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對,小人物,小歸小,脾氣很大,你不知道嗎?”砰,莫燕甄用力關(guān)門,門板直接摔在高金虎身上。
高金虎被撞出去,痛叫,踹門。”妳白癡,妳不識相,X,我流鼻血了,妳他媽的氣死我了妳!”
天黑了,下雨,莫燕甄工作室的屋檐上,有只幼貓一直喵叫。是被雨淋濕的黑色幼貓,莫燕甄站在屋外,雙手抱胸,瞅著屋檐上哭叫的貓咪,靜靜地看著,不離開,也不幫忙。她沒撐傘,和幼貓一起淋雨。
“想養(yǎng)牠嗎?”有人問。
燕甄回頭,看見譚真明。他穿著咖啡色風衣,站在這幽暗巷子里。天黑,小巷頹敗,高大的他似乎更加耀眼。她瞇起眼睛想,他的容貌不管到哪都很容易吸引旁人視線,又或許那是因為他身上有股非凡的氣質(zhì)。
他太耀眼,使她感到自己矮小又狼狽,她撇過臉不理他。
他說:”看了這么久,是不是想收養(yǎng)?”他來了一陣子了,她瞅著貓兒太專心,沒發(fā)現(xiàn)他。
“我討厭小動物!
“討厭會淋雨看這么久?”她頭發(fā)淋濕,跟幼貓的毛發(fā)一樣,在路燈下閃著晶光。
她說:”這畜生只會吵跟吃,養(yǎng)著有什么好處!
他覺得她說謊,因為她講得太現(xiàn)實,現(xiàn)實到很故意似的。
莫燕甄走進店里,他也跟進去。
“莫小姐!
莫燕甄在工作臺前停步,轉(zhuǎn)身看他,雙手撐在身后桌上!毕壬糖鄦?不是的話請回。”
他微笑,看向右側(cè)墻面,那里懸掛各式刺青照片,都是蘭花圖樣!边@排到那排,全是我參展過的蘭花!
莫燕甄臉面灼熱,那是她過去搜集的新聞圖片,翻拍,懸在墻上給客人刺青做參考,沒想到有一日譚真明會來。
“你到底來干么?”
“這面墻的參考圖樣都是蘭花,可見妳也是愛花的人!
“你喜歡答非所問嗎?”
“高金虎說妳不信我開的條件,妳覺得有陷阱?”
“對,沒理由給我這么好的條件!
“為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的價值,你條件好到詭異!
譚真明靜下來,看著她的眼睛。
莫燕甄挑起一眉,詢問地瞪著。
他不說話,靜靜直視她,只是直視而已。
她納悶,困惑,等著,他就是不開口,只有屋外淅瀝的雨聲響著,和他一雙有力的眼神看著她。
莫燕甄受不了這種沉默,感到尷尬,她移開視線。
“現(xiàn)在不講話也不走,是怎樣?”
“我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我希望妳能看見我的靈魂。”
“什么?”有沒有搞錯?
“這樣也許妳會發(fā)現(xiàn),站在妳面前的,是個正直可以信任的人!
莫燕甄嗤地笑了,多諷刺!钡恰T先生,站在你面前的其實是個瞎了眼的女人,她分辨不出好人壞人,所以你這方法不管用!
他笑了,這回答有創(chuàng)意。但他不知道,這是她用淌血的心換來的答案。
“在我看來妳的眼力非常好,不然刺青也不會這么出色!彼匆姽ぷ髋_放著一碗種子!边@是菩提樹的種子?”紫紅斑,圓滾滾,種子們團一起,在古老的美濃碗里,顯得特別美!眾呄矚g菩提樹嗎?我也是。有時,我也會撿菩提籽回來放著欣賞……”
她心中吃驚,但嘴硬道:”廢話真多,誰跟你一樣喜歡菩提樹?這只是順手撿來的,菩提樹又不會開花,有什么好讓人喜歡……”
“妳錯了,菩提樹會開花!
莫燕甄瞪大眼睛!毕壬悴佩e了,這邊多的是菩提樹,從不開花。”
“要不要跟我賭?如果菩提樹有花,妳就來庚明苑工作,如果沒有,賠妳五萬!
“呴,我果然沒看錯,你真是一個狡猾的人!蹦嗾绮[起眼睛。”很清楚我的弱點嘛,知道談到錢我就會心動嘛。”
他笑了!痹趺礃?要不要賭!
“當然要,白癡才不賭,誰都知道菩提樹是不會開花的。我跟你賭,但是,要怎么驗證答案?”
“我可以馬上讓妳看見菩提樹的花!
“好啊,走,我知道前面就有幾株菩提樹!
“不用到巷口,妳屋里就有菩提樹的花!
“什么?”燕甄愣住,雙手插腰!蹦阍谒N覍Π桑课铱雌饋砗馨装V嗎?你是不是覺得我腦筋秀逗很好騙?”她忽然很火大,甚至有點歇斯底里!蹦,你立刻給我滾!”跟高青梅一樣,跟棠紹文一樣,這些人都當她很笨,才開她玩笑又利用她。
譚真明舉雙手投降!崩潇o,妳看著……”
他拿起一粒菩提籽,抓來她的左手,放在她的掌心。然后他輕輕以拇指揉開種子,坦露種子內(nèi)在的風景!眾吙醋屑,是有花的……這里邊不就藏著很多花?”
她傻住,低頭瞧,果實里很多顆粒狀的……小花?他指的是這個?
他解釋:”這叫隱花果,花兒開在果實里,開得很含蓄,只有懂的人,才能看見里邊的花。”
莫燕甄愣住!边@……這是作弊,這不算……”隱花果?她從不知道!边@和我認知的花差太遠了……”
“不是只有大鳴大放的才算花,我不勉強妳,雖然妳輸了!
“我沒輸!蹦嗾缯f:”總之,我不認同你的答案!甭犉饋砗孟袷撬嚻ぁ,她就是賴皮,又如何?她才不在意譚真明對她的看法。
譚真明點點頭,伸手撇落風衣上的水珠!逼鋵崱瓓叡茸约合氲母袃r值,妳可以埋沒,也可以綻放,妳有我要的才華,值得我開的條件!
“我不希罕什么才華,我只要可以活,能吃飽能睡有地方住就行了,我何必跑到你那里工作?說不定還要看你臉色,我在我的地盤更自在……”
“自在是嗎?”他環(huán)顧她住的地方,他那不敢相信她會喜歡這里的模樣,讓燕甄很抓狂。
“看起來……這里比較像膽小的動物躲藏的地方!彼X得這里破舊、潮濕、昏暗、毫無生氣,更無情趣,怎會有女人讓自己這樣住著?
莫燕甄冷笑,真了不起,真不敢相信,他還是這么會激怒她。
莫燕甄說:”隨便你怎么講好了,要不要倒杯茶給你,讓你坐下來慢慢講,反正你臉皮很厚趕也趕不走,你留在這里,我離開好了!
“妳這么說,我還真不好意思耗下去了!
“很高興聽你這么講,因為我很久沒有拿掃把掃人出去了!
他笑,她的威脅不痛不癢,他不怕,反而覺得有趣。她僵著身子故意隔著距離罵他,像一只其實膽小,但不得不裝兇的可愛小動物。
“好吧,如果這就是妳要的生活,我沒話講,但是……”他看進她眼里。”但是我們?nèi),應該為熱愛的而活,而不只是為了勉強維生,不是嗎?!”他將名片放在桌上,離開她的地方。
譚真明走出莫燕甄的店,順手將門帶上。屋上那只幼貓還在哭叫,他稍一躍身,輕易拽下貓兒,藏入風衣,喵咪偎進暖熱的胸膛,立刻止住哭聲。
去見莫燕甄那天,譚真明帶走一只貓。大概聽膩了牠對殘酷世界的咆哮,拽進懷里帶回家愛。
莫燕甄恨譚真明,他把她的情緒打亂。
他走后,她什么事都不能做,腦子停不下來,心情很激動,她取消之后預約的客人,被抱怨也無所謂,她確實對這工作沒熱情。等天更黑時,雨停了,她出門散心。發(fā)現(xiàn)屋檐喵很久的貓咪不見了,她跳起來看了又看,不見蹤影,本來想買飼料喂牠的說,牠卻不等她,也好,哼,她輕松多了呢,牠喵了一整個下午煩死了。
明明這么想,為什么又難受?
她壓抑著泛濫的情感,因為再沒有能力去愛一只貓,是啊,連一只貓她都不能愛了。
莫燕甄苦笑,攏緊過大的夾克,自從高青梅背叛她,她再也不養(yǎng)花草,為了賺錢要日夜工作,還去上大夜班,之前搬回家的花草因為她沒時間關(guān)懷,漸漸都枯死病死,她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連養(yǎng)花草的資格都沒了。
當一個人成日被債務追著,溫飽都有問題,還有什么資格愛任何事物?到現(xiàn)在每個月不吃不喝還要繳利息給銀行,三萬塊哪!他竟敢還跟她談什么為熱愛的活?可笑!
莫燕甄停在菩提樹前,蹲下,拾起一顆菩提果實,放掌心里,凝視著。
“莫燕甄?是燕甄嗎?”忽然有人喊她。莫燕甄抬頭,是高中同班同學鄭曉茵。
鄭曉茵一身時髦OL打扮,抓住她的手臂嚷:”天啊!真的是妳,妳怎么搞的瘦這么多?妳跑哪去了?開同學會都通知不到妳,嘖嘖嘖,真無情欸,搬家也不說一聲,班長還親自跑去找妳……我們都超想念妳做的飯團呢!”
莫燕甄愣著,哭笑不得。
飯團?是,很久以前,她曾是很愛烹飪的女孩,大家聯(lián)誼,她最喜歡準備飯團?创蠹页缘媒蚪蛴形,她就好滿足?墒恰F(xiàn)在她見了故人沒有歡喜,只有難堪,鄭曉茵的熱情讓她手足無措,因為相較之下,她衣著老舊神情又狼狽。
鄭曉茵拉著她走!备擅床徽f話啊?走,我請妳吃飯,我們聊聊!
“我還有事!蹦嗾绯槭,不看她!睂Σ黄,我有急事,再見!鞭D(zhuǎn)身就走。
“燕甄、燕甄?”鄭曉茵好不識相,竟然追起來,硬抓住她,還喘得要死!敝辽倭綦娫挵伞!
“0912……”莫燕甄胡亂掰了幾個號碼。最好大家不聯(lián)絡,她落魄,只想藏住自己。
沒想到,鄭曉茵很認真拿出筆記本,仔仔細細抄下來!碧昧,我們一定要找一天大聊特聊,我全班同學都不想見,就最想見妳,因為妳人超好的!
“噢。”莫燕甄反應冷淡。
“妳忘了嗎?當我繳不出畢旅的費用,被老師揶揄,超窘的,結(jié)果妳竟然哭了,還說『老師不要這樣,曉茵的錢我?guī)退觥。哈,我都沒哭,妳哭什么?”說著,竟然哽咽,用力抱了抱莫燕甄!闭娴摹x謝妳……”
莫燕甄一陣鼻酸!蔽彝恕蹦切┧纪,只記得恨。
“燕甄,我現(xiàn)在很有錢了,在大公司當經(jīng)理呢,一定要請妳吃大餐。對了,妳知道那個討厭鬼高青梅嗎?”
莫燕甄愣住,猛地抓住曉茵手臂!眾呏浪谀模俊
“妳干么那么激動?我上禮拜在微風廣場有遇到她,那個討厭鬼,從以前就愛慕虛榮,哪個學長有錢就貼上去,看了就討厭。真沒天理,竟然過得那么好!
“什么意思?妳說清楚!”莫燕甄心跳狂急。
“她一身名牌,勾著一個長得好像金城武的男人喔,我喊她,她竟有膽說她不叫高青梅。天啊,我會認錯嗎?那家伙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更何況她右耳有一顆朱砂痣,一模一樣。什么她不叫高青梅,睜眼說瞎話,更怪的是她的男伴竟然也說我認錯了,她不姓高;闹,不知道她又在耍什么奸計,她那個人一直最有心機,啊……”
莫燕甄揪住她的領子!眾,妳有沒有留她的電話?有沒有?”
“妳干么這么激動?我神經(jīng)病啊,我討厭死她了還留什么電話?而且她都說她不叫高青梅了,誰希罕跟她要電話,妳干么?妳臉色好差,妳不舒服嗎?”
“沒有,”莫燕甄一陣無力!蔽易吡,再見。”
“我再跟妳聯(lián)絡喔!编崟砸鹩昧]手。
莫燕甄頹喪,混亂地走了一陣,眼眶很燙,呼吸急促,然后氣哭了。
她彎入小巷,虛軟地往屋墻靠著。掌心濕黏,打開,發(fā)現(xiàn)方才拾的菩提果實被她捏破,她看見軟爛的果實里,密密的淡黃色小花,聞到果實的甜味,想到譚真明說的那些話,又想到高青梅很幸福……
她笑了,不可抑制地哭又笑。
因為恨高青梅,因為對世界對人灰心,所以埋葬未來,自暴自棄,但那個始作俑者竟在享受人生?!有天理嗎?有嗎?!她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仇人成功而幸福,自己,卻過得黑暗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