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屬于尹奇?zhèn)ト我鈸]灑的世界,如今多了一片烏云,變得不再那么閃耀明亮。
尹夫人的歸國對他而言,并沒有半分喜悅,只有負擔。
若非家里有個深愛的女人在等他,他不會心甘情愿一下班就趕回來。他只希望打開家門的一剎那,見到的會是雨若,如此一來,他心上的一層灰,才能清除殆盡。
很可惜,他的期盼落了空,總是在大廳等候他回家的雨若,這一刻并未出現(xiàn)在他面前,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他沉入海底的失落心跳聲。
尹奇?zhèn)ナ膶⒐陌鼟佋谏嘲l(fā)上,疲憊的松開領帶。
“奇?zhèn),你回來啦!”雨若從廚房出來!罢鎸Σ黄,我在后頭忙著,沒注意到時間!
幸好,他見到的第一個人仍是她,他揚起一個滿足的微笑,“好香,是什么東西?”他看見她捧著托盤,上頭放了一個大磁碗。
“是雞湯!
他吸著濃濃的香氣,肚子咕咕叫餓,“看來今天有口福了。”
“不好意思,這是替媽準備的。”
一聽,他頓時失去興頭,倒坐在沙發(fā)上。
這些日子雨若常陪伴著婆婆,她聽出婆婆此時最需要的是奇?zhèn)サ年P懷,所以她希望能多制造些機會讓他親近婆婆!捌?zhèn),你送雞湯去給媽喝,好嗎?”
“什么?”他蹙緊眉頭。
“媽看到是你送去的,一定非常開心!
他不耐煩的轉過頭,“不管我做什么事,她都不會開心!
“不會的,我看得出來媽現(xiàn)在很需要你。”雨若一步步靠向他。
“她不需要任何人,她在乎的永遠只有她自己!币?zhèn)ノ⑥D過身背對著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不悅的臉色。
“奇?zhèn),你聽我說……”雨若又逼近一步。
“別再說了,我不會去的!”他煩躁的反手一揮,打落了雨若手中的托盤,熱騰騰的雞湯濺灑了她一身。
“啊!”她不禁輕呼一聲。
他立刻起身沖向她,“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有沒有被燙到?”
雨若看見他擔憂又自責的樣子,立即回以微笑,“我沒事!
他緊抿著嘴,橫抱起她往廚房去。
“奇?zhèn)??br />
到了廚房,他輕輕放下她,打開水龍頭,拉著她的手去沖冷水,“你的手都被燙紅了,還說沒事。”
“真的沒事!庇耆舨辉杆^自責。
“不準逞強。”
尹奇?zhèn)ズ,漠然的樣子令雨若害怕?br />
良久,他輕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亂發(fā)脾氣。”其實他是在氣自己。
“這只是個意外,況且我自己也不夠小心,你別放在心上了!
尹奇?zhèn)ヅ踔哪槪耐M她的雙眸,“都是我的錯……”
雨若覆上他的手,“我也要向你道歉,我不該一味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他將她拉入懷里,“現(xiàn)在打翻了雞湯,不但害你燙著,連你的一番苦心也糟蹋了。”
“不要緊,鍋里還有一點,我再盛就好……你忙了一天也累了,你先回房洗澡,我送完雞湯就來陪你!
尹奇?zhèn)ビ挠牡耐铝丝诖髿,“我去!?br />
“唔?”
“就讓我去送雞湯吧!”不讓雨若有半分的遲疑,他徑自端了另一個空碗,將所剩的雞湯盛好,一轉頭看見她擔憂的眼神,他向她點頭,表示沒問題。
只是送個雞湯,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他答應雨若要自己送,也不便喚來阿香代勞。
尹奇?zhèn)ミ~著大步往母親休憩的宅院走去,雖然他走得急,但手上的雞湯仍穩(wěn)穩(wěn)的未濺出半滴。他已不是過去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娃兒,現(xiàn)下的他已變得堅韌、強壯,無論母親的態(tài)度如何,將不再影響他。
推開輕掩的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倒在地上、不住顫抖的虛弱軀體,一陣錯愕寫在他的臉上,“媽……”放下雞湯,他立即上前扶抱起母親,讓她坐到椅子上!霸趺椿厥?丁管家呢?”
“我讓他去找律師。”尹夫人喘著氣。
“找律師?這個時候?”
尹夫人點點頭,指著放在遠處的水杯,他旋即會意,迅速的取來交給她。
尹夫人喝過水,稍解喉嚨的不適,“我要把尹氏集團正式交給你,我的股份全都要過到你和雨若的名下,從此之后,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尹氏集團負責人!
他抱著疑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早該這么做的,卻因為我的私心讓你這些年來過得壓抑、沮喪。兒子,我真的很抱歉對你所做的一切。在美國養(yǎng)病的這段期間,我終于醒悟了,一直以來我真正否定的是自己,卻遷怒于你。”
尹奇?zhèn)タ粗撊醯哪赣H、聽著她的懺悔,他不知自己到底該相信什么,眼前這般虛弱的母親?還是深刻在腦海里強勢的母親?
阿香帶著些許急迫的叫喚,讓他過于混亂的思緒暫時獲得解脫。
“少爺!”
“什么事?”
“少夫人好像快生了!”
“什么?”尹奇?zhèn)ソ辜敝蓖蛷d奔去。
耳后忽然傳來阿香的驚叫聲:“夫人——”
他急停住腳步,回頭望向她們,只見阿香抱著母親癱軟的身軀,不住的喊著,“夫人、夫人……”
他想也沒想立即回頭,“媽!”
尹夫人雙眼緊閉、嘴唇發(fā)白,鼻腔不斷涌現(xiàn)鮮血。
見狀,他驚愕的大叫,“阿香,快叫司機備車。”
尹奇?zhèn)ヒ话褭M抱起尹夫人,驚覺手中的她竟是如此的輕。母親怎么了?像是轉眼間換了個人,到底那個強悍的母親到哪里去了?一陣酸楚油然而生。
尹奇?zhèn)⒁蛉撕陀耆敉瑫r送到醫(yī)院,疲于奔走在不同的樓層之間。他想陪在雨若身邊,但醫(yī)生一再向他保證雨若離生產(chǎn)尚有一段時間,因為是頭一胎,陣痛也許會拖上好幾個小時。
雨若陣痛方妤解,在阿香的照料下緩緩睡去,尹奇?zhèn)ピ谒~上一吻,迅速來到母親的病房。
“少爺!”丁管家已來到醫(yī)院守候著尹夫人。
他看著身體插滿各種儀器及針劑的母親,頹喪的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袖子沾滿了母親的鮮血,“我媽到底生了什么病?”
“少爺,我終于等到你開口問了!倍」芗冶瘋碾p手互握,“夫人得了血癌,去美國前就發(fā)現(xiàn)了。原是慢性的,在美期間,夫人一邊等候適合的骨髓,一邊接受治療。但事與愿違,慢性血癌急轉為急性……這段期間夫人意志消沉,想的都是她沒做過一天好母親,她對不起少爺……她過得很痛苦!
尹奇?zhèn)ハ袷潜淮蛄艘还,昏昏沉沉的,他用力敲打著墻,從牙縫里吐出傷痛,“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讓我知道?難道她就這么不信任我,連這種事也要瞞著我?”
“少爺,不是這樣的!倍」芗壹泵忉專胺蛉舜舜位貋,是真心想要找回你們的母子之情,她想得到你的諒解、得到你真正的愛。她怕若是讓你知道她病得如此沉重,會模糊了焦點,會讓你同情她,而不是真正原諒她。”
“為何非到這時才要說什么母子之情?我和媽的母子之情,早在我懂事開始已經(jīng)定型了,她又何苦改變,又何必在乎我的感受?”他因打擊過大,五官有些扭曲。
“少爺,夫人的時間不多了,請你、請你體諒夫人的心。”
“別再說了!”快速站起身,他不能再繼續(xù)留在這個令他快要窒息的地方。
“奇?zhèn)ァ⒆樱瑡寣Σ黄鹉恪⒆,我唯一的孩子……”尹夫人喃喃的夢囈著?br />
聞言,他打算跨出的腳步又縮了回來,怔然站在原地,雙手指節(jié)已握得發(fā)白。
“……孩子……過來讓媽抱抱、讓媽疼你……”夢中的尹夫人好似回到了兒子兩、三歲的時候。
過來讓媽抱抱……這句話回蕩在尹奇?zhèn)ザ,把他早已深埋的幼時記憶喚了出來。
他記得母親當時也曾憐愛的抱著他、親著他,對他說他是她的寶貝,但只要父親一出現(xiàn),她便會立刻將他的小手揮開,要保母把他抱走……是父親,父親老是醉醺醺的進到屋里,對著母親狂吼:你認為我是個爛人嗎?你的寶貝兒子也流著我這個爛人的血。
“丁管家,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一個人在這里陪著我媽一會兒!币?zhèn)ハ裥箽獾钠で,又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br />
“是,少爺!
病房里終于只剩他和母親兩個人了,他凝視著生命正一點一滴流逝的母親,慢慢回想起過去的一切。
她總是忙著壯大尹氏集團,而父親總是忙著揮霍和玩女人。
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因為父親的頹廢以及縱情聲色,才讓她必須強悍起來。一個女人要在爾虞我詐的殺戮商場上站起來,必須狠心踐踏過多少人?她必須多冷酷、多無情才能生存下來?母親的天性果真就是冷若冰霜,抑或環(huán)境使然?
如果換作是他,要獨力支撐起一整個企業(yè),又要面對一個鎮(zhèn)日只會伸手要錢的丈夫,他又會如何做?
母親真的有那么令他憎恨嗎?而他面對重病的母親,難道就不冷酷、不絕情?
尹奇?zhèn)ヮ澏吨掌鹉赣H的手,曾幾何時,他的大手已能包覆這雙細瘦的小手,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是否要一再否定母親連日來釋出的善意?
“我到底做了什么?”
心頭糾纏的結一旦解開,人生彷佛自此海闊天空。
尹奇?zhèn)バ碌娜松_展。
他陪著雨若留在待產(chǎn)房里,焦慮難安不斷的問著,“很痛嗎?你還好嗎?”
陣痛已舒緩的雨若,躺在淡綠色的病床上,身上貼著各種探測儀器。“嗯,已經(jīng)不痛了!
“見你這么受苦,我心都疼了!彼K于松口氣,不舍的緊握著她的手。
“我常聽別人說,生產(chǎn)是一件很難挨的事,那種痛楚是無法比擬的,現(xiàn)在我真正了解那種感覺了!
他低頭朝她高聳的肚子輕喊著,“小娃兒,你最好快點出來,別讓你媽受那么多痛,否則我一定打你屁股!
雨若緊張的搖手,“別打他,他還小不懂事。”
尹奇?zhèn)ケ凰乓詾檎娴谋砬槎盒α,“那打我好了,我才是最該打的人!?br />
“為什么?”
“因為是我把他送到你肚子里的,我才是始作俑者!
雨若聽出他語中含意,又緋紅了雙頰,“他是天神賜給我們的禮物!
“若,你覺不覺得老公我實在是個非常強壯的男人?”他的語氣帶點戲謔。
她茫然的點頭,“你一直都是強壯的男人!
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尹奇?zhèn)ゼ粗欢陌凳,只好把話說得更白,“我是說,我們才一次你就中獎,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辦到?”
雨若這下終于懂了,不禁嬌嗔道:“尹奇?zhèn),你真不害臊!?br />
他哈哈大笑,“我可有半句假話?你是不是打從心底佩服我?”
她忍不住也跟著笑出聲,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快速斂起笑容,“奇?zhèn),媽的病情如何??br />
想到母親,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目前還算穩(wěn)定,等這娃兒出來,也許能救媽一命!彼侵孕钠谂文赣H的病能夠好轉。
“我也希望如此!”雨若幽幽的嘆口氣,“奇?zhèn),媽病得那么重,我們能不能一起好好的孝順媽、照顧媽??br />
尹奇?zhèn)ヂ雌鹞⑿,也許他無法這么快就修補好和母親的感情,但他絕對能夠照顧好她!爱斎缓!”
“聽到你這么說,我好高興。”
“這是你教我的!
“我?”
“我這個人思想太狹隘,老是自以為是,先入為主的把好人壞人全打入牢里。
可是認識你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可笑,我慢慢學會只有替別人著想,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的好!
雨若羞紅著臉,“你別把我說得這么好,我很笨的,什么都不會!
他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若是不相信我,要不等孩子出來了,我們一起問他知不知道他的媽媽有多么聰明、多么好?”
她噗哧一笑,“孩子要是一出生就會講話,我肯定第一個跪下來參拜……”
他挑起了眉,好笑的說著,“想不到于雨若小姐也會說笑!
“你別取笑我……老天……又開始痛了!”雨若的臉逐漸漲紅。
看著她扭曲痛苦的表情,尹奇?zhèn)セ帕耸帜_,“別怕、別急,我去找醫(yī)生……醫(yī)生!我太太要生了……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