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啦!喀啦!”
一輛外表老舊不起眼的馬車在灰色的石板路上緩行,只見從藍底白色碎花的布簾中探出一顆小腦袋,張大眼,好奇地打量從她眼前掠過的各式店鋪。
哇,原來京城是長這個樣子啊,真熱鬧。
年僅八歲的古蕓媚沒來過京城,只聽大人順天順天的叫,她搞了半天才知道大人們口中的順天府,原來就是指京城。
“喀啦!喀啦!”
她是第一次赴京,覺得京城好大也好好玩。從他們?nèi)氤情T開始,沿路上看見的人!馬。∨0。∞I子。”人四陙砜催^的加起來還要多,當然她很小的時候不算,因為那時候她還不懂得數(shù)數(shù)兒,說不定連瞧過的車輪也不記得,但她可以確定,京城的人真的很多很多,賣的東西更多更多,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媚兒,快將身子縮進來,免得危險!惫攀|媚的娘,昔日赫赫有名的千手白蓮——燕千尋,怕她唯一的愛女跌落馬車,連忙將古蕓媚喚入帳中。
“哦!”古蕓媚失望地縮回小腦袋,剛剛她明明瞅見有人賣糖葫蘆,娘一定是小器,不肯買給她吃,才不準她看外面。
“娘,咱們究竟要去哪里?”打從他們離開千里遠的家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坐車,算算已經(jīng)好幾天了,怎么還沒到?
“去找娘的舊識!毖嗲ご葠鄣孛攀|媚的小臉蛋,她這張古典清麗的臉蛋完完全全是自己的翻版,尤其是她那雙眼睛,跟她更是一模一樣,嫵媚的程度更勝于自己。
“這位大娘也是江湖中人嗎?”古蕓媚慧黠地問燕千尋!霸蹅兪遣皇怯质且谶@地方住一陣子?”
“媚兒不喜歡京城嗎?”古昆城憋不住寂寞,也過來同她們母女倆湊一腳。
“我喜歡糖葫蘆。”古蕓媚轉個彎打圈,古氏夫婦立刻就明白女兒的意思,韁繩一扯,立即停下車來,由古昆城跳下車,跑回去幫愛女買糖葫蘆。
古蕓媚的脖子伸得長長的,就盼望那支糖葫蘆。
“哪,給你買來了!
“謝謝爹!彼s快接過糖葫蘆猛舔。
夫妻倆見狀笑了。
“走吧!”古昆城雙手握住韁繩往前繼續(xù)趕路。
有別于應天開廣秀麗的留都風光,順天府的道路棋盤交錯,走到哪兒,都能拐進一條胡同。
馬車沿著凹凸不平的路拐來拐去,終于拐進一條熱鬧的街道,這條街道比他們之前經(jīng)過的任何一條路面都還要來得寬廣,看得古蕓媚益發(fā)覺得驚奇。
真的好熱鬧哦!
馬車的車輪喀啦喀啦地作響,最后終于在一家豆腐店的門口停下來。
“千尋!”賣豆腐的大娘,一聽見車輪靜止的聲音,立刻由店里飛奔而出,緊緊地抱住燕千尋。
“踏雪!毖嗲ひ嗪秃糜鸭酉鄵怼N羧瘴淞值娘L光不再,但大家仍沒忘記那份江湖中的情誼,堅持過了一段時日便要相聚。
程踏雪乃燕千尋在武林的眾多好友之一,外號“佛手”,專使暗器,前些日子才金盆洗手,搬到京城來定居,并且開了一家豆腐店,聽說生意好得很。
“這位是……”程踏雪眼尖,一眼瞧見躲在親娘裙后那顆小小腦袋,這孩子,真是漂亮得緊。
“媚兒,快過來給大娘請安。”燕千尋將裙后的小人兒推到程踏雪面前,只見她露出嘴角上的小梨渦,甜甜地說了聲。
“大娘好。”
程踏雪霎時心花怒放,這小娃兒活脫脫就是個小千尋,將來又有一堆男人要搶破頭嘍!
“要不要進屋吃豆腐腦呀?大娘給你盛一碗。”程踏雪抓緊古蕓媚的小手,就要將她攢進屋里去。
“好呀好呀,我要吃咸的!”有得吃小孩子哪有不高興的?古蕓媚邊嚷嚷邊跟著程踏雪進屋吃豆腐腦,嘴角不斷地流口水。
古氏夫妻倆相視一笑,手牽著手一同進屋去。
古蕓媚開開心心地吃完豆腐腦,緊接著就是大人們的敘舊時間,她只得乖乖在一旁坐著。
起初她還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地,古蕓媚失去了耐心。倒不是大人無聊,而是他們說的內(nèi)容她都聽不懂,大部分都是她出生之前的事,頂多也只能當故事聽聽。
“媚兒,你怎么可以當著大娘的面打哈欠?真沒禮貌!”古蕓媚聽著聽著竟不自覺地打起盹來,遭到親娘當面斥責。
她連忙坐正,露出無辜笑容。
“不要緊,還這么小,就要她坐這么久,也真是為難她了!背烫ぱ┟嗣攀|媚的頭,寵溺地笑了笑。這么漂亮的娃兒肯定人見人愛,誰也不忍心斥責。
“這么著,大娘給你顆球,你拿到外頭和門口那只貓一起玩好不好?”程踏雪隨手拿起一粒綁著七彩色線的小球,塞進古蕓媚的手里,她笑得好開心。
“別太寵她了,踏雪!毖嗲ひ姞钌焓肿柚购糜!岸冀o寵壞了!
“寵壞好!背烫ぱ┬呛!斑@么水靈的娃兒,生來就是要受寵的,你不寵我還怪你呢!”
“踏雪!”
“乖,把球拿著,去逗貓玩!背烫ぱ┎挪还芎糜言趺凑f,就是要寵小女娃。
“謝謝大娘!”古蕓媚眼見機不可失,小手緊緊抓住七彩球,急忙往屋外跑。
“媚兒!”燕千尋攔不住女兒,攔得住的古昆城也不攔她,任由古蕓媚玩耍去。
燕千尋瞪相公一眼,只見他露出一個傻不隆咚的笑容,硬拗過去。
程踏雪見狀在一旁笑呵呵,誰能料得到,當初一個玩笑式的賭約,竟促成一樁令人艷羨的婚姻,不過中間的過程也頗多曲折就是。
“教這小女娃兒武功沒?”程踏雪問燕千尋。
“打她三歲起就開始教了!毖嗲ご。
“開鎖絕技也盡傳給她了?”
“她正在學。”
“我還教她怎么打鎖!”
“相公!”
“呵呵呵,這小女娃兒可真幸福……”
屋內(nèi)大人們忙著嗑牙敘舊,屋外古蕓媚則是忙著逗貓玩。
“來玩球啊,小貓兒,很好玩的!惫攀|媚手拿著七彩球,在貓兒的眼前晃來晃去,貓兒果然立即伸出貓爪子,想搶她手中那顆彩球。
“拿不到,拿不到!惫攀|媚將球一會兒拿在左手,一會兒換到右手地逗貓玩,玩得好不快活。
貓兒被逗得有些火大,豎起了渾身的毛發(fā),對著小人兒張牙舞爪。
古蕓媚一點都不怕,反倒覺得貓兒這么生氣很好玩,手中的彩球丟來丟去,就是不給貓兒。
只不過,她太大意了。
她以為逗貓很好玩,哪曉得貓的爪子犀利,險些抓傷了她不打緊,并將她手中的彩球給撥到路上去,害她得到路中央撿球。
“大娘的彩球!”古蕓媚凈忙著撿球,也不管人來車往的道路有多危險,這會兒不就撞到人了?
“噯喲!”小腦袋不期然被一堵肉墻給撞疼了,古蕓媚忙用手揉揉額頭,仰頭看哪個冒失鬼撞到她,誰知道對方的氣勢更勝一籌。
“打哪兒來的野小孩,走路不看路的?真沒規(guī)矩!”
明明是他撞疼人,可他竟有臉先開口罵人,真?zhèn)是氣死她了。
古蕓媚的家境雖不富裕,卻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哪堪他如此損人?
“少爺!”隨后趕來的下人氣喘如牛!澳o撞疼了沒有,少爺?”
幾個仆人圍著撞到古蕓媚的少年噓寒問暖,仿佛他是玉皇大帝下凡絲毫不敢怠慢,少年卻不悅地一手將他們揮開,眉頭緊蹙地當街教訓起人來。
“你們這些當下人的,本來應該走在前頭替主子開道,卻一個個全落在主子身后,府里的規(guī)矩是這么訂的嗎?你們一個一個都站出來給我好好解釋!”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斥責人的氣勢倒像是二十三歲,把下人們一個個給罵到垂頭喪氣,不敢說話。
“我一定要問問總管,看他平日都是怎么教的,把你們教得這么散漫!”
少年要說老成也行,要說囂張也不為過。這些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下人,沒一個年紀比他小,最老的都可以讓人喊聲爺爺,可他不過小小年紀,就將這些比他年長的下人罵得狗血淋頭,古蕓媚看不過去,大膽站出來說話。
“我看你才是真正不懂規(guī)矩的人,竟然還敢罵人!”古蕓媚自幼就被教導要尊敬長輩,不管是挑餿水的大嬸或撿豬油的阿婆,她都一定得打招呼問聲好,自然看不慣少年囂張的行徑。
“小姑娘,你可不要亂說話,難道你不知道這位少爺?shù)纳矸?”被罵的下人怕古蕓媚闖禍,臉色可緊張的。
“我哪知道他是誰?”古蕓媚轉動著一雙美眸,打量比她高出好幾顆頭的少年。
“瞧他的穿著裝扮,不過就是一個有錢的公子哥兒,有什么了不起?”追求她娘的男人,都是這樣子穿,她也不覺得他有比較特別。
“小姑娘——”
“生得這么一雙狐媚的眼睛,難怪說出來的話也不正經(jīng)。”
仆人才剛懇求古蕓媚不要再往下說了,少年便冷著一張臉,俯視臉色倏然漲紅的小小臉蛋,話說得極不客氣。
“我生這雙眼睛怎么樣,又礙著你了?”古蕓媚打從會聽話開始,就一直被夸贊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每個見著的人都說迷人極了,像一潭在空中飛的湖水,水亮的哩!
“沒礙著我,只是看了討厭!鄙倌晁坪鯓O不樂意直視她的眼睛,總是用眼角余光瞄她,擺明瞧不起人。
古蕓媚氣壞了,眨巴著一雙盈盈大眼,仿佛想進一步討公道,未料少年這時又說。
“我的夫子曾經(jīng)告誡過我,擁有一雙媚眼的女子,大多都是淫婦,我居然還浪費時間同一個狐貍精說話,真是降低我的格調(diào)。”少年說話不僅氣人,語意更是侮辱人,古蕓媚都快被氣死。
“胡說!”亂講!爸灰娺^我的人,都說我的眼睛很漂亮,從來沒有人嫌棄我!彼堑谝粋。
“那是沒見識的人才會說的話!鄙倌昀浜撸詾樽约憾嘤幸娮R,其實只是裝老成。
“瞧你沒幾歲,說話倒像個老頭子一樣!惫攀|媚也學少年冷哼!澳闳羰窃倮^續(xù)這么老成,依我看,才到長胡子的年紀,就可以準備進棺材啦!”要比惡毒是不是?她可不會輸人。
“果然是個沒規(guī)矩又口無遮攔的野丫頭,再跟你磨蹭下去,可真要失身分了!鄙倌陸械猛攀|媚斗,領著一票驚恐的下人,轉身就要離開。
什么嘛……
“站住!”古蕓媚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叫住少年。
“留下你的姓名,我以后一定找你算賬!彼心锎驍嗨谋亲踊蚴峭倒馑腻X,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知道我的姓名又如何?”少年覺得她很好笑。“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也沒本事找我算賬!遍h家是京城里面最大的商號,和朝廷官員的交情又好,只有最笨的人才敢挑釁閔氏。
“報出你的姓名就對了!”古蕓媚雙手插腰,怎么也看不慣對方盛氣凌人的跩樣,定要報仇。
“閔斯珣。你有本事找上門嗎?”少年斜睨她一眼,那眼神,說有多輕蔑,就有多輕蔑,真的教人很不甘心。
“你等著,我一定找你報仇,到時你可不要后悔!惫攀|媚在少年的背后做鬼臉,惹得他更不高興。
“無聊!蓖髻M天氣這么好,就這么倒霉給碰上這個野丫頭,平白壞了心情。
“少爺,您腳邊有灘水,請往右邊閃……”
少年在下人的簇擁之下離去,那陣仗,雖不若皇族出巡,倒也相差不遠。
氣死人了!
少年輕藐的態(tài)度著實氣人,古蕓媚被氣壞了,發(fā)誓總有一天一定會“登門”造訪,不過那也得等到她把娘親那一身絕學都學完再說。
“媚兒!媚兒!”
許是她在外流連得過久,屋內(nèi)同時傳來好幾個人的呼喚聲,催促她進屋。
“來了!”古蕓媚一面往屋里面跑,一面回頭看。
在眾多大人的包圍下,她雖然已經(jīng)看不到少年,但依稀能瞥見他高瘦的身影,和他臉上令人生氣的高傲表情。
她——真的好討厭他!
十年后——
“咻!”
鋪著灰色瓦片的屋頂突然躍過一抹人影,像只靈活的小貓從這座院落跳到那座院落,身手之矯捷,如入無人之境。
“今兒個晚上要加強巡邏,別讓那可惡的小偷又得手了!
屋檐底下的護院,人人手提著一只燈籠,彼此吆喝交代,就怕有個閃失,對主子不好交代。
“說得對,今兒個可不能再丟面子了!闭f起來泄氣,他們像這樣加強警戒已經(jīng)不曉得有幾回了,還是一樣沒用。
“再讓那該死的小賊得逞,咱們可不只會丟面子,連飯碗都會不保。”護院們個個同仇敵愾,恨死那個讓他們既丟面子,又丟里子的小偷,總管已經(jīng)警告他們,再讓那小賊得手一次,他會要他們連同教頭一起滾蛋,往后也別想在京城混了。
“一點都沒錯,快加強警戒。”
“快加強警戒!”
“加強警戒!”
護院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立志要逮到那名狡猾的偷兒,哪里料得到偷兒就躲在他們的頭頂掩嘴偷笑。
這群傻瓜!
偷兒從腰帶里掏出八粒小石子,分別夾在手指與手指的空隙之中,而后朝底下一撒——干凈利落解決掉所有的護院,每個被她打中昏穴的護院,無不乖乖躺平。
搞定。
偷兒綻開一個得意的笑容,嘴角上的兩個小梨渦也跟著漾開。她說過她一定會“登門”造訪,而她這人向來說到做到。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大伙兒一定知道這位小偷是誰,她就是當日那個在街上慘遭閔斯珣侮辱的古蕓媚,她來找他報仇啦!
只看見古蕓媚快速躍過屋頂,往下一座院落跳去,用同樣的手法解決掉六名護院。
閔府的占地寬廣,光院落就有十來座,不見得每一座都有人住,有些只用來當做藏書閣或倉庫,她對其中一座院落最感興趣,不消說那一定是金庫。
有鎖不開,對不起父母,有得偷不偷,對不起國家。
她可以對不起國家,但不能對不起父母,特別在閔斯珣為了提防她,又命京城最頂尖的鎖匠打了一把新鎖的情況下,她更要試試看,看誰比較厲害。
一方面出自于怨恨,一方面出自于技癢,古蕓媚即使明知護院的數(shù)目已經(jīng)較上回增加一倍,還是冒險前來。
早在燕千尋還在江湖中打滾的時代,就以這個絕招打昏了不少看門的人,這幾年再加上豆腐大娘的傾囊傳授,她早就把這招“彈石神功”練得出神入化,畢竟有兩位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師父——千手白蓮加佛手合力教她,想不厲害都不行。
沿著往金庫的方向,古蕓媚又用同樣的手法打昏了幾十名護院,最后終于來到金庫。
閔氏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商號,店鋪遍布京城不打緊,府第更是氣派萬千。尤其是位于正中央的金庫,足足有兩座院落那么大,其中放滿了黃金、白銀,和成箱成堆的玉石、古董以及珠寶,其中據(jù)說還有不少是來自西洋的珍稀貨,隨便一件就價值連城,她也不求多,只要隨便拿一件,這輩子就不愁吃穿,可惜她對這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沒興趣,她要的只是復仇的快感。
黃澄澄的大鎖就掛在金庫的門把上向她招手,不過在摸到它之前她還得過五關、斬六將,先把負責看守的一大票護院撂倒再說。
“一、二、三、四……”
咻——咚!
盡管加派了更多的護院,古蕓媚仍輕松地用小石頭準確打中護院的昏穴,十幾個護院就在金庫的門前倒成一片。
“對不起,借過!彼B皮地跨過已然昏厥的護院,順便借走其中一位護院手中的燈籠,往碩大的新鎖一照——
乖乖,文字鎖加十尺長的鐵鏈子,這可要花費一段時間才打得開!
就看見古蕓媚自腰帶中掏出一組精密的開鎖工具,外表只是長短粗細不一的鐵條,但其中的奧妙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至少古蕓媚就樂在其中。
喀嚓一聲,過了第一關。
喀嚓兩聲,過了第二關。
喀嚓三聲,再見新歡。
構造復雜的文字鎖,就這么輕易被解開,古蕓媚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什么嘛!這么容易就開了,真是無聊。
古蕓媚一邊打呵欠收拾開鎖工具,一邊把長達十尺的鐵煉扯掉,輕輕松松就完成開鎖的工作。
唔,還有最后一個動作,千萬不能忘記。
她嘴角含笑,雙手握住門把,把門板用力推開——
贏啦!
然后帶著得意的笑容揚長而去。
許久之后,閔府傳來總管凄厲的叫聲。
“你們這些蠢蛋還在睡什么睡?金庫的門又被打開啦,還不快起來”
接下來一陣兵荒馬亂,被搖醒的被搖醒,被罵的被罵。大隊賬房手持賬本及算盤進駐金庫清點,一切又得從頭做起。
最生氣的要算閔斯珣,這已經(jīng)是他第十次被下人從睡夢中喚醒,只因為府中又遭小偷。
他披了件簡單的外袍,便跟隨下人往前廳,總管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
“少爺!笨偣芤磺埔婇h斯珣臉色鐵青,便曉得大禍臨頭,所有人免不了又要挨一頓罵。
“不是已經(jīng)增加了一倍人手,怎么還是被偷了?”閔斯珣一坐上鑲福字黃梨木圈椅,稀有的蓮花茶立即就送上來,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瞬間清醒了不少。
“小的該死。”總管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靶〉牡拇_已經(jīng)加派一倍人手護住金庫,但全被打昏在地上,一個個成了廢人!
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打從那頑皮的偷兒第一次闖進閔府開始,用的全都是同一個招式。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明知對方光會使用那一千零一招,怎么就想不出對策?這才是他最無法容忍的。
“沒有辦法防范嗎?”他問護院的教頭,諷刺的是他也中彈了,而且還是第一個中彈的。
“啟稟少爺,”教頭有些赧然,慚愧地低下頭!疤焐诎,對方又是在背地里攻擊,咱們、咱們連對方的藏身處都摸不清楚,所以……”
所以就被當成水漂打,對方打一個中一個,躺在地上形成漣漪。
“總管,可有什么損失?”閔斯珣嘆氣,看來可以準備裁減護院的人數(shù),留再多也沒用。
“啟稟少爺,賬房還在清點,恐怕要等到清點完畢,才能知道。”總管答。
“那不是要等到天亮?”閔斯珣皺眉。
“怕是免不了!笨偣軕(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道,怕閔斯珣不高興。
閔斯珣當然不高興,這已經(jīng)是他們第十次金庫的門被打開,每被打開一次門,就要從頭清點一次,一清點就要到天亮。
“賬房那邊是還沒傳來消息……但我估計,應該會和前九次一樣,沒損失半文錢,對方壓根兒不是想偷東西,而是想示威。”
這點總管倒說進閔斯珣的心坎里去了,他也認為對方根本是存心找碴。好不容易排除萬難打開了金庫的門,每一次都過門不入,僅把門打開宣示他的勝利,這種怪小偷千年難得碰到一次,卻偏偏教他給遇見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少爺,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笨偣苷f道!斑@怪賊每光顧一回,咱們就要發(fā)動整個府的人力清點金庫,著實費勁哪!”
閔家世代經(jīng)商,又守成有方,幾代財富累積下來,所賺得的黃金白銀早已鋪滿整座金庫,如果再加上歷代傳下來的古董珍寶,清點起來就更加困難,沒有搞到天亮,絕對清點不完。
“我也知道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边用得著人提醒嗎?“問題是看守的人力已經(jīng)增了一倍,也換過好幾把鎖,還是沒有辦法擋住那可惡的夜賊,難道叫我去拜托神仙?”
閔斯珣最討厭被當成傻子戲弄,偏偏這夜賊以戲弄他為樂,而且一次比一次惡劣。
“少爺,咱們干脆再去找鎖匠重新打造一把更厲害的鎖好了,和那小賊比耐性!笨凑l狠!
“打新鎖?”閔斯珣冷冷地看著總管!斑@已經(jīng)是第九把新鎖了,城里還有什么更厲害的鎖匠,是咱們沒有找過的嗎?”
“有的,少爺!笨偣苓當真點頭!斑有一名鎖匠,咱們沒找過!
這就怪了,京城出名的鎖匠就那幾個,他們?nèi)颊疫^,莫非還有漏網(wǎng)之魚?
“說來聽聽!痹瓌t上他對更換新鎖沒多大興趣,只想盡快逮到那可惡的小偷。
“這名鎖匠姓古,小店就藏在魏家胡同里面,沒多少人知道這家店。”
原來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店,難怪他沒聽過。
“聽說店主人是半年前才來到京城的,到了京城以后,就在魏家胡同落腳,并且開起了鎖店!
“所以?”閔斯珣挑眉,猜想得到總管想講什么。
“咱們可以拜托這名鎖匠打一把鎖,或許可以得到意外效果!笨偣艿溃@已是非不得已的下策。
“京城內(nèi)最有名、最好的鎖匠打出來的鎖都不管用了,你還指望一名外地搬來的小鎖匠?”他這人只相信實力和名氣,兩者皆沒有,他考慮都不考慮。
“死馬當活馬醫(yī),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好賭運氣了!
賭?
閔斯珣蹙眉。
他不喜歡這個字,那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人才會使用的字眼,不該用在他身上。
“少爺,”總管再進言。“說不定這名鎖匠,就是咱們要找的人!
總管顯然也沒轍了,這也難怪,找了京里九位最知名的鎖匠,打出九把外型不一的鎖,沒有一把能難得倒偷兒。先甭論有沒有丟掉里子,光閔家的面子就已經(jīng)被丟在地上踐踏不下十回,更何況外頭現(xiàn)在人人等著看好戲,甚至有人在私底下為偷兒暗暗喝彩,畢竟能讓京城第一大商號全府上下雞飛狗跳,可不是一件易事,大家私底下都很佩服這名頑皮的小偷。
“如果你堅持,就去找吧!”閔斯珣不是很看好總管推薦的鎖匠,但閔家現(xiàn)在是他在當家,閔氏丟面子,等子他丟面子,他絕對無法忍受。
“是,少爺!笨偣苄老驳鼗氐!暗忍炝梁,小的立刻去找這名鎖匠!
清點的結果又和前九回一樣,一文錢都沒丟,卻把閔府上下包括主事者操得半死,等清點結束,已經(jīng)是天亮,又沒得睡了。
該死的小偷!
包括總管在內(nèi),閔府的下人沒有一個不是紅著雙眼,一邊打呵欠一邊做日常的工作,心里一邊詛咒這個玩過頭的小偷。
為了盡快結束這噩夢般的日子,總管幾乎在京城的鋪子一開始營業(yè),便驅(qū)車趕往魏家胡同,為的就是求一把鎖。
看店的是一名長相古典清麗到讓人看傻眼的標致姑娘,尤其她那雙眼睛,總管見都沒見過,簡直太媚、太美了。
“咳咳!笨偣苓B忙回神掩飾尷尬,以免被誤指為老色狼。“姑娘,請問鎖匠可在?”
總管好死不死,哪家鎖店不去,偏挑古蕓媚家的鎖店,她都快笑翻了。
“不好意思,家父正好外出,請問您有什么事找他?”古蕓媚外表裝得端莊賢淑,心里正快速撥算盤,該要怎么玩這個游戲。
真的是太好玩了!她若沒記錯,這家伙是閔府的總管,閔府大小事都歸他處理。
“我想請你爹打把鎖。”總管對古蕓媚的印象極好,絕大部分是傾倒子她清麗的臉孔,另一部分是欣賞她端莊有禮的舉止,最后才是她清脆的嗓音,好聽極了。
“原來如此。”古蕓媚笑著點頭,想到一個整人的方法了!罢垎,老爹您是鎖的主人嗎?”
“?”總管頓住,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我家替人打鎖是有規(guī)矩的,非得業(yè)主本人親自前來,才愿意幫對方打鎖,如果您不是本人的話,就請回吧,家父也不必見了!边@就是她想到的整人的方法,反正閔斯珣那自大的家伙也不可能來。
“這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總管聞言后臉色鐵青,以為極不合理。
“真是十分抱歉,老爹!惫攀|媚裝出一臉可惜模樣!翱峙略蹅儫o緣做成這筆生意了。”
“這……不能通融嗎?”總管不死心,試著爭取機會。
“我也很希望能幫得上忙,但這是家規(guī)……”古蕓媚的大眼泛出盈盈水光,看在總管的眼里,只覺得這小姑娘真有心,竟然會為了不得已拒絕他而傷心。
“那么,就沒辦法了!备仪榭偣苁潜凰拿烂裁曰枇祟^,連她為什么知道他不是業(yè)主本人都沒想到,也沒報出主子的大名。
“請慢走!惫攀|媚甚至還親自送總管到門口,攢著一條繡花手帕跟他道別,益發(fā)顯得端莊賢淑。
“真是個標致的小姑娘,我要是再年輕個幾十歲,那就好嘍!”
不知情的總管在馬車內(nèi)痛心疾首,被稱做天仙再世的古蕓媚,則是坐在店鋪長桌后的椅子上,手捶桌面笑翻天。
“不好意思,家父正好外出,請問您有什么事找他……”
哇哈哈!笑死人了,她怎么會用這么惡心的腔調(diào)說話?
“哈哈哈……”她又用手捶了桌面幾下。
她要是能變得端莊賢慧,天就要下紅雨啦,她娘也不必發(fā)愁了。
嘻嘻嘻。
閔府的花廳內(nèi)——
“什么,要我本人前去?”
話說總管被古蕓媚連哄帶騙給請出店門之后,才驚覺自己竟然被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給拒絕,急忙回府向閔斯珣報告這件事,換來他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的,店主人不在,看店的是店主人的女兒,她說這是她家的規(guī)矩,凡是想委托他們打鎖,一定得本人親自造訪,不得委托。”總管表達得反倒比古蕓媚還清楚,用字都還沒有他來得準確哩。
“居然這么跩,你沒報出閔氏的名號嗎?”閔氏商號,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對方只搬來半年,也應當清楚。
“小的、小的還沒來得及報出少爺?shù)拿柧捅徽埑鲣佔樱仡^才想到……”總管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惹來閔斯珣一記狠瞪。
“我看小的還是再去找別的鎖匠好了,聽說鐵爐胡同那邊有家鎖店也不錯——”
“不必!遍h斯珣冷冷地打斷總管!拔矣H自去一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鋪子態(tài)度這么傲慢!遍_店做生意,為的就是賺錢。規(guī)矩這么多,那還賺得了錢嗎?況且非本人上門不可的規(guī)矩也未免太可笑了,他一定要親眼瞧瞧是誰立下如此荒唐的規(guī)矩。
“少爺,您真的要去?”總管大吃一驚,少爺自視甚高,非等同實力的人不見,這回竟然破例。
“少大驚小怪,快去備車。”
他要快快解決這件荒謬的事——鎖,還有那該死的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