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他轉身想走出去,她抑下內心波動,問道:“你……用過晚膳了嗎?”
如今,兩人名義上已經算是夫妻了,她想找些機會與他聊聊,多認識他一點,試著在這并非情投意合的婚姻里,尋求可以讓他們過一輩子的理由。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問,他頓住腳步!斑沒!
“我想嫣然應該還讓灶里留著火頭,我幫你簡單弄些吃食,好嗎?”
在相爺府,廚房的火就算入夜也是不滅的,若遇上主子半夜想用夜宵,便不必重新起火。
聞言,霍循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新娘非但沒責怪他為何錯過吉時,還要親手為他下廚?他娶的不是個尊貴的千金小姐嗎?
因為實在瞧不清那張藏在胡子下的臉,她只能滿是誠意地望著他幽黑如子夜般的眸。“嫣然是我的陪嫁婢女,唔……雖然我沒辦法做你們這兒的食物,但烹煮的食物尚可入口;你這里沒有廚子,嫣然又忙了一日,你就暫且委屈一頓,好嗎?”
聽她一連串地解釋,霍循忽覺有些好笑,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天底下有哪個主子因為下人做了太多事,怕下人累著,而親自將事情攬在身上?
可不難看出,她與他相處時,看似鎮靜的表相下,其實也藏著不安。思及這一點,霍循暗暗松了口氣。
前妻嫁給他之后郁郁寡歡,她厭惡他高碩的身形,抗拒他的親近,那段彼此折磨的短暫婚姻讓他失去愛人的信心,至今,他仍然不以為自己有辦法做一個好丈夫。
這個不得不結的婚,在他看來,她怕他最好,如此一來,兩人沒有交集,便不會產生傷害……
“我的廚房里沒有任何食物!
他留在堡中的時間不多,除了奶娘會為孩子張羅吃食,他幾乎是不在堡中用膳,有時甚至也不吃。
終于等到他松口,溫泓玉如釋重負,梨渦在嫩唇邊輕舞。“不用擔心,嫣然方才替護送我過來的隨隊人員張羅了東西,我想廚房應該還有……”語氣略頓,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介意吃剩食吧?”
霍循看著她可人的摸樣,只覺心底微微悸動。
他這個來自中原的新娘容貌柔美,玉白的鵝蛋臉凈秀雅致,柳眉、杏眸、朱唇、微泛桃紅的香腮無一不吸引他的目光,個性也似乎比他以為的還要討人喜歡。
這不是好事。
避開她太可愛的神情,霍循勉強掀唇擠了句話。“都行!
他的肚胃空慣了,真餓到受不了,一片大餅便可當一餐。
慶幸他不是太難伺候,溫泓玉換上簡便的衣衫,刻意忽略兩人之間的局促,對他靦腆笑道:“嫣然雖然同我說過,但我不知道廚房怎么去,你領路吧。”
霍循木然頷首,旋身走在前頭,許久才回過神——怎么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任她主導一切,支配自己了?
溫泓玉跟在男人身后,不如他熟悉,被堡中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石階、通道弄得暈頭轉向。
霍循察覺到了,暗暗緩下穩健的步履。
他天生寡言內斂,加上與女子相處的機會甚少,就算有過妻子,但因夫妻不睦,不擅與女子相處的一面仍未長進。
況且,他既然無心與她培養感情,說不說話,并不重要。
兩人之間因為他的寡言而沉默下來,溫泓玉好不容易放下的局促又悄悄地籠罩過來。
待兩人來到廚房,她走到灶前察看,果然發現炭堆尚存微弱余燼,只要撥開炭灰輕輕吹氣,便可重新起火。
“你……要到小廳候著嗎?”
有他在身后監看,她也別扭,渾身不自在,哪能專心替他張羅吃食。
霍循沒多想,在廚房的石桌前拉了把凳子坐下。“無妨,不過是填肚皮,在哪兒吃都一樣!
一開始,在小廳擺了張白色長石桌是為了當作膳廳使用,一家人用膳時同桌而食,氣氛定是溫馨歡樂。
但他堡中人口簡單,只有他與妻小,至多再加上一個老仆及手下,就算全部到齊也坐不滿,再說他與亡妻感情疏離,鎮日又在外奔波,坐在小廳用膳的機會微乎其微。
久了,小廳便與堡中各處一樣,被寂寞凄涼給占據了。
這會兒,他沒必要為了填飽肚皮,特地坐在小廳候著,那孤單的畫面想著便覺愚蠢。
瞧他完全沒有轉移陣地的打算,溫泓玉只得硬著頭皮,瞧了瞧廚房里有什么食材可用,才轉身將火給起上。
霍循凝著她看來纖柔單薄的背影,看她彷佛習慣張羅吃食的利落手腳,不由得好奇堂堂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做這些粗活兒?
他暗暗觀察,心思整個落在她身上,直到飄來一股香味才回過神。
只見面前擺了個大盤,盤上堆棧好幾片夾著長蔥、碎肉的夾餅,還有一杯冒著氤氳熱氣的茶。
“我瞧桌上還留了幾張大餅,大伙兒吃剩的羊肉,所以調了點甜醬做成夾餅;茶是我由中原帶來的,濃郁甜醇且去油膩,用完夾餅,不妨嘗嘗茶!
其實光聞食物的香氣,霍循便覺得饑腸轆轆,正伸手要抓起一塊餅時,一雙軟玉小手忽地抓住他。
“等等!
他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心卻因為她溫潤手心貼觸自己的手背而感到微微騷癢。
他目光不由得由她的臉上移到搭在自己手上的潤玉小手;粞l現,她有雙十分漂亮的手,白嫩十指修長,掌心滑嫩,不像一雙干慣粗活的手。
沒發覺他的打量,溫泓玉柔聲道:“我先擰張帕子讓你洗臉擦擦手!
她松開他的手,取出隨身攜帶的帕子,沾濕、擰干后又回到他身邊,將帕子遞到他面前。
他皺眉,粗聲應道:“我這里沒這麻煩的規矩!
話落,無視她的錯愕,他率性地抓起一片夾餅塞進口中,豪邁咀嚼。
或許是因為她將撒滿芝麻的餅片用火烤過,所以口感酥脆,餅皮間夾了長蔥、碎羊肉,刷上不知用什么調成的甜醬,咸中帶著蜜香。長蔥中和了羊肉的膩,他吃完一片餅,忍不住又抓了第二片。
不過眨眼間,他便解決掉眼前的食物,心滿意足地用相同豪邁的方式大口飲茶。
見識到他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她回過神,再次遞出帕子。“讓你擦擦手!
他文風不動,只是皺眉盯著她手中的帕子。“我——”
彷佛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溫泓玉柔柔牽唇,徑自抓起他的大手,用那方染著粉櫻色澤的帕子替他拭去指上的油膩!拔抑溃疫是覺得,吃東西要凈凈手會比較好!
她的動作又輕又柔,手指所到之處起了一陣令他酥麻的溫暖,讓他因此怔然,任她擺布。
他愣愣凝著她,看著她扇般的墨睫掩住如玄玉般的眸子,神態柔靜細膩雅致,無法移開視線。
她的美,是在鐵城女子身上不曾見過的。
見他沒抗拒,溫泓玉松了口氣,幫他拭凈手才問:“要我再打些水替你洗臉、洗腳嗎?”
雖然明白此地與中原民情不同,但她仍不自覺用娘親對待爹爹的方式來對他。她的詢問將霍循由被她魅惑的迷蒙中驚醒。
她說她要替他洗臉、洗腳?!霍循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不是廢人,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彼行┐拄數貙⑴磷舆給她,彷佛受辱地擠出話。
溫泓玉接回帕子有些委屈地解釋。“你別惱,我不是把你當廢人,而是……而是在中原,娘子都是這么伺候自己丈夫的。”
她的聲音最后成了囁嚅,那張粉嫩的臉蛋泛上一陣熱意,不自在到了極點。
一聽到娘子與丈夫的稱謂,霍循身軀略僵,無法想象她替自己洗腳的情景,半晌,他吶吶道:“在鐵城沒這規矩,你大可不用這么做!
兩地風俗民情不同,看來,娘在出嫁前,特地傳授給她的夫妻相處之道也派不上用場了。
“嗯!彼бТ剑腿嵊终Z!澳恰疫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他耐著性子,期盼她不要再吐出令人頭痛、吃驚的話。
“堡里有些地方需要整理……”
堡務一向不是他掛心的范圍,但他并不覺得石堡有什么不好,自然沒有需要她插手之處。
“我并不以為石堡有什么需要整理之處,你只要乖乖地當我的妻子就成了!
因為沒能親自巡過石堡,溫泓玉無法確定嫣然所說的“糟糕”為何,只能暫且擱下。
但……他所說的,乖乖地當他的妻子就成了,是什么意思?
“當你的妻子要做什么?”
霍循皺眉瞥了她一眼。連他都不知道當他的妻子需要做什么,又該如何回答?
他的沉默讓溫泓玉心里漫上一點不安。
他是不想回答、不屑回答,還是……溫泓玉無法由他的沉默中揣測他的念頭,卻為了努力要融入他的生活,努力讓這個婚姻變得有意義,勇敢說出心中想法。
“你不說,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原本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而這一點,謐婭已經幫他做到了,至少有個孩子流著霍家的血。
如今再娶她,在不愿傷害她的情況下,相敬如賓會是兩人共處最好的方式。
“你什么都不用做!甭灶D,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早些休息,我……今晚不回房!
不待她反應,霍循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