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
谷晴拿下斗笠搧了搧風(fēng),這南臺灣的太陽實在毒辣,她不過是讓陽光在臉上肆虐一會,就覺得痛了。
“擦防曬乳也沒有用!”她不由得碎碎念,再將斗笠戴回,扎好粉紅色碎花三角頭巾。
豐產(chǎn)觀光果園,位于屏東,一年四季皆有水果盛產(chǎn),由于年輕人不愛農(nóng)務(wù),在園里工作的員工年紀偏長,年輕嬌俏的谷晴在一群伯伯、大嬸中更顯得特別。
“小晴!惫麍@的會計阿芬姐拿了一包錢袋過來,“這是你上個月的薪水,點一下,有問題再問我!闭f完,阿芬姐就轉(zhuǎn)身去發(fā)其他員工的薪水了。
因為在果園內(nèi)工作的員工流動量大,因此每逢五號發(fā)薪日,除了辦公室內(nèi)的員工薪資轉(zhuǎn)帳,其他都是直接發(fā)現(xiàn)金。
谷晴先看過薪資袋上的明細,再打開封口清點金額,確定無誤后,小心翼翼的塞入口袋中,隔天中午吃完便當(dāng),就到附近的銀行存款。
存好錢后,她衡量著存款簿上的金額,心想這個月可以多匯點錢,反正她在果園工作,吃住都包了,只有晚餐必須自己打理,根本花不到什么錢——這也是當(dāng)初她會選擇這工作的原因——所以存錢的速度比她想像中快。
她來到ATM前,自錢包的夾層內(nèi)拿出一張紙條,上頭寫著匯款帳號,她在機器上流利的按著鍵盤,僅有在最后帳號確認時將熒幕上的數(shù)字與紙條核對,確定無誤后,按下確認,匯了兩萬五入對方帳戶。
交易明細單自右方的小洞滑出,她抽了出來,深深看了一眼,心想,照這樣的速度下去,應(yīng)該兩年時間就可以把錢還完了吧。
只是到時,她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氣回去見他……也說不定到時他身邊早就另外有人了……
明眸闔下,心想就算他有了別的女人,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像她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難以收拾爛攤子只能落跑的女人,哪有資格待在他身邊!
輕嘆了口氣,她將明細單塞入錢包中,踏出銀行。
***
到底是誰每個月固定六號匯款給他?
江上望攢眉不解深思。
匯款的金額大都是一萬元整,偶爾會加碼變兩萬或兩萬五,起初他并未察覺,是某日提款卡因領(lǐng)錢過多無法提款,只好到銀行刷薄子時,那筆匯款剛好列在最后一行,他才發(fā)現(xiàn)的。
當(dāng)他看往前查看,才發(fā)現(xiàn)這半年來每個月固定六號都有錢進來。
“喂,老大!”墨皚東踏入他的辦公室,“小陳說吳大軍他家的浴室地磚,店家那數(shù)量不夠,要再從國外進口,得等上半個月!
“數(shù)量不夠?”江上望擰眉抬首,一臉不悅,“都開工多久了,怎么現(xiàn)在才說不夠?”
墨皚東聳肩,“好像是店家的庫存管理有誤。”
“叫小陳去找別的店家調(diào)貨!”
“我就是要進來跟你拿店家資料的,小陳說東西在你那!
江上望思考了會,“是在我這沒錯!彼麖澭伊艘幌,抽出文件交給墨皚東,“哪!
墨皚東接過,好奇的瞥向桌上的存款簿,“你剛是不是很專心的在看你的存款簿?怎樣?是有什么問題嗎?”
“我的帳號有筆詭異的金錢流入。”江上望將存款薄拿給他,“每個月固定都有筆錢匯入!
墨皚東翻看了數(shù)頁,“誰匯的?”
“不清楚!
“第一筆錢是半年前匯入的,你是有賣什么東西,讓人分期付款嗎?”
“你以為我在搞網(wǎng)拍還是貿(mào)易。俊苯贤擦讼伦。
“這是你被當(dāng)成詐騙的人頭戶了?”
“你瞎眼啦?都是同一個帳戶匯進來的!”江上望沒好氣的說,“轉(zhuǎn)出轉(zhuǎn)號,一一五四七八六!”
“這人應(yīng)該是ATM跨行轉(zhuǎn)帳的吧!所以沒有匯款人姓名!
“所以才不知道是誰匯的呀!”他苦惱環(huán)胸,“就怕是匯錯的。”
“能請銀行人員查嗎?”
“不行!彼鐔栠^了,“基于保護隱私,就算他們查得到,也不會告訴我的,除非是有犯罪情事。”且還要有警察協(xié)助才行。
“那你就當(dāng)作從天掉落的意外之財吧!”
江上望白了語調(diào)幸災(zāi)樂禍的墨皚東一眼,“滾!去把地磚的事解決!”
“好啦!”墨皚東拿著資料走出去。
到底會是誰呢?
江上望望著第一筆匯款資料的日期,那是某人離開兩個月后的事了,難道會是……
不!他搖頭。
他是想太多了,她既然把戶頭的錢領(lǐng)光,還賣了車子與機器,意圖已經(jīng)顯明,怎么可能事后才分期一筆一筆還?
小晴絕對不可能騙你的錢!她這個人笨笨呆呆的,都是被騙的份!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誤會了!
向瑤因激動而漲紅的小臉在他腦中浮現(xiàn)。
不可能。⌒∏绾芄缘,她怎么可能騙你的錢!我不相信!搞不好是她被騙了,所以錢才會不見了的!
顧絲竹也不斷的表示,只有谷晴被騙的份,沒有她騙人之事!
難道說,真有隱情?
但是她與游巡揚同時間離開,卻也是不急的事實……
他煩燥的將存款簿丟進抽屜里,勒令自己別再想了!
“工作工作!”他打開mac,逼迫自己在公事上專心,別都事隔半年了,還將“騙子”放在心上,如此的念念不忘,連他都覺得自己蠢了!
。
到銀行刷了薄子,那筆詭異的匯款已經(jīng)不再出現(xiàn)了。
整整兩年!
這兩年間,同樣的時間,不曾間斷的匯款,金額自一萬到三萬不等,直到對方不再匯款的那日,總金額正好是四十萬,與某人逃離他前帶走的金額一模一樣。
江上望拉開右手邊的第三個抽屜,自文件最底層拉出牛皮紙袋,抽出里頭的文件與相片。
相片里頭,是一個全身包得緊緊,在果園里辛勤工作的女孩,唯一露在外頭的一雙大眼純凈無雜質(zhì),閃動令人心悸的光芒。
捏相片的手指微微用力,在尖角處產(chǎn)生了皺摺,就好像她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跡,怎么也無法撫平。
翻過了幾張同樣場景的相片,接下來出現(xiàn)的場景很明顯是在銀行外部的ATM前。
她背對著拍攝者操作,相片右下角的銘黃色數(shù)字,印著——990606.
再下一張——990706.
第二一張——990806.
他只要求徽信社查詢她這三天的行動,就為了證明心中的猜測——錢,是她匯的。
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她的動機。
既然偷了錢逃走,為何又要按月償還?
若她拿錢是有苦衷,為何不告訴他?
他是那種見她有困難不伸援手的人嗎?
他不是!
她也應(yīng)該了解才對,她又為何不說?
她與游巡揚之間究竟又有什么秘密不讓他知道?
還是說兩人同時間的消失,僅是巧合?
畢竟征信社的人也說過,在她身邊并沒有相處親密的男人。
將相片甩上桌,江上望兩捏著發(fā)緊的太陽穴靠向了椅背。
在她第一次停止匯款時,他以為她會出現(xiàn),但事實不然,枯等了兩個月,也不見她有任何音訊。
只有他去找她了!
要解謎,也僅有這個辦法。
。
強烈寒流來襲,即使是溫暖的南臺灣也得裹上羽絨服外套抵御一下刺骨寒風(fēng)。
裸露在袖子外頭的小手有著健康的淡淡咖啡色,未受低溫影響,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摘采紅艷艷的草莓,就怕草莓有任何碰傷,壞了賣相。
“小晴!睍嫲⒎医阏驹诓葺畧@外對她喊道,“有人找你喔!
“誰?”未戴口罩的她轉(zhuǎn)過頭來狐疑的問。
她在這工作兩年多的時間,從沒有人來找過她啊,因為她并未告訴任何人她在哪,僅定期告知父母她一切安好,不用擔(dān)心而已。
“一位陳先生!
陳先生?
她蹙著眉頭猜想有哪個陳先生會過來找她。
思考了一會,想不出個答案來,她只好抱著滿肚子的困惑起身,走過田埂,來到辦公室的會客區(qū)——那是在大門左手邊的解落,旋轉(zhuǎn)著一張圓形玻璃桌與兩張椅子,而那位“陳先生”正背對她而坐,低頭翻閱果園的DM.
“陳先生?”這背影感覺很熟悉,但她還是想不起有哪個陳先生跟這背影是合在一塊兒的。
那人聞聲站起,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同時拿下了臉上的墨鏡。
她驚愕的倒抽一口涼氣,小臉發(fā)白,呆立無法動作。
江上望微瞇著眼睛瞪視她明顯驚訝過度的小臉。
他怕她脫逃,才故意用了一個大眾化的姓氏。
她一定沒想到他有能耐找到她吧?
“出去外面談?”俊顏往外偏了偏。
谷晴的驚嚇這時才回復(fù)過來。
他找到她了?
怎么會?
她明明將秘密守得很緊,誰都不知道她躲來屏東的呀。
見她仿佛三魂七魄跑了一半,呆愣愣的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江上望索性走過去一把扯住細腕,將她拉到辦公室外頭。
她曬得好黑,膚色活像倒了太多牛奶的拿鐵,可即便如此,仍遮掩不住她天真可愛的氣息,而且還多了種健康美。
“為何不告而別?”江上望開門見山。
不知所措的小嘴抿嘴。
即使事情已過了兩年,她還是無法坦然告知自己的愚蠢。
她蠢過好多次,被騙過好多次,就僅有這次,她無法面對。
也是從此以后,她再也不傻呼呼的輕信他人,她將自個兒賺的錢守得很緊,除了還債,還要存錢完成她未競的夢想,她再也不輕易將錢掏出去,精打細算,近乎錙銖必較的將每一塊錢用在對的地方!
見她遲遲不回應(yīng),江上望決定激她。
“你應(yīng)該在我身邊待久一點!彼渎暤,“只拿走四十萬就跑,不嫌數(shù)目太少?”
聞言,谷晴臉色驟變,眼淚啪嚏啪嚏紛然滾落。
“你說什么?我拿……我拿你的錢跑走?”她才不是這種人!
“不然呢?你將所有的貨款都偷走,還抵押了車子跟機器,不就是詐騙集團的行為?”
“我沒……我沒有偷你的錢!”
“難不成帳戶歸零,還有地下錢莊來要債一事,都是我白目發(fā)大夢?”
“地下錢莊來向你要債?”她想起車子行照上頭寫著的是江上望的名字。
“你人跑了,他不跟我要跟誰要!”他拿出借據(jù),丟向她,“自己看清楚,十五萬,加上利息共十七萬!”
她彎身撿起收據(jù)細看,小臉始終低垂,不敢直視他的眼。
她忘了利息這事,兩萬塊的利息并未算在還他的錢內(nèi)。
“我……我對不起你……”她抹了抹眼淚,即使此舉徒勞無功,“這兩年來,我每個月都有還你錢,匯入你的帳戶內(nèi),你有收到嗎?”
“既然偷了錢走,又何必還?”
“我沒有偷你的錢!”她握緊拳頭大喊,“我是說真的!我發(fā)誓!”
“不然那四十萬,你拿去哪了?”誰會沒事偷了錢再一筆一筆分期歸還!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普通的關(guān)系,而是親密的伴侶耶!
小嘴又抿緊。
“說!你拿去哪了!”他咄咄逼問。
“對不起……”原由說不出口,只能吶吶道歉。
“你若是真的困難,可以直接告訴我,為什么要做這種偷偷摸摸的骯臟事?”
“對不起……”
“說!谷晴!給我說清楚講明白!”他要聽的不是“對不起”三個字!
“怎么了怎么了?”果園的吳老板與其他辦公室員工早就豎耳傾聽很久了,一看到陌生男人抓著谷晴的肩猛搖,又朝她大吼,立即以保護者之姿走出來!澳愀陕锲圬撐覀兗业男∏绨?”
“老板,沒事的!他不是欺負我!惫惹邕B忙解釋。
“不是欺負你,會害你哭成這樣?”吳老板不信。
“我本來就愛哭,不關(guān)他的事!”她猛搖頭。
“他剛對你大吼,我們都聽見了!眳抢习遛D(zhuǎn)頭,其他員工立即點頭附議。
“這是我跟她的事,請不要插手!苯贤粣偟。
“小晴跟我們情同親人,她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到底是什么事,你說!”吳老板擦腰質(zhì)問。
“我也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江上望冷睇谷晴,“你能不能說清楚?”
“小晴,你說!有什么冤屈,我們都給你靠!”吳老板義氣直拍胸脯。
“對!我們給你靠!”同事同聲支援。
同事們站在她身后,如座堅定的山給她依靠,但對此刻的她而言,是令人窒息的壓力。
“對不起!”她轉(zhuǎn)頭道了道了歉,拉著江上望的袖子,快步往園區(qū)大門方向走。
“你要去哪?”同事們不解的問。
冷風(fēng)呼呼吹過,沒有人給困惑的人們一個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