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樂幾家愁。
周府大房解決了眉姨娘勾結外賊一事,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崔氏娘家又出事了。
說是“又”一點也不假,近半年來,崔信良父子接管的周府產業頻頻有事發生,不是鐵料少了,便是兵器短缺,再不就是帳面不對,很多銀子平白不見了。
還有鋪子的刀呀劍的太過鋒利,客人一試便在胳膊肘劃出個大口子,血流如注,這廂鬧著要賠錢、出醫藥費,連崔家自家的綢緞莊也出了問題,賣出的綢緞錦布被老鼠咬破了好幾個大洞,人家打上門要索賠。
不到幾個月工夫,從周府貪來的銀錢吐出不少,除了還管著事,手上有銀兩進出,攢到錢袋里的已所剩無幾,前兒個還因付不出貨款而被打了一頓,急急向崔氏調頭寸。
“孟如呀!你看這可怎么好,好不容易到手的金元寶又得吐出去,我真的很不甘心呀!眼看白花花的銀子由眼前飛過去,我那心痛跟刨心沒兩樣,痛得直想打滾了……”
崔信良一臉痛心地捂著胸口,昔日的意氣風發全沒了,像突然老了十歲似的,深得足以夾死蚊子的皺紋一條一條浮現,四十出頭看著活似六旬老者,背都有一些些駝了,直不起腰。
得而復失的銀子沒了,那跟要他的命一樣,讓他不得不來找一向有手段的妹子哀嚎兩聲。
從妹妹指縫漏出點銀水,足夠他一家人一整年不愁吃穿了,她銀子把得緊,又守得住私房,不找她伸手還能找誰討。
“你也別在我耳邊嚎了,嚎得我心煩,我才要問一句你們是做哪門子生意,為什么這一年來虧損連連?連我在老爺跟前都不好交代,說了不少好話才遮掩過去!彼@頭疼著呢!
什么都好說話,唯有銀子一事不講情面,一下子出了這么多亂子,說和管事的無關誰信得過。
好在二十年夫妻還知道性子,她說兩句好聽話吹吹枕頭風,再一夜溫存地伺候得老爺渾身舒暢,他這才暫時壓下這件事,再給她娘家人一次機會。
“我也沒少費心思經營,這一大半銀子是進了自個兒銀袋,哪里能馬虎不用心,可是客源變少了是事實,我管的那幾間鋪子明顯逛的人少了,還嫌棄東嫌棄西的說我賣貴了,辛苦賺幾個錢還得賣老臉……”他長吁短嘆,抱怨連連。
崔氏狠瞪了兄長一眼。她還不曉得他貪小利的心性嗎?“你敢說你沒往上添價錢,好從中賺取差價?”
“這……呵呵小錢小錢,何必放在眼里。”崔信良搓手——笑,不見半點反省。
她一哼。“積沙成塔,小錢一多也能成了大錢,你非要眼皮子那么淺嗎?把眼光放遠些,周府的財產幾乎掌控在我們手中,你要多少沒有,還要貪那一點點不稱手的零頭!
沒志氣,成不了大事。
“話不是這么說,生意難做呀!雖然咱們手里攢著周府的產業,可還掛在周家人名下,哥哥能拿的是黃金白銀,總不能把一間一間的鋪子賣掉好換銀兩吧,要不你家老爺不用自家造的劍戳死我才有鬼!
他們能私下偷不能明著搶,若是驚動了周府老爺就得打水漂兒了,沒討得好處還惹來一身腥。
“前幾年就不難做,為何這一年來才……”等等!崔氏眉頭一顰。
這一年一切未變,只有周明寰娶了孟清華這樁事而已,莫非有關連?
“哼!還不是你們周府大郎有出息了,攀上鑄鐵世家的孟府,你看那鐵料是一車一車的載,出車快鐵料又好,價錢上好談,人家賣的是姻親的面子,我去講價半點情面也不給,孟府的管事還說只跟姑爺談,我這外姓人哪邊涼快哪邊待!
他被氣得趔趄,扭頭就走,不拿熱臉往冷屁股貼。
果然!八I的鐵料也是給了周府,二哥顧著鐵料場,還不是給了我們,大哥氣什么勁!
一提到鐵料場,崔信良不由得火冒三丈!澳氖堑搅四愣绲膱鲎尤,那賊小子另辟倉庫儲貨,用了孟府的名義存放,說是兩家合作鑄造兵器,我想動也動不了!
“什么,真有其事?”崔氏愕然。
那小子有這么大本事?
崔氏一想,有了孟府的相助,周明寰不可能毫無助益,就算瘸了腿的幼犬長大了也會咬人,多了妻家的幫助哪能不助長他的勢力。他的羽翼在短短時日內羽豐展翅了。
難怪他非孟府千金不娶,頻頻挑動老夫人出面為他談下這門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迎娶過門。
好計謀,連她都瞞過了,只記得孟府是鑄鐵的,和打造兵器的周府算是同行,卻忘了孟府也采礦,自產自銷,鐵器用具全出自自家的礦場,鐵料不用出錢買,雇人一挖便源源不絕,鐵石亦能成金。
“我們現在不只要防著你家大郎,還要看著孟府人,要是真讓他們聯手,我們還有活路嗎?孟府那兒子可是精明得像鬼,一疏忽準會被他吸個精光。”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和他對上。
面有惱意的崔氏有著相同想法,絕不能讓周明寰和孟府牽扯過深,她必須斬斷他們的聯系,否則對她的處境極其不利,她已經可以感受到無形的威脅正朝她席卷而來。若是溪兒有真材實料,能獨當一面,而非不學無術、只會做表面功夫的花架子,她也省得操這份心,事事為他盤算,但事實不然,她只好辛苦點。
“大哥,你先回去,這事我再想想,總會想出法子應付。”其實她心里早有陰毒的計謀。
一不做,二不休。
斬草除根。
“那銀子……”崔信良猥瑣一笑,明著討要,能多給的他不會少取,當作額外的獎貝。
崔氏不耐煩地擺擺手,一旁的鐘嬤嬤取來梨花木鑲如意紋匣子!笆≈c用,別把我的私房挖空了,老爺的銀子給得少,你得把生意搞好,不要丟我的臉!
嘮嘮叨叨的,真羅唆。崔信良在心里咕噥,面上卻笑得親熱!拔視缘茫粫o你添麻煩。”將手里一疊銀票往懷里塞,他走時腳步輕快無比,嘴里還哼著江南小曲,滿面春風。
他是滿臉爽快,殊不知妹子崔氏心口沉甸甸,兩眉間盡是揮不去的陰霾,她擔憂的事終于還是來了。
年幼的周明寰能任由她擺布,縱使有老夫人和巧姨娘護住,她要他往東他還能往西嗎?搓圓捏扁隨她拿捏,就算她明里暗里的苛扣月例也沒人敢多提一句。
可是日漸茁壯的狼崽仔牙長尖了,爪子磨利了,有了自己的主見和城府,變得危險又兇狠,她控制不了他了。
既無法防范,又什么方法可以削弱他的實力,讓他從此一蹶不振?
崔氏深深苦惱中。
但她的麻煩事不只一樁,讓她頭疼的人又添了一個。一道鵝黃綠,身著翡翠色八幅羅裙的身影如風飄至。
“娘,我聽說大舅父來了,他在哪里?女兒要向大舅父請安呢!敝苡褴按┑氖切乱拢^上簪著雙蝶珍珠花白玉簪,耳上戴的是赤金鑲貓眼石耳墜,一身喜氣的面露歡喜笑靨。
“馨兒,娘不是囑咐你多在屋里繡花,把針爾女紅的手藝學好了,日后到了婆家才不會遭人嫌棄嗎?”女兒這說風是雨的性子是跟誰學的,讓她愁白了發為女兒將來婚事憂心不已。
“膩了,老是繡花有什么意思,你瞧我十根指頭都戳紅了,娘就饒了我吧!讓我過幾日舒心的日子,把我嫁近點你就不用愁了!彼Z帶暗示。
崔氏沒好氣地往女兒眉心一戳!熬湍銢]出息,誰不巴望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偏你還嫌煩!
“娘,別盡顧數落女兒,大舅父人呢?東岳表哥有沒有來,我這一身衣服想讓表哥瞧瞧,包準他看花眼!敝苡褴暗靡獾脑剞D圈,飛起的裙擺綴了幾十顆粉色珍珠。
孟清華送了她一匣子粉色珍珠,她全命人鉆了孔,一顆一顆縫在裙子上,裙一搖擺便熠熠發亮。
看出女兒心思的崔氏面色微凝,并不作聲!澳锝o你看了一門親事,是南柳張家,再過個幾天就有媒人上門提親,你趕緊繡嫁妝,最遲明年開春就要過門了!
“什么,南柳張家?!”那是什么人家,聽都沒聽過,南柳距離嘉安城有十天路程,她想回門一趟都得折騰大半個月。
周玉馨的表情不情不愿,還有一絲委屈,內心有怨氣,覺得娘親不疼她,隨隨便便就想打發她嫁人。那張家是哪根蔥呀!配得起她這人比花嬌美的周府四小姐嗎?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東岳表哥才是良配,她和東岳表哥從小一起玩到大,最是知根底的,怎么不挑表哥反而要她遠嫁呢,還是個默默無聞、沒見過面的男人,她哪里嫁得安心!
“張家是書香門第,祖上三代都有功名在身,家中祖父是已致仕的翰林學士,其父是三甲進士,正等著分派外地為官,張家兒郎已考取秀才,打算往官途走……”民不與官斗,當官的威風,還能幫襯老三。
崔氏為兒女想得周到,文人之家向來寬厚,女兒一嫁過去絕對不會受人薄待,除了禮數多了點,不失是一戶好人家,以后還能撈個官夫人做做。
而魚幫水、水幫魚,周府在財力上資助姑爺,姑爺投桃報李提攜一下大舅子,有個官老爺當靠山,她崔家何愁不興旺。
“那東岳表哥呢?娘把他往哪擱?”她盼著念著快快長大好嫁表哥為妻,娘為什么不成全她?
崔氏的臉色一沉!澳偬崮愦藜冶砀,在你出嫁前給娘安分地待在屋里,不許再有往來!
“娘……”周玉馨很不服氣。她的婚事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娘是真的為她好嗎?不懂事的周玉馨錯怪了崔氏,善于花言巧語,嘴上抹蜜似的崔東岳絕非良緣,他長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實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徒長了一副好皮相而已。
正妻未娶已有一堆通房、妾室,外頭還養了幾個,為了不讓庶子先出于嫡子,他的女人們若傳出有孕,一律一碗紅花湯下腹,其中有幾個因熬不過,失血過多死了。
他還狎妓、玩小倌,一次七、八個關在房里恣意縱情,極盡狂歡,常把人整得奄奄一息。
得知侄兒劣根性的崔氏當然不會讓女兒下嫁,她不想讓女兒受苦,搭上這么個作踐人的丈夫。
可惜周玉馨不能體會娘親的苦心,臉一捂,哭著跑開。至于她會不會跑去找崔東岳,那就不得而知了。
“唉!這個馨丫頭,看著聰明伶俐,實則是個糊涂的,教我怎么能放心!弊瞿锏臅ε畠簡?她怎么一點也不能體會娘的用心,非要往死胡同里鉆。
“夫人,四小姐并不笨,她會想通的。”鐘嬤嬤在一旁規勸,心里卻想著四小姐恐怕要闖禍了。
“我也希望她機伶點,不要在這件事上犯傻!蹦狭鴱埣沂呛脷w宿,嫁得好,好過命好。
“不會的,夫人,有夫人看著哪還能出什么亂子。”這是安慰話,其實全府都知四小姐的性子,表面柔順的她是個惹禍精。
崔氏面冷愁色地輕道一聲,“去把溫珍找來!
“是!
珍姨娘是崔氏以前的二等丫頭,她在夫人的叫喚下不敢有遲疑,很快來到夏荷院。
一見面容平靜的崔氏,她一如平常先叩首請安。
“嗯,起來說話,別跪著,地上寒!毕仁┯栊』菔谴奘蠎T用的手段,通常相當好用。
“是的,夫人!闭湟棠锲鹕怼
“事成了沒?”丫頭端上熱茶,崔氏神情淡定的接過,以杯蓋撥撥茶葉,聞了聞香氣。
“沒成!闭湟棠锘氐脴O其小聲,似蚊吶。
戴著鴿卵大紅寶石指環的手頓了一下。“沒成?”
“是的,眉姨娘事跡敗露,還揪出她兄長,大少爺護著大少奶奶,未能成事!毕氲藉\兒、之韻一身刺目的血紅,珍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手腳還冷著。
“敗了就敗了吧,不過是那個院子的事,人呢?罰抄經還扣月銀?”
“全都趕出府了,一個不留!泵家棠锏奈葑涌樟耍痰难绢^、婆子全都發賣,院門也上了鎖。
“全部?”崔氏微驚。
“錦兒是活活打死,之韻五十板子下去也差不多了,眉姨娘不肯離開,被打暈了扔出府,眉姨娘的大哥被魏總管帶走了!敝劣趲ツ睦锼筒恢榱恕
崔氏一聽,低忖了好一會兒!扮妺邒,把我柜子里桃花紅錦緞賞給珍姨娘,讓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多往大少奶奶跟前走動走動,聊幾句閑話!
“是!
捧著桃紅色錦緞,珍姨娘的臉上沒有一絲雀躍,反而有著惶然的懼意。以她對夫人的了解,這絕非僅是單純的賞塊布而已,這塊錦緞上定是動了手腳,而夫人特別強調要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往大少奶奶跟前湊,這……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裝作不知。
“還有,有些事我得交代你……”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崔氏冷冷地交代著珍姨娘。
她要先發制人,絕不讓刀口懸在脖子上,誰敢擋她的路她就先除掉誰,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