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日頭大曬得很,賤妾為你打傘。”
“大少奶奶,小心腳下,賤妾把小石子搬開了,你穩著點走,不會有青苔滑了你的腳。”
“大少奶奶,天氣熱喝點消暑的綠豆湯吧!賤妾守在火爐熬煮了兩個時辰,軟嫩滑口……”
“賤妾來給大少奶奶請安,這些日子賤妾縫了不少小衣服、小套襪,給小少爺暖暖身!
“大少奶奶,賤妾是做錯了什么,為何你不待見賤妾,連一步也不許賤妾靠近?同是服侍大少爺的屋里人,難道賤妾不要命了敢謀害大少爺的子嗣,賤妾只想為大少奶奶分憂啊!
“大少奶奶,賤妾又來了,今兒個氣候涼爽,讓賤妾陪你到院子走走,肚子大了要多動動十好生孩子……”
自從二少爺周明澤與金家定下親事后,原本來得勤快的珍姨娘又跑得更頻繁了,往往一個不注意就不知往哪兒鉆出來,略微圓潤的身子滑溜地擠向孟清華跟前。
有時是借口送衣、送鞋,聊表心意,有時是送來吃食表示對正妻的尊敬,有時堵在半路上就為了多說兩句話,有時自怨自艾地在屋外嗚嗚低泣,吐吐苦水。
更甚者愿為大少奶奶分憂解勞,指大少奶奶身子重了伺候不了大少爺,她“善解人意”的自薦枕席,讓不得宣泄的大少爺舒緩欲望。
珍姨娘所有的舉動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盡辦法靠近孟清華,不知羞恥地以身侍寢倒是其次,雖然她也有那么點意思,想趁孟清華不可行房事時勾引周明寰,不過孟清華才是主要目標,她無時無刻都像盯著腐肉的蒼蠅般把人盯得死緊。
可是珍姨娘身上有股聞起來很舒服的暗香,從新裁的衣衫、裙子飄來,一旦靠得近便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有點甜膩,像果香,但聞久了又有一絲杏仁味,似遠似近的飄散在四周,卻令人不自覺的聞多了。
據聞,有了身子的孕婦若食多了杏仁會導致滑胎,因此杏仁是妊娠中禁食的食物之一,連聞都聞不得。
所幸斜月、凝暮等人十分嚴格的執行主子的吩咐,不僅在吃食上面相當謹慎,對各種香味也非常敏銳,驚秋的鼻子還號稱是狗鼻子,百尺外任何氣味她都聞得到。
因此珍姨娘多次的行動皆未能得逞,只要她稍稍接近,驚秋便會大叫,“有人!”
一堆丫頭、婆子身手就馬上矯健的圍成一個圓圈,將大少奶奶護在中間,不讓人近身一步。
但是百密終有一疏,還是著了道,這日,孟清華有輕微的出血現象,大夫一診脈竟是中了毒。
“幸好毒素不重,體內的毒沒有影響到腹中的胎兒,多喝點羊乳和溫水排出,不日便可盡除。”林大夫摸著兩撇小胡子,搖頭又晃腦的解說孕婦體內的毒并無大礙。
他這會兒是神清氣爽的面帶笑意,懷里還揣著幾錠銀子,半個時辰前他是被常新拎著后衣領“飛”過來的,連藥箱都來不及帶,臉色發白地以為自己會活活嚇死。
“看得出是因何中毒嗎?”冷著臉的周明寰滿面陰鷥,凌厲的雙眸透著教人不寒而栗的戾色。
“大多是由口而入,以吃食為多,這就要問問大少奶奶這兩日都吃了什么,有沒有貪嘴?這毒的毒性不強,吃多了才有中毒跡象。”量少是起不了作用的,頂多腹絞痛而已。
丫頭、婆子頓時跪了一地,為了自身的疏忽而自責不巳。
“大少奶奶吃的食物是由奴婢負責的,可是每一樣食材奴婢都讓二嬸先嘗過,確定無恙才敢讓大少奶奶入口……”面有愧色的凝暮說起兩日內的菜肴,當她說到銀耳蓮子紅豆湯時,似想到什么的林大夫忽然拍大腿一喊。
“快,把廚房里沒用完的蓮子和紅豆全都取來,讓老夫瞅一瞅!币苍S是……但又希望他猜錯了。
他真的不想摻和謀害子嗣的骯臟事,行醫是為了救人,不是揭發某些人的壞心腸,內宅的事比溝渠的污水還臟,若一不小心不但弄了一身臟,還有可能因此喪了命。
可惜大夫也要銀子過日子,自從大少奶奶來了以后,他手頭寬裕了許多,比坐在藥堂掙得還多,他已經在外頭置了三進的宅子安置一家老小。
因為孟清華的銀子給得痛快,林大夫一個月的賞銀等于好幾年看診的診金,教他怎么舍得走,誰會跟銀子過不去,自是多多益善,拿得不手軟。
這跟拚死吃河豚是一樣的道理,雖有風險卻貪它肉鮮味美,一吃就上癮,戒不掉,死也要吃。
當然,他拿了孟清華那么多錢,自然也有心想護著她的健康與安危。
“去拿來,一粒也不準落下。”周明寰坐在床沿,懷里抱著唇色泛紫,虛弱不已的妻子。
“是!
凝暮帶了兩名丫頭,飛也似的到了廚房,大肆搜括這兩日的食材,連沉手得很的米袋也扛著走。
不一會兒,大包小包的蓮子、紅豆,整筐的菜蔬和柑橘,連腌曬的風雞也捉了好幾只。
“倒在地上我瞧瞧。”林大夫發話。
嘩啦啦的倒了一地,紅的是紅豆,澄黃色的是蓮子,紅黃摻雜,滿地是圓滾滾的豆子。
“啊!果然沒猜錯,就是這個!绷执蠓驈囊欢焉徸印⒓t豆中捉了一把,從中挑出幾粒較圓扁的紅果實。
“紅豆?”看他手中捉的豆子,周明寰不解地瞇起黑瞳。小小的紅豆是尋常物,妻子常做成紅豆棗泥糕給他當茶點食用,他并未有任何不適,也沒聽過紅豆會令人中毒。
林大夫捏起一顆小紅豆說明著,“它雖然叫紅豆,可又不是能吃的紅豆,又名相思豆!
“相思豆?!”孟清華驚呼。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相思豆色澤紅艷,略扁,豆身有小小凹痕,形似人吃的紅豆,是騷人墨客筆下的相思物,藉以抒發兩情繾綣的思念。
“相思豆是生長在相思樹上的種子,秋天熟成落果,和可食用的紅豆非常相似,但是有毒,沒人會拿來吃,不過腦筋動得快的商人會串成鏈子,賣給懷春的女子或多情少婦,向情郎表示相思之意!鼻疲‘敶蠓虻囊材懿⿲W多聞。
沾沾自喜的林大夫捻著胡子,仰起下巴等著眾人投以驚才絕華的目光。
不過沒人看他,大家的眼神全專注在略有起色的孟清華身上,在喝了羊乳解毒后,發紫的唇色漸漸回復了血色,人也有了氣力,不再如先前軟泥似的直不起身子。
“查!
周明寰一句“查”,整個春鶯院的下人全動起來了。
從廚房的廚娘到添柴的丫頭,采買的小廝和經手的管事,任何曾在廚房附近徘徊過的丫頭、婆子都一一審問,連在紅豆鋪子當差的小伙子一個也沒漏掉。
最后終于查到相思豆的來處,有個專賣紅豆手鏈的小販指稱有名婦人高價買走所有的相思豆,說是府上小姐想在紅豆上寫字,送給在遠方的情哥哥,一表衷情。
小販說那婦人應是富貴人家的嬤嬤,穿著的衣裙是極其昂貴的布料裁制而成,他因而多看了一眼,記得婦人的左眉下方有顆小小的紅痣,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小蟲叮咬。
“左眉下方的紅痣……”
是鐘嬤嬤。
“是鐘嬤嬤!
夫妻的想法一致。
這下,孟清華終于證實了,原來在重生前害她的人真是崔氏,鐘嬤嬤是崔氏最信任的身邊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崔氏的授意,若沒有她的指使,鐘嬤嬤絕對不敢對主子下毒手。
那么,所有的謎團都有了解答,婆婆是害她難產而死的人,若她毫無所覺地繼續食用摻有相思豆的紅豆,長期累積下來的毒素足以致命,等到發覺有異時已回天乏術了。
那是一種慢性毒藥,不會一下子爆發開來,因此也沒人會往中毒一事去想,只當她是因腹中胎兒過大生不出來,最后失血過多而亡,一尸兩命,毫無被害證據。
而周明寰則是滿臉驚駭,面色慘白一片,和妻子想的一樣,他頭一個想到的主使者便是慣做表面功夫的崔氏,崔氏對他嫡長子的身分一直甚為不滿,想剪了他羽翼好為親生兒子周明溪鋪路,讓崔家人接手周府產業。
但崔氏很聰明,不會直接朝他下手,而且有老夫人曲氏和巧姨娘在一旁護航,動了他等于驚動了周端達,于她而言損人不利己,在沒達到目的前,她會留下他一條命好彰顯她的慈愛之心。
崔氏唯一能動的人只有孟清華。
孟清華一死,不論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誕生,勢必會折斷周明寰一手一腳,他必須再娶,而娶的對象不可能再由老夫人曲氏做主,另一方面也會得罪喪女的孟府,中止合作關系。
到時兩面受敵的周明寰將會被孤立,內有繼母的牽制,外有孟觀的打壓,孤掌難鳴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崔氏坐大,艱澀地在夾縫中求生存,活得沒有尊嚴。
“華兒,是我對不起你和孩子!蔽罩拮拥氖郑苊麇菊Z氣噙著悲憤,為自己無法保護妻兒而憤怒。
絕美佳人輕輕一搖首,如花綻放的淺笑色壓海棠!斑@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太出彩了,惹得別人眼紅嫉妒。”
他想笑,眼眶卻微微紅了!拔乙詾樗龝兴蓱劊瑸榱吮S兴暮妹暡恢抡娴某鍪,沒想到……”
崔氏的手段已經狠到連無辜的孩子也容不下,欲讓他喪妻又喪子,再也無力與她抗衡。
“夫君想不想引蛇出洞?”對心狠的人要更狠,心慈手軟只會讓自身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有辦法?”周明寰目光如炬,閃著狠厲。
孟清華垂目低視著隆起的肚子,為母則強,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想害她孩子的人。
“要委屈斜月她們幾個了,明日便放出我即將不久人世的消息吧,讓林大夫全日待在春鶯院候著,就說拚命搶救中,有一絲希望救回……”
“華兒,你……”他面露深情,手心緊握妻子小手。
“今日我不豁出去,明日就是我的死期,你不用覺得我受屈,身為你的妻子,我會和你一同走過所有的艱險,我們是要一起走到白頭的夫妻樹!鄙怖p綿,死了糾纏。
周明寰終于一笑,低吻妻子水潤朱唇,情感濃烈地嘆道:“有你為妻,今生足矣!再無所憾了!
次日,包含斜月、凝暮、驚秋、碧水四名一等大丫鬟,春鶯院的丫頭、婆子以及周明寰身邊的小廝全或多或少挨了板子,不僅罰了半年的月銀還被禁足,餓上三天。
因為他們全部失職,沒能照顧好身懷六甲的大少奶奶,導致她身體不適出現咳血癥狀,也危及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大少奶奶是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硬撐著,用人參、雪蛤、何首烏、紫靈芝等珍貴藥材吊著命,何時會斷氣無人能知,但眼看著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林大夫寸步不離的守在屋子里,炭火不滅地熬著湯藥,每個時辰強灌一次藥,企圖從閻王手中搶人。
聽說林大夫的師父有再世華佗之稱,能肉白骨、生死人,只要還有一息尚存他都能救活,妙手回春挽救人命,在他手上醫治的病人還沒有一個死人。
為此林大夫修書一封請師父出馬,不日內便可趕至周府,到時孟清華就有救了,母子平安也就有望了。
這些傳聞傳到珍姨娘耳中,珍姨娘再告知崔氏,在崔氏的指示下,珍姨娘再度出手了。
夜黑風高,星月無光。
“真的一個人也沒有,挨了打的丫頭、婆子全躺在下人房嗚嗚哀叫,無人看守的廚房正好方便我進出……”呵呵!大少奶奶就要死了,整座院子只剩下她一個姨娘,大少爺不到她房里都不行。
珍姨娘讓身邊的兩個丫頭在外頭把風,她一人潛入廚房,將磨碎的相思豆粉末摻入貴如金子的紫米中,攪拌一下讓它們混得更均勻,粒粒紫米沾上粉末毒性更強。
她不想再等待了,一次致命,要不每回做賊似的下毒她都心驚膽跳不已,唯恐被人發覺,一次下足了分量也省了多來幾回,時時處在惶恐中。
眼看差不多了,珍姨娘拍去手上的細末,又在裙子上擦手,確定沒了殘存的粉末才由廚房內走出。
但她一出廚房卻沒瞧見應該站在門口的兩名丫頭,她以為她們偷懶故意跑開了,心里想著,等會非好好責罰她們不成,她雖然只是姨娘也算半個主子,她們怎敢不盡心服侍。
珍姨娘邊走邊小聲地咒罵,十分不悅丫頭的怠惰,但走了幾步她忽然心頭一跳,感到有一絲怪異,為什么沒聽見蟲鳴蛙叫聲,四周安靜得有一點詭異,讓人打心底發毛。
越想越驚心的珍姨娘想快步跑回自個兒屋里,被子蒙頭睡上一大覺,佯裝一切都只是她想太多,才剛要拔腿就跑,十幾根火把同時亮起,一只只紅色燈籠也由遠而近的靠近,她慌得睜大眼,在一群下人中看到那不可能出現的人,當下腳一軟,跪倒在地。
“大……大少爺?!”
火光之中,周明寰由暗處走向明處,面上滿布陰鷲。
“為什么要害大少奶奶?”
“我、我沒有,不……不是我……大少奶奶不是我害的……”抖著身子,珍姨娘全身冷得汸佛泡在冰水里。
“還敢狡辯,所有人都看到你走入廚房,你還敢否認?!”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用刑她不知怕。
“我是……呃,忽然腹餓難受,想到廚房煮點東西填填肚子,可廚房已經熄了火,我只好又出來了。”她咬緊牙根不承認,認罪只有死路一條,而她不想死。
“要我讓你的丫頭和你對質嗎?看誰說的才是實話!敝苊麇臼忠粨],兩名被打腫臉、嘴塞破布的丫頭被推出。
看到狼狽至極的兩個丫頭,珍姨娘真的連想死的念頭都有了,身子一下子沒了骨頭般癱軟!安弧
“說,為什么要害大少奶奶,是誰指使你的,你沒想過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幕后的那個人會不會保住你?”她是一枚棋子,無舉足輕重卻必須存在的棄子,為人所利用。
“是夫……”一想到她家老子和娘都在夫人的莊子里做事,兩個兄長也在崔家人手中干活,她唇一張又趕緊咬住。
“沒有人指使我,我也沒有害大少奶奶,我什么也不知道!
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珍姨娘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
周明寰一聽,冷笑!翱茨阕旖怯卸嘤玻P,把摻了粉末的紫米洗凈,用洗米的水灌入她嘴巴里!
“是!背P侣犆瑢⒁淮厦子们逅催^一遍,端了一大盆水要往珍姨娘的嘴里灌,她嚇得直掙扎。
沒有人不怕死,珍姨娘也不例外,眼馨再無生路,她索性心一橫,往一旁的老樹頭撞去,當場頭破血流,暈了。
“死了沒?”周明寰滿眼的恨,容不得她一死了之。
常新上前一探鼻息!斑沒,喘著氣。”
“不許醫治,叫人看著她,關入紫房,等她醒了我再問。”想死?沒那么簡單,他還用得著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