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貌雙全的小夏姑娘開門迎客不足十天,但她的棋藝和美貌已在京城刮起了旋風,“四季樓”成了街頭巷尾議論最多的地方。為了一睹姑娘芳容,試試自己的棋藝,自夏姑娘掛牌之日起,前來求見的客人就未曾斷過。
棋場設在小夏姑娘的院內。院里紅廊綠檐環繞,月亮門窗相襯,綺閣湘簾中獨具一種清靜淡雅的韻味。為了讓觀看棋局的貴客們滿意,紅木棋桌就放置在廊檐下的涼席上,觀戰者則坐于院內。
子靈暫居于此,雖與家人隔絕,但三哥幾乎每日都來看她。有家人的關心,又有棋盤相伴,她并不寂寞。而每日戰勝強手后,她總是憑借極好的記憶力將值得回顧的棋局復盤,然后與小夏對弈,求解殘局,總結勝敗之因。
如此這般,小夏在與她的反復練習和觀摩體驗中得到了很多提示與磨礪,棋技更上一層樓,已偶爾能小贏她了。
當小夏高興地跪在她面前磕頭稱她為“師傅”時,子靈自然是樂孜孜地接受。
再過幾日就是七夕了。盡管沒能遇到真正的強手讓她頗為失望,但她還是很開心有這段時間來磨礪棋藝。
這日,子靈一早起床就覺得心頭有種不安感。
下午結束棋弈后,這種不安感似乎更甚,她心神不寧地問親自伺候她梳頭的四季夫人:“嬤嬤,還有客人嗎?”
四季夫人將她沉重的發髻放下,笑吟吟地說:“客人自然是很多,但想找姑娘對弈的就只有等明天啦!弊罱乃驗樾南胧鲁啥偸切诔i_。
“小夏姑娘”的成功已經為四季樓帶來了巨大的利益,精明的她看得清楚,剛開始時,許多人是抱著懷疑與挑剔的心態來求見的,可是沒兩天,無論是想戰勝她的棋技,還是贏得她開懷的男人都失望了。而不斷的失敗又激發了男人們強烈的征服欲,因此很快,上門求見的客人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名人雅士、棋壇高手。但仍舊沒人能贏她一路半子,有的甚至連她的麗姿倩容都未能看得仔細。
然而,正如俗話所說,越不可得越欲得。
無論是真正想較量棋藝的,還是想擷取這株無染鮮葩的,紛紛往四季樓里奔,而小夏姑娘每日只見客五人的規矩也讓遠道而來的客人干脆留宿在四季樓內,等待排號。因此十天來,四季樓生意好到不行,名氣大升。
雖然四季夫人的話寬慰了她,但子靈依舊心緒不寧,因而當小夏托著棋盤來找她復盤競技時,她罕見地以累為借口拒絕了。
她走出房間,沿著雕花木欄來到小樓的盡頭,倚廊俯視院內。
院子里很安靜,客人們都按棋場規定,棋局結束就離開院子,因此此刻除了跟媽在收拾打掃外并無外人。
看著寧靜的四周,她輕輕笑了,覺得自己很傻,一切都很正常,沒必要感到不安。也許是沒有高手的對弈讓她開始有點膩了,還好她很快就會離開。
院子傳來的淡雅馨香令她心情舒暢,她雙手握著欄桿,仰起臉把身子往后仰,輕輕搖晃著放松緊繃的雙肩,烏黑的發辮垂到樓板上。
忽然,她身上的汗毛孔驟張,肌膚仿佛被火針扎了似地燒灼起來。
有人偷窺!
她驀地直起身,順著感覺望去,頓時僵住了。
院墻上的圓形小窗外,一個文士打扮、五官俊秀、眼神凌厲的男人正佇立在那兒,隔窗凝望著她。當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時,他竟優雅又帶著嘲弄地抱拳對她一拱,隨后嘴唇翕動。
盡管沒發出任何聲音,但子靈確信聽到了他所說的話:“幸會,美人,下次再來!”
看著他閃亮的星眸,子靈張口結舌,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那張俊臉已然消失在窗外,卻更加攪動了她不安的心。
“‘下次再來’?什么意思嘛?”她對著無人的小窗嘟囔!八詾樽约菏钦l啊?我又沒有挽留他或是邀請他,誰管他來不來!”
話雖這么說,可自那天后,她總會下意識地往那個小窗看,但再也沒看到那個狂妄的偷窺者,而她的心里卻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
又一個晌午,四季樓前一如往日般熱鬧。
領班查三正在門口迎客,見一輛有王府標志的灑金豪華大馬車在四季樓門前停下時,心頭一驚,再看到由車上走下來的人時,連忙急步迎了上去。
“唷,和親王來了!貴客。 辈槿c頭哈腰招呼著!巴鯛敽镁脹]來了,若知您來,嬤嬤定會親自在此迎候。容奴才這就差人去告知嬤嬤說和親王來了!
“不必驚擾嬤嬤,本王今日得了空,順道過來湊個熱鬧而已。”弘晝態度不冷不熱地說。
盡管他阻止通報,但熟知應酬之道的查三還是使喚伙計去通報四季夫人,并謙卑地替貴客引路!巴鯛斦堧S奴才這邊走。”
弘晝也不廢話,手中折扇一展,跟隨他進了院門,身后是他的跟班寬子。
進了大門,不時有相識的舊友同僚與王爺打招呼問安,他則輕一句、重一聲地回應著,悠然自得地打量著樓里樓外的盛況。
看到一臺臺鼓動著馨風的輪扇和人頭攢動的樓院,弘晝心中暗想:這四季樓的鴇姊兒果真不簡單,用頂尖花娘的初夜為彩頭無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王爺想先去哪個院里玩玩呢?”
當他們來到提供給尊貴客人使用的花廳時,查三問他。
“自然是人氣最旺的院子!焙霑冏旖菐,但語氣中的暗示不容人漠視。
“那、那該是……”
“哎喲,王爺來了,稀客。 遍T外甜美的嬌笑聲打斷了查三的話。隨著一陣桂蘭之香,濃妝艷抹的四季夫人來到了和親王身前,雙腿一曲,行了個柔媚無比的問安禮,嘴里念著:“該死的伙計嘴笨,只說來了位爺,竟不曉得這位爺正是咱們京城第一的和親王爺,怠慢了,怠慢了,奴家這就給您陪個不是啦!”
和親王弘晝看著她笑道:“嬤嬤別只做嘴甜的喜鵲,光給人說好聽的,若不想怠慢,就給本王來點盡興的!
“行,那有什么問題?”四季夫人滿臉含笑地直起身,寬袖子一揮。“查三,天氣怪熱的,讓伙計送哈密瓜來給王爺降降暑!
查三應聲而去,和親王卻站著不動。
“王爺請坐!彼募痉蛉斯Ь吹刂钢献埶。
“不必了,爺只想與嬤嬤的棋藝花娘討教幾招!辈蝗菟笱,弘晝不客氣地直接道明來意。“聽說貴樓這位姑娘棋貌雙絕,并宣稱若誰能贏得她一路半子便可得其開懷,此事是否當真?”
雖然久經世面,但見他面帶邪笑,眼里透著冰涼,四季夫人仍是一凜。倒不是怕他贏了小姐,而是她擔心一向荒唐不羈的王爺既然開口點明為棋藝花娘的開懷而來,那若是他看上了單純天真的小姐,就算輸了棋也會來硬的,那可怎么是好?
眼前這位爺,聽說就是皇上都得讓三分,何況自己這樣的平民百姓?她決定好言勸住他,不讓他今天與小姐碰面,明天則可讓小夏接待。
四季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地掂量著,臉上可絲毫沒露端倪。但精明的弘晝早把她那點心思看了個八九不離十,便冷笑地問:“怎么?難道傳聞有假?”
“不,傳聞不假!彼募痉蛉藬[出最動人的笑容。“可是小夏年少無知,恐怕難伺候好王爺,樓里還有其他絕色姑娘,王爺要不先去看看……”
“不!”弘晝一揚手,毫不客氣地說:“嬤嬤做的是收真錢賣假笑的營生,因此本王也無意客套,就實話告訴你吧,若要美女,本王毋須到你這里來。今天本王來此,沖的就是小夏姑娘的招牌,不對弈一局絕不離去!”
他威嚴的神情鎮住了在風塵中打滾數十年的四季夫人,讓她一時難以招架。
幸好這時查三送來水果,緩解了僵局。
“來來來,大熱天的,王爺先吃點水果再聊!
和親王用象牙簽挑起一塊削皮后切小的哈密瓜送進嘴里慢慢品味著,微微一笑贊道:“嗯,不錯,又甜又涼,這樣的天氣吃這個最合適!
他快樂滿足的笑容,取代了不久前還僵硬冰冷的表情。
可就在四季夫人暗自吁口氣時,他又悠悠然地說:“本王真是搞不懂,嬤嬤開門接客,圖的不正是銀子嗎?如今既然銀子送上門,為何要拒絕呢?”
盡管臉色緩和,但他口氣里的不滿和堅持還是讓四季夫人又驚又怕。
“不是這樣的,王爺誤會了!背赃@門飯多年的她是何等機靈,一聽王爺語氣不快,忙陪上個笑臉打圓場。
“誤會?”王爺將手中的象牙簽往桌上一扔,扇子一收夾在腋下,交抱雙臂,瞇縫起眼睛,嘴角帶著魅惑人心的邪笑,一副浪子模樣地盯著她。“嬤嬤是說,貴樓很樂意免去棋局,敞開小夏姑娘的繡幄讓本王長驅直入、得一夜風流嗎?”
他的話讓四季夫人臉上的笑容一時僵住了,恁她在這行混這許多年,也從未見過有如此高貴身分的人說出這等沒規矩的話來。
“哈哈哈——”見她錯愕不安,弘晝爆出一陣大笑,但笑聲倏起倏消,轉而又頗為正經地說:“別介意,那是說笑的,本王自然懂得行有行規,因此只求與美人對弈以決勝負,其余的以后再說!
就他進門的短短時間里,他的情緒已經變化數次,而且每次都讓人心驚肉跳,但四季夫人畢竟有些膽識,很快就恢復了鎮靜,也知道與眼前這位權力極大的古怪王爺交手,最好還是實話實說。
她屈身一拜。“謝王爺洪恩!王爺既如此明理,那奴家以實相告。小夏自掛牌起就說好一日對弈不超過五人,今日客人已滿,能否請王爺通融,改日再來?”
在今日之前,弘晝早以其他方式來過這里,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不過,他既然已經入場就不會讓他人主導局勢。
“不能!”他斷然拒絕,俯身湊近她,嘲諷的說:“嬤嬤難道果真人老耳背了嗎?本王已經說過今日不與小夏姑娘對弈一局絕對不走!”
“可是……”
他站直身子冷然道:“對本王來說沒有‘可是’!”
“如果小夏姑娘不愿意呢?”
“那是嬤嬤的事!”他一甩扇子,挺拔的身軀轉向門口。
見他執意如此,四季夫人知道難以避免了,只好喊住他:“王爺……”
弘晝停腳,轉身望著她!皨邒哌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請王爺在此稍坐片刻,容奴家去跟小夏姑娘商量一下。”
“嬤嬤手下的姑娘可真夠大牌!”弘晝冷然一笑,轉身繼續往門外走去。以他多年應付皇權爭斗所練就的觀察力和過人的聰慧,他清楚地知道嬤嬤不想讓他接近那位紅了十來天的姑娘。雖然不明就里,但他偏要讓她計謀落空!
見攔不住他,四季夫人只好緊緊跟在他身后,并匆忙對查三說:“你去前頭照顧著,王爺這兒自有我陪著!
查三點頭而去,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去堵住繼續往小夏院里去的客人,這樣萬一王爺鬧出什么事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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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子靈的棋下得很順,當四季夫人與王爺進來時,她剛剛擊敗第五人。
與往常一樣,棋局一定,她起身想離去,丫鬟芹芬和跟媽立即過來攙扶著她,可是一聲招呼喚住了她。
“夏姑娘留步!”
聲音有點耳熟!她身子一緊,并未回身,她可不愿此時此地遇見熟人!
但她發現隨著這聲呼喚,院子里的氣氛驟然改變了。
四周變得出奇地安靜,移動的人和議論的口全停住了,只有輪扇旋轉的聲音。陽光透過樹蔭涼篷,在地上投射出一條細長的影子,而它正與她斜映在地面的身影重疊,讓她有種奇異的感覺。
仿佛被人牽引似地,她緩緩轉回身,赫然看到幾天前站在窗外偷看她的英俊男子正越過人群走來。他的眼睛注視著她,手中輕搖著一把玉扇,高瘦的身材移動快捷,神態輕浮而傲慢,嘴邊帶著與那天一樣的淡淡笑容。
“你、你果真來了?”當他站定在她面前時,她情不自禁地低語。原以為聲音小得沒人聽見,但他顯然聽到了,唇角的淡笑立刻擴大到整個臉部。
“那么說姑娘明白本王說的是什么?”想到并未發出聲的唇語竟有人能懂,弘晝確實很得意,可他的話讓子靈大為震驚。
“本王?”她遲疑地問,難道王爺也會到這種地方來嗎?
弘晝看著她,因她精致的美麗而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承認郎世寧是對的,他的畫確實只畫出了她不到一半的美麗,而那次的院外遠觀他也只是看到了她優雅的輪廓。盡管那時早已經帶給他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震撼,但此刻與她站這么近,他只能摒息注視她的美。
一身翠綠色鑲白邊的長裙短衣將她曲線優美的身材襯托得淋漓盡致,烏黑發亮的頭發梳了個牡丹頭,發髻上插著與衣服同色的翠玉簪,全身沒有太多的裝飾,臉上也只涂了淡淡的胭脂,顯得富貴端莊,絲毫沒有風塵味。尤其是她望著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眸仿佛浸泡在清澈的水中,純凈得如同未經人世的孩童,那是他所熟悉的生活里極其罕見的清明,他以為只有在仙界里才能看到。
可是,這樣清純美麗的女人竟是風塵女子?
他心口驀地感到一絲銳利而短促的刺痛,緊接而來的是對這個不能潔身自愛,玷污了自身美麗的女人的憤怒。
“小夏,這位爺是專程為你而來的!
正當他想將怒火發泄出來時,四季夫人說話了,頓時平息了他的滿腹怒氣。
是的,他花錢來此是為了尋歡作樂,尋找刺激,絕對不是來惋惜一個清純不了幾天的煙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