筷子就著碗,一口口地喂著鳳熾,見他吃了什么東西搖搖頭,就知道他不喜歡那道菜,就又改換另外一道。
就算陶朱爺忙著吃,但是,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終于,他忍不住開口抱怨,“爺,您不公平,以往在仲裁事情的時候,您總是不偏不倚,不袒護任何一方,可是只要是鳴兒丫頭的事,你就不公平!”
“我是嗎?”鳳熾不以為意地聳肩笑笑,按下她手里的碗筷,示意他已經吃不下了,昂首迎視柳鳴兒直瞅著他的一雙美眸,她紅嫩的嘴唇微噘,似乎疑惑怎么這回陶朱爺改對他這個主子生氣了,她孩子氣的心性,無法立刻就通透這其中的曲折。
“你不要擔心,陶朱沒生我氣,不過是誤會我給你出主意,可是,鳴兒你說說,是我教你要端出這幾道秦菜,一慰陶朱思鄉的憂愁嗎?”
“不是,鳳熾沒說。”柳鳴兒搖搖頭,轉眸對陶朱爺說道:“鳳熾沒說,他只說陶朱爺爺來自關中,好些年沒回去了而已,是你來‘鳳鳴院’吃飯時,我聽見你對廚子們說那道‘商芝肉’做得不地道,說已經很久沒吃到地道的‘商芝肉’了,我知道商芝這東西是關中的特產,才想陶朱爺爺會不會不只很久沒吃到地道的‘商芝肉’,還可能已經很久沒吃到地道的秦菜,所以才特地給爺爺你準備這一桌地道的秦菜宴席,給爺爺你解饞,順便給你賠罪!
“聽,一句一聲‘爺爺’,陶朱啊!你還好意思跟她計較嗎?”鳳熾開口替她補了一記力道。
“我……我剛才不是說過沒跟她一般計較了嗎?”陶朱爺原本就已經十分紅潤的臉,此刻有著不尋常的漲紅,畢竟是禮多人不怪,更何況被個漂亮的女娃兒用好聽的嗓音迭聲的喊著“爺爺”呢!
“我不否認自己給了她一些提示,不過,讓陶朱你肯賣面子的原因,是因為她說了好話,還是她用了心思給你準備這桌酒席呢?”
“真的是很久了!這道‘商芝肉’的味道!陶朱我連做夢都會想念流口水,鳴兒丫頭,讓你煞費苦心了!
“不必謝我,陶朱爺爺要謝就謝——?!”話未說完,她的嘴就被鳳熾給捂了起來。
鳳熾一臉平靜,對陶朱爺笑著說道:“天色晚了,我看時候不早,有話改天再說吧!陶朱,我和鳴兒也該告辭,不必送了!
一直到他們出了門,鳳熾才終于肯讓她開口說話,“為什么不讓我跟陶朱爺爺說,我根本就不敢吃辣的東西,那些菜肴的味道是你幫我試的?”
“鳴兒,好鳴兒。”鳳熾啼笑皆非,大掌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你常讓我覺得自己的思想很罪惡,這天底下只怕三歲的孩子都比你懂詭詐!
她撇了撇嫩唇,對他的話似乎不以為然,不以為自己有差勁到比三歲孩子還不如,可是看見他笑得十分溫柔的眼眸,她也跟著不自覺笑了,“我永遠都會喜歡鳳熾。”
“你才幾歲?知道‘永遠’代表什么意思嗎?”他注視著她,心頭微熱。
“我不知道永遠代表什么意思,可是我知道一個人的永遠有多久,就是到我死為止,我敢肯定,到我柳鳴兒斷了這口氣之前,都會喜歡鳳熾!
聞言,鳳熾好半晌的靜默,沉黝的眸光直視她清艷的嬌顏,唇畔勾著抹似笑非笑的淺痕,“真的?”
“真的!”她的回答直接而且爽快,沒有一絲毫的猶豫,一如她那雙又圓又黑的眼眸之中所閃爍的清亮。
驀地,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發出刺眼的光亮,接著又是一道,直直地劈落在彼方的土地上,那宛如白晝的光亮,吸引了柳鳴兒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不過就是雷電而已!兵P熾也回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夜空之間,有雷電不停在閃動。
柳鳴兒搖頭,“那不是尋常的雷,依我爹說,那是陰雷,亮而不鳴,是有人蒙受了難以伸張的冤屈,向老天爺發出了不平之聲,上天聽聞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陰雷,那雷,是老天爺在給人鳴冤。”
倘若這話由一般人的嘴里說出來,可能會被視為無稽之談,可是她爹是傅鳴生,是被傳說曾經闖鬼門赴黃泉,去救陰魂的傳奇人物,這話若是從他口中說出,教人不能不相信。
他與柳鳴兒相視了一眼,抬起頭,注視著幽寂的夜空被雷電給映亮得宛如白晝,他的心里若有所思,久久不語。
“終于,是時候了。”
梳妝的銅鏡之中,映著洛紫綬明秀的臉蛋,她給自己綰發結辮,刷上濃淡適宜的胭脂,相較于她臉上怡然自適的表情,在她身后蜷瑟成一團的嫵娘,看起來便顯得畏縮,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主子這方向一眼。
“你不要害怕,嫵娘。”洛紫綬直視著鏡面,目光對著身后的嫵娘,“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想要對付的,就只有柳鳴兒一個人而已,總不能什么好東西,都由她拿去。∧阏f是不是?”
“啊……”嫵娘發出一聲慘叫,跳起身拔腿就要往外跑。
“你要去哪里?!”洛紫綬比她更快一步,把門給關上,以身子擋住了門口,笑看著臉色蒼白的婢女,“我不甘心。衬,你該看看那個男人為了她,究竟可以有多狠心?在那男人的眼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是死不足惜的螻蟻,我要討回公道,給我死去的姊姊討回一個公道!
說完,她笑了,神情顯得有些迷惑,“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可以不恨呢?那個男人對她做了那種事情,她怎么可以不恨呢?”
“不要……我求你,我給你磕頭!”嫵娘嘩地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我求你,我什么都聽你的,只要你放過——?!”
“夠了!”洛紫綬嚴厲喝止了她未說完的話語,隨即又親切地笑著把她扶起來,“你知道要乖乖聽話就好,已經籌備那么久的事情,好不容易到今天這地步,我可不想有半點差錯,你等著看,我一定讓鳳熾親手殺了她,哈哈哈……嫵娘,你知道嗎?我已經很期待看見到時候柳鳴兒臉上的表情了,一定會痛不欲生吧!一定會的,我一定要讓鳳熾手刃他最愛的女子,我要讓柳鳴兒知道,她自己到底愛上如何狠心的男人!”
日正當中,耀眼的陽光照映著池塘的水面,令澄澈的水波宛如明鏡一般,倒映在池畔小閣的天板上,風徐徐吹動,水的光影也跟著搖曳而璀璨。
柳鳴兒躺在床臺上,雙手雙腳大大地張開,毫不客氣地獨享這個舒服的位置,她看著天板上的倒映的水光,仿佛在她的頭頂上也有一面池塘,那碎金般的光芒,讓她的雙眼也跟著發亮起來。
一圈又一圈會發光的漣漪,是幾只水?在池面上在滑來浮去,當魚兒浮出水面時,會短暫地弄亂一塘池水,讓波光變得破碎,卻宛如一片片碎金般,顯得更加璀璨。
“原來是醒著的嗎?”鳳熾不知道何時悄聲步入小閣,低沉的嗓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沒聽見聲響,以為你在午睡。”
自從幫著她與陶朱公和好之后,她就成天跟老人家混在一起,說故事、下棋,三不五時地斗嘴,常常前一天還氣呼呼地跑回來,隔天兩人又和好如初,簡直就像親生的爺女倆,親熱得教他都要忍不住吃味。
柳鳴兒高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瞳,就看見他宛若冠玉般的臉龐俯落,含笑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我在看水!彼χf道,朝他伸出雙手,像個討抱的孩童。
“水在外面的池塘里,你躺在屋里看什么水?”他泛起淺笑,不明所以,卻是順應地伸出一雙大掌包住她柔軟的小手。
“鳳熾也躺下,就也看得到了。”說完,她反過來將他的手掌握住,硬是將他給拉躺了下來。
鳳熾笑嘆了聲,任由她擺布,偌大的床臺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他們兩個人,他們反著方向躺臥,柳鳴兒讓他躺平之后,翻過身,正好與他臉對著臉,雙手反捧著他的臉龐,獻寶似地定住他的視線,看著頭頂的天板。
“瞧,就在你頭上,看見水了嗎?”說完,她俯眸直視著他的臉,眨巴了幾下,表情很是興奮雀躍。
“看見了!兵P熾微笑,看見在天板上不停閃爍的金色水光,一圈圈的漣漪,也宛如錯金般,教人目炫神迷,霎時間分不清楚身處于現實或是虛幻,可是,最教他挪不開視線的,是閃爍在她美眸之中的黠笑光芒,他抬起大掌,長指沒入她如絲般的發絲之間,端視她的眼光帶著一絲不能自已的迷醉。
“好看嗎?”她獻完寶,當然是要得到夸贊啦!
“嗯,好看!彼匀徊粫哂诮o她贊美,可是,他指的并非是那金色的漣漪,而是她,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下,她柔嫩的肌膚宛如潑灑了胭脂的玉,觸感卻像極了上好的凝脂,教人愛不釋手。
這時,他啟唇,以低沉好聽的嗓音吟念道:“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柳鳴兒芙頰微紅,雖然不能明白他所詠的詩句含意,可是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溫柔與情欲,卻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我在說,今天究竟是一個怎樣美好的日子呢?因為,我竟然能夠見到如此美麗而多嬌的佳人,你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的佳人,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好好疼惜你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呢?”他渾厚的嗓音,一字一句都帶著毫不掩飾的露骨情欲,擺明了是在勾引她這位佳人。
她羞怯地笑笑,游開目光,不回應他的挑逗,半晌,那仿佛含著春水般笑意的眼眸忍不住又瞟回來,看見他深沉的眸色從未移開,一直就盯在她的臉上,盯得她臉兒微熱。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甜,順著他勸誘的目光,像只貓兒似地爬到他身上,捧著他好看的臉龐,湊唇,情不自禁地吻住了他……
今天的清晨,霧氣格外濃厚,讓人深吸一口氣,就像能夠吸飽水一樣。
路上的行人稀落,一臉大胡子的更夫在泉南的水門邊,剛打完了五更的梆子,這時,他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往河面上望去,不意看見了一艘船艇朝著他這方向漂過來,原以為是霧氣太重,才讓他看不到駛船的人。
起初,他不以為意,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折了個彎,正要打道回府時,就看見船艇直直地往岸邊撞上去,在寂靜的清晨之中,那聲響說大不大,卻回蕩久久不絕。
這時,更夫才就近發現船上沒有駛船的人,在霧色之中,朱色的鳳凰旗幟看起來就像要被霧氣給融出顏色,血紅血紅的,教人見了不大舒服。
“千萬不能跟人說,我竟然看鳳家的旗幟不順眼,可那顏色看起來真的讓人心怪怪的!备蛏α讼潞,心里感到不解,因為在今天之前,鳳家的朱色旗他看過無數次,也從未有此刻的刺眼感,“還是快回家去睡個飽覺,我一定是太累了,欠眠,對,就是欠眠沒錯!
說著,他又打了一個呵欠,但懶腰才伸到半途,他就看見紅色的血滴從旗子滴落在船板上,他的視線順著血滴往下一看,就看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尸體,就躺在旗子的下方,然后,在他的身旁又是一具,終于,更夫發現不只是朱色旗上有著令人刺眼的紅,那腥紅的顏色就像潑墨般,遍布在整條船艇,而上面則是幾具尸體橫陳。
“啊——?!”更夫的臉色在瞬間慘白,拋下手里的銅鑼,連滾帶爬地跑開,一路上慘叫不停,在“刺桐”消散不開的霧色之中,聽起來凄厲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