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進寢房,霍循立即察覺。他無法不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雅幽香。
但此時,那股香味只會令他意志脆弱,令他想偎貼近她懷里,用她的暖香撫慰內心的恐懼。
這樣脆弱的念頭一在心口騷動,他便擰眉,朝她粗聲問:“你進來做什么?”
迎向他如刃般的眼,溫泓玉難以相信這雙眼竟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心疼讓她無視丈夫惡劣的態度,一如往昔地柔聲道:“你該喝藥了!
一聽要喝藥,他內心的煩躁與怒意突然被挑起。自從雙目失明后,他喝了不知多少帖藥,但沒有產生一點作用。
既然無用,他真不知道自己喝藥的意義何在!
“我不喝!
“你不能不喝!彼窈搴⒆铀频刈诖策叞矒崴!按蠓蜷_的藥不是沒用,或許只是藥效緩了些——”
受夠了在一次次的絕望中等待希望,再由希望變成絕望的輪回,霍循臉色陰郁、口不擇言!安灰盐耶斎龤q小孩!你不必跟我說那些狗屁倒灶的話,你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沒救了!”
她心痛如絞,惱聲喝道:“我不準你這么說!”
“要不你要我怎么說?你的丈夫會成為瞎子,成為什么都不能做的廢人,這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
他真厭惡如此懦弱的自己,恨自己是如此愛著她、舍不得她受苦卻又需要她……
感覺丈夫的絕望、消沉,溫泓玉的心跟著揪痛起來。“就算是你真的變成瞎子,也改變不了你是我丈夫的事實!”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以為是因為憐憫、同情他,她才會如此委屈自己、任他糟蹋嗎?
她被霍循吼得一臉委屈,卻沒被他的冷厲神色給打敗,更強硬堅定地開口。“這不是同情!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的丈夫!就算目前狀況讓我們茫然無措,但我們能一起找出方法,我深信,我的丈夫絕不會放任自己變成廢人——”
她的話深情堅定,讓霍循為之動容,但轉瞬間,理智、自卑還有諸多難以言盡的情緒,逼得他一把掃下她手中的湯碗。
湯碗飛了出去,墜地破碎,發出刺耳的聲響,刺得霍循的心一痛。
就算怒極,他也未曾對妻子動粗、摔過東西,因為以他的音量和身形,一旦發起脾氣,很難不嚇到人——但此時的他就是如此混賬、該死,就是想要把她嚇走!
壓下內心愧疚,他厲聲開口!安灰砸詾槭堑陌盐蚁氲媚敲磮詮,不要再來煩我,別讓我再聽到你的聲音!”
他最該做的是告訴她,他要休了她,他要她離得遠遠的,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留在他身邊受苦。
堵在喉間的千言萬語讓他心情惡劣,胸口悶痛,他也不敢再和她說下去,就怕會被堅持的妻子感動,不小心臣服在她的溫柔之下……
于是,他翻過身背對她,不發一語。
他無情的話語、冷淡的對待,在她心頭擊出一個洞,逼出了她內心的委屈,眼角滑落兩滴淚。
她寧愿他開口吼些什么,或許把心里的不快也吼出來,也勝過這樣自己壓抑著。
她心疼他,不愿在他面前哭,慌忙抬手抹掉眼淚,咬住唇,努力平撫委屈難受,強顏歡笑道:“好,我不煩你就是,你……若有需要,再喚我!
吞下苦楚,她離開床榻,蹲下去收拾破碎的碗。
因為淚眼朦朧,她不小心被銳利的碎片割傷了手指。
嫩白的指冒出血珠子,她感覺不到痛,卻為丈夫的想法感到心如刀割。
她明白他的心情。
知道自己失明后,他不想拖累她,又自覺配不上她,為了把她趕離身邊,他變得脾氣暴躁卻又沉默寡言。
但她不會被嚇跑的,她會一直、一直守在他身邊,直到他沒力氣堅持下去,直到丈夫接受她的關愛為止!
落寞地走出寢房,溫泓玉恍惚前行,驀地被一雙手臂給拖到轉角。
她嚇一跳,手中的東西掉落,她想尖叫,但帶著硫黃、硝石味的大手卻捂住她的嘴,讓她發不出聲音。
“唔唔……”她使盡全身的力量掙扎,一抹久違的熟悉聲嗓忽然在耳邊響起。
“噓……別怕,是我!
這聲音飄入耳底,再嗅到竄進鼻腔的味道,溫泓玉放松了身體,放棄抵抗。
知道妹妹認出來了,溫泓德放開手,嘻嘻笑道:“玉兒,好久不見。”
溫泓玉驚訝地旋身。
也不理會妹妹的反應,溫泓德掐了掐她的臉頰后,將她緊緊攬進懷里!昂妹妹,三哥想死你了。”
掐臉、擁抱是三哥久未見她時的熱情反應。
她訝異問:“三、三哥,你怎么會來?”
“收到你的家書,請示過皇上后,爹娘要我先行繞來這兒瞧瞧你的狀況,御醫則由一組騎衛快馬護送,至多再五日便能抵達鐵城了。”
溫泓玉頷了頷首,難以形容內心的激動。
她知道家人見她有難,絕對會伸出援手,卻沒想到能為自己做了這么多。
溫泓德也沒耐性等妹妹恢復情緒,一股腦兒地說:“我讓你帶來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創傷藥,但傷愈后,從沒人出現過像那野人的狀況!”
提起霍循,想到他方才偷偷覷得他對待妹妹的方式,溫泓德的拳頭便癢得想修理人。
從小到大,妹妹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寶貝,如今,那野人居然敢這么對溫家的大小姐?!
他真想揪起霍循,問他是不是讓人砸壞了腦子,居然敢嫌棄他妹妹,更想賞他一記震天雷炸了他!
“那為什么會這樣……”溫泓玉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渾然不覺三哥怒焰沖天。
“我管那該死的家伙為什么會瞎掉?今天三哥就是親自來帶你回中原!”
出嫁時,他沒能護送妹妹至鐵城,如今知道她受了委屈,至少他還能早一步帶妹妹回家。
三哥的話彷佛一記重錘擊在溫泓玉的心頭。“你、你說什么?你要帶……帶我回中原?”
“對!”
她慌聲拒絕!安唬也蛔!”
霍循雖然不斷以言語逼她、激她,但她絕不會在他失意之時離開他,絕不!
溫泓德驚詫地皺眉,忍住想探她額頭的沖動!澳惘偭?那野人有什么好的?你忘了他是怎么吼你、怎么兇你的嗎?他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情意!”
“不!那非他所愿,我知道……吼我、兇我,他心里比誰都難過,我也知道……”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沒料到妹妹還為那沒良心的渾蛋講話,甚至不愿離開,溫泓德氣極了,卻又心疼不已。“好,就算這么對你非他所愿,三哥還是覺得,你們兩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找不到我會心急的!
溫泓德翻了個白眼,徹底體會何謂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瞧妹妹這模樣,壓根兒是對霍循完全死心塌地了嘛!
“就是要讓他心急,讓他知道失去你是多么痛苦的事,他才會清醒!你就趁這段期間同我回京,見見爹娘、大哥、二哥,咱們一家團聚,共享天倫!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溫泓德立刻用身上的袍子裹住妹子,迅捷利落地翻下石城護墻,落在他的坐騎前,毫不猶豫地策馬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