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臨水閣的二樓已經掛上紗羅,輕風伴著竹香吹來,搖曳生姿,擋下了蕭索的涼意,留下了緡繕的溫柔。
咚咚咚,李珩一路跑到長案前面,整個人往上一趴。
衛洵忍不住唇角一抽,「看樣子,你在戶部過得太悠閑了!
哼了一聲,李珩沒好氣的賞了他一個白眼,「若不是有要緊的事,這會兒我寧可在東宮逗我家兒子!
「什么要緊的事?」
李珩再往前一步,聲音壓得很低,「你知道嗎?我曾經有一個小弟,他跟你一樣大,還跟你生得一樣!
衛洵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十八、九年前的宮變嗎?」
衛洵點了點頭,「雖然經過那么多年,當時在場的官員大半都不在了,越來越少人提起此事,不過這種謀逆大事,牽涉的還是先帝的第一個兒子晉王,我們這些當官的怎么可以不了解此事。當時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好他,不過是因為嫡子越來越出色,他就起了逆心!
「我小弟就是死在那場宮變!诡D了一下,李珩直起身子,端正坐姿,然后右手比著胸口,「母后至今還在心痛!
「這是怎么回事?」
「皇祖父的長春節,父皇母后察覺到晉王不太安分,不放心將他放在府里,便帶進宮。
母后擔心自個兒是晉王黨的箭靶子,便讓奶娘帶著小弟混在夫人當中,因為那日很多夫人都帶了孩子進宮,小弟不會太起眼,至少比在母后身邊還安全。
「結果雙方起沖突,刀劍弓箭不長眼,奶娘死了,小弟跟著遭罪!估铉裼挠牡膰@了口氣,「母后一直很自責,說當時帶在身邊就好了。」
「這事沒有人能預料!
「父皇也是這個意思!诡D了一下,李珩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我私下問了父皇,那日你也進宮了,宮變當時也在場!
衛洵愣怔了下,「這是什么意思?」
李珩傾身向前,兩只手交疊放在案上,「你說,你和我小弟若是不小心掉包,姨母看得出來嗎?」
衛洵立馬否絕,「這怎么可能?」
「我們先不管是否可能,單問你們兩個不小心掉包,姨母是不是看得出來?」
「當娘的豈會認不出孩子?」
李珩不認同的搖搖頭,「這可難說,生下你的時候,姨母傷了身子,養了好久一段時間,你大部分時間是奶娘在帶,姨母一時認錯孩子也不奇怪!
「你都說一時了,這掉包的事當然就不可能。」
「可是我也說了不小心啊,錯誤造成了,后頭其中一個孩子出了事,想承認自個兒錯了,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你說是嗎?」
衛洵沉默了下來,很難相信會不小心將孩子掉包,說是故意的更有可能,而這也是他無法接受的一點,若是屬實,他娘故意將孩子掉包,目的是什么?
李珩輕輕敲了一下案面,「你在想什么?」
回過神來,衛洵隨口道:「寧兒看了話本子,難免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你怎么也學她?」
「唐三小姐想了什么?」李珩一臉的八卦。
衛洵細細的道來唐寧月的猜想,可能性微乎其微,當成笑話聽聽就好了。
「外祖母不是這樣的人,不可能將自家的孫子送給別人。」
「我知道,除了我娘,蕭家的人本性都是正直、驕傲的,而且這些年蕭家對我態度并沒有異樣,反倒是對你,有些不自在!
李珩翻了一個白眼,他是太子,蕭家若太親近,難免落了一個逢迎拍馬屁的名聲,蕭家不屑,可是明明是親人,當初他還跟外祖父回鄉探親,跟蕭家人挺熟的,這不能親近又很親近,當然不自在了。
「唐三小姐真的是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但我的猜測很容易成立,當時那種混亂的情況不小心將孩子掉包,簡單又不著痕跡,萬一被發現了,你們長得如此相似,抱錯孩子不是很正常嗎?」
雖然很認同,可是衛洵卻道:「應該不會吧!
「既然有了疑惑,就應該查清楚!
「若想查清楚,就必須找到當初身邊侍候的人,不過這事不太容易,畢竟十八、九年了,而且一不小心就會打草驚蛇!
「無論多難都要查,若因此打草驚蛇,那也沒什么不好,驚嚇就會行動,行動就很容易露出狐貍尾巴!
「這倒是。」
「我們分頭行動!
「你還是在戶部好好當差吧!
「宮中的事我來調查比你方便,你專心查清楚靖安侯府那邊的事!
確實如此,衛洵也不再爭論。如同太子表哥所言,既然有了疑惑,就應該查清楚,他真的是靖安侯府的孩子嗎?
遇到問題,衛洵就是特別想跟唐寧月說說話。其實不說話,只看著她,他浮躁的心就會安穩下來。
說也奇怪,她看似恣意灑脫,不像那種可以靜下來的人,可是事實上遇到麻煩,她總是很快的冷靜下來。
「今日換我煮茶給你喝!
「好,我看看你煮的茶味道如何!
唐寧月信心滿滿的當著他的面露了一手,比不上他的優雅沉靜,但有一種溫柔恬靜的美,更顯得歲月靜好,衛洵看著看著都忘了今日的目的。
「請。」唐寧月雙手奉上茶盞。
衛洵接過茶盞,按例先觀色聞香,然后輕啜一口,閉目細細品味,比起他煮的茶似乎更為純粹。
「還可以嗎?」略微一頓,衛洵難得孩子氣的模仿她,「哇!」
唐寧月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你也太偷懶了,夸一句不行嗎?」
「好話都教你說過了,我哇一聲就夠了!
「原來這是我的錯!固茖幵潞軣o奈的雙手一攤,「好吧,我接受你的哇!
衛洵寵愛的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真是調皮!
唐寧月覺得好無辜,這有什么不對嗎?
衛洵不再言語,專心喝茶,唐寧月也不追著問他有什么事,反正想說了就會說,要不就當自個兒今日是來這兒為他煮茶。
過了約莫一盞茶,衛洵開口了,「昨日太子告訴我,皇后娘娘曾經有個跟我一樣大的兒子,而且長得跟我一個樣!
皇后娘娘不就是他姨母……唐寧月下意識的挺直身子,「那個孩子怎么了?」
「他死在十八、九年前的宮變!
「十八、九年前的宮變?」
「當時的大皇子晉王勾結買通禁軍將領,封鎖宮門,帶了四五千名私兵從密道闖進皇宮,逼先皇下圣旨傳位于他,沒想到先皇早有防備,還悄悄留了一支近衛軍給太后,關鍵時刻太后帶著這支近衛軍前來救駕,是混亂之中難免死傷,皇后娘娘的小兒子就是死在那場混亂之中!
唐寧月很快就明白他想說什么,「你也經歷了那場宮變?」
「對,先皇的長春節,三品以上的官員都會帶夫人和孩子出席,當時我只有五、六個月大,按理可以留在府里,可是不知為何,我娘堅持帶我進宮,而太子表哥跟外祖父去了越州,不在京城,因此避開那場宮變!
「太子想必是故意離開京城的吧。」晉王謀逆應該事前有征兆,秦王不能離開京城,但可以找個理由將兒子送出去。
衛洵愣怔了下,「這個我不清楚,也許吧!
「靖安侯府與秦王府是姻親關系,秦王事先送走嫡長子,靖安侯府肯定察覺到有異,長春節又不能不進宮,靖安侯夫人只好將兒子帶在身邊,進了宮,更會跟緊秦王府,因為秦王府既然事先察覺危險,不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寡韵轮,靖安侯夫人自然有機會在那種情況下將兩家的孩子掉包。
沉默了半晌,衛洵低聲道:「你知道,雖然我不愿意相信掉包的事,但是私心卻盼著我是皇后姨母的小兒子!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誰不想要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娘?」
聞言,衛洵笑了,「原本我覺得這樣的想法太不該了,太對不起難產生下我的娘!
「父母若是好,沒有孩子想換父母。」
「如今想要調查十八、九年前的事,很難,而且會打草驚蛇!
「我倒覺得這是好事,蛇不出洞,如何看清楚其中的隱情。時間太久了,該處理的早就處理掉了,因為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是一下子死太多人,很容易惹人注意,肯定有那種不是很關鍵的『漏網之魚』,這會兒你不將動靜鬧大,不讓對方亂了陣腳,只怕什么都查不到。」
衛洵失聲一笑,「你倒是跟太子想法一致!
「不過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免得對方看出你的企圖,沉得住氣,由著你折騰,你要調查就更難了。」
衛洵明白的點點頭,「可以打草驚蛇,但又不能讓她知道我是故意的!
「是啊,若你的猜測屬實,事后她不可能沒有清理過,可是清理得再干凈,人心是多疑的,總會擔心自個兒留下什么痕跡。不過一旦她察覺到你的目的是在詐她,她不動如山,你就很難下手了!
「好,我會拿捏好分寸!惯@些道理他都懂,不過他喜歡聽她細細解說,喜歡她為他操心,為他籌謀,覺得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他們兩人的事。
「若能查清楚最好了,心里不至于有個疙瘩!
「是啊,我知道很難,但我盡力査清楚!
「用得著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他一個在大理寺干活的,哪用得著她幫忙?不過衛洵欣然的點點頭。
蕭晴覺得最近真是諸事不順,一個十五歲的野丫頭遲遲解決不了,已經夠她氣得跳腳了,如今又有人在追查多年前侍候的人,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誰在調查當年世子爺身邊的人?」別人覺得莫名其妙,但蕭晴再清楚不過了,對方很顯然對衛洵的身世起了疑心,而真相是什么,她最清楚了。
雖然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可是萬一一時疏忽遺漏了什么,如何是好?不想,什么事都沒有;一想,她對自個兒就越來越沒信心,當時匆匆忙忙,有所疏失不是很正常嗎?
「他不是我們府里的人,小的與他不熟,只知道他有個妹妹在老夫人院子的小廚房,偶爾他會來府里找妹妹,因此跟門房的人混得很熟,不過小的覺得他好像是世子爺的人。」何總管悄悄的瞥了夫人一眼,這件事來得莫名其妙,不過直覺告訴他,這事不太簡單。蕭晴立馬生出疑心,「你怎么會覺得他是世子爺的人?」
「聽竹院小廚房的任嬤嬤認了他妹妹當干女兒,還有,小的有幾次見到那人出入文德書坊,但從沒見他買過一本書。我們這樣的粗人很少會去那種地方,因此小的就多看一眼!
「世子爺的破書坊?」蕭晴看不上一個書坊,掙不了多少銀子。
何總管尷尬的點了點頭,其實那個書坊一點都不破,兩個院子并成一個院子,后面的院子有獨立門戶,除了住人,最主要是在那兒裱畫、修畫,文德書坊是京城唯一一家能修畫的書坊,而文人學子都盼著自個兒的字畫能夠放在那販售,因為能得文德書坊賞識就是一種肯定。
「夫人需要小的派人去打探嗎?」
「不用了,應該是世子爺的人!
何總管張開嘴巴又閉上,總覺得這不是好事,還是別再深入,知道太多了,有時候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夫人已經教陳四別再盯著世子爺,可是昨日聽見下面的人提起這件事,一個外人在調查靖安侯府十多年前侍候的人,還是世子爺身邊的人,直覺告訴他不太妙,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他還真不敢隨意捅到夫人面前。
蕭晴教自個兒冷靜下來,仔細回想當初處理的過程,應該沒有什么遺漏,她可別嚇唬自己,衛洵什么也査不出來。
可是萬一真教他查出什么……不會的,這事說起來只有她知道,她清理侍候的人不過是為了安心,周全一點總不會錯。
「夫人!购慰偣茉囂降膯玖艘宦。
回過神來,蕭晴故作鎮定的道:「先讓你的人注意那個人就好了!
何總管垂手應是。
蕭晴突然想起一件事,「唐三小姐那兒如何?」
「世子爺派人暗中保護,我們的人根本動不了她!
蕭晴氣得握拳,「沒想到這么寶貝!」
頓了一下,何總管提議道:「除非,夫人決定動用殺手!
「不可以,唐三小姐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只能用意外解決她!故捛缬X得很煩躁,千挑萬選看中了這么一個沒見識的野丫頭,怎么會出錯呢?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有問題。」何總管很想教夫人收手了,世子爺在大理寺,怎么可能不對這一連串的意外起疑心呢?世子爺安排暗衛保護唐三小姐,想必就是看出什么,夫人再折騰下去,世子爺肯定會查到夫人頭上。
蕭晴也知道意外一兩次還說得過去,再多幾次,這是明顯的謀殺,一旦衛洵認真追查,難保不會查到她頭上。
「暫時放過她!
何總管松了一口氣,「是,夫人。」
「你遞話給陳四,派幾個機靈的盯著世子爺!
略一遲疑,何總管提醒道:「世子爺警覺性很高,我們的人又不是他的對手,很容易教他察覺。」
「那就別跟得太緊了,總之一定要掌握他的行蹤。」蕭晴最討厭這種一顆心懸在半空中的感覺,雖然對當初的安排很有信心,但又擔心自個兒真的疏忽什么,那就不好了,還是盯緊衛洵,一旦衛洵發現什么,她就可以來得及攔截。
何總管聞言苦笑,但也只能應聲是。
蕭晴擺了擺手,示意何總管退下,心想要不要找衛洵套話,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妥,他警覺性太高了,只怕她還沒套到話,她就說漏了什么。
眼下她一定要沉住氣,以靜制動,她才不會不清楚對方想干啥,就將自個兒曝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