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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花郎(下) 第十二章 月下波羅毬(2)
作者:衛小游
  待兩方各六馬,再度回到邊線,新一回合的鼓聲隆隆作響。

  有點氣憤對手刻意讓恭彥受傷的青衣隊員,胯下神駒如箭矢齊發般沖向球場正中央的波羅球-

  脫腓紫,著錦衣,銀鉆金鞍耀日輝。

  來吧,來打場馬球吧!脫下排紫色的官袍,換上青色的錦斕衣,足下銀色馬鐘與胯下金鞍閃耀著有如太陽般的光芒。

  場里塵飛馬后去,空中毬勢杖前飛。

  馬毬場中,塵埃隨急馳的馬蹄高高揚起,盡管有高燭燃照,然偶有片刻,圍觀群眾幾乎看不清楚毬場里的情況,唯見一顆金色圓球在勾月狀的球杖不斷揮擊下,擁有生命般靈活地飛動。

  毬似星,杖如月,驟馬隨風直沖穴。

  木毬如星,木杖如月,馬蹄電奔雷馳間,青衣騎者接連擊球入門穴,得勝再得勝。

  人衣濕,馬汗流,傳聲相問且須休。

  球賽進行到后來,人人衣袍盡濕,馬兒熱汗直流,卻沒人想要在這時候結束比賽。

  或為馬乏人力盡,還須連夜結殘籌。(敦煌遺書·杖前飛·馬毬)

  但倘若是對方氣數已盡,想要求饒,那還勉強可以接受。

  木子靜與呂祝晶已先后攻下三籌,同隊男兒當仁不讓,也陸續得到勝籌。

  這六人一組的隊伍默契越來越佳,連連得勝,得到的勝籌遠比紅衣進士隊高出許多。

  打到后來,他們已經不大計較一開始挑起這場球場戰爭的原因為何了。

  盡情、盡興、盡歡、盡樂!

  祝晶恢復笑容,開懷大笑,心中郁結消逝無蹤,教朋友們真正為她放了心。

  他們悠游球場上,暢快無比。

  渾然不知,遠遠坐在月燈閣最高樓臺觀看著球賽的帝王微服出游,正瞇著眼,詢問一旁的高力士:“那個穿著青袍、接連得勝三籌的少年郎是誰?”

  高力士也瞇起眼,不太肯定地道:“敔稟陛下,那似乎是……公主殿下!

  “靜兒?那就是了,難怪老覺得眼熟。老家奴,你說說,她怎么會混在那群人當中?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如何會和朕的新科進士們打毬?這些事,朕明日就要知道。”

  后來,這場馬球賽以十二比三,青隊獲勝。

  賽事結束時,已近天明,高燭燒盡,東方天際將白未白。

  照料完各自的馬兒后,回到更衣小室前,阿倍仲麻呂在門口叫住井上恭彥。

  已經摘下頭上軟木樸頭,黑發被汗水浸濕的青年回過頭來!霸趺戳,阿倍?”

  “你跟我來一下!蓖瑯右簧砗,阿倍拖著恭彥往一旁走去,趁著四下無人,他無預警拉開恭彥的衣襟。

  恭彥一愣,昏冥天光下,低頭望向自己裸露的左肩。

  “你果然還是受了傷!卑⒈恫⒉灰馔獾氐。

  先前他看見恭彥被對手那樣用力地從奔馳中的馬背上撞下來,便知道即使再怎么幸運,也不可能真的沒事。

  瞧,他整片左肩都發黑了!必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膚下出血,才會瘀黑一片,而他竟然連吭聲都不,受傷后還在毬場上硬撐了大半夜!

  很快便回神過來的井上恭彥伸手拉整好衣襟,遮住肩傷。再抬起頭時,他揚起一抹微笑道:“沒事,過幾天就會好了,別告訴別人。”

  “尤其是祝晶,對嗎?”似乎是想要確定什么,阿倍又問。

  “尤其是祝晶!惫┖敛华q豫。

  當下,阿倍仲麻呂便知道他這位朋友愛慘了那個姑娘。

  “走吧,免得其它人出來找我們。”恭彥無意多說什么,帶頭往小室走去。

  仲麻呂卻沒有移動,看著恭彥的背影,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問了。

  “倘若,有一天,來接我們回國的海舶來了……吾友,你會為祝晶永遠留在大唐嗎?”

  恭彥頓住腳步,沒有回過頭,雙手卻緊握成拳。

  “不要問我這種問題!彼敢鉃樽>Ц冻鲆磺,唯獨這件事……不能談論。

  “即使……祝晶她……”愛著你井上恭彥?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但阿倍卻遲遲說不出口。

  再如何相知相契合的友誼,終究仍有一定的界線。可他們倆為對方著想、付出的程度,早早已超過單純友情的邊界了。

  他相信恭彥一定也很清楚。他向來心細如絲。

  藏不住心中的憂慮,阿倍試著又道:“即使祝晶她愛-”

  “別說出來!阿倍仲麻呂!惫┩蝗缓嚷曌柚梗蛔杂X使用了自己本國的語言,而他向來很少對朋友直呼全名,通常都只單稱姓或名的。

  阿倍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用日本語叫他的全名了。

  來到大唐后,熟識的朋友們會叫他“阿倍”或“仲麻呂”,不熟悉他本名發音的唐國人,則多取相近音稱他為“仲滿”。多年來,他幾乎快把唐音的華語當成自己本國的話了呢。

  那樣嚴厲地制止自己的朋友,恭彥自己也怔住了。歉意浮上臉龐,他道歉:“抱歉,阿倍,我不是對你生氣,我只是-”

  “我知道!卑⒈稉u頭,示意恭彥他了解他的心情!爸皇悄銊倓偼蝗荒菢咏形,我還以為是為母親在叫我起床呢,嚇了我了一跳!

  相識多年,恭彥怎會聽不出阿倍只是在為他找理由寬解。

  收下阿倍的好意,恭彥先是笑了一笑,而后,看著東方灰白色的天際,他說:“順其自然吧,吾友,順其自然吧!

  毬賽次日,長安城人津津樂道昨夜月燈閣前的精采毬賽,進士群則押著崔元善來到約定的地方,一間隱蔽的客舍廂房。

  依照事前約定,敗者必須為勝者做一件事-

  崔元善當面向井上恭彥負荊請罪,承認自己的確“借用”了恭彥多年前的詩作。理由是因為試場有時間限制,當時他到最后一刻還想不出最后兩句,剛巧想起曾經在恭彥房間里讀到的詩,韻腳平仄皆相合……

  呂祝晶與朋友們陪在井上恭彥身邊,聽崔元善慚愧地道:“抱歉,井上,我應該早點承認的,但是我實在沒有勇氣……我家族那邊……”

  事實上,后來,為了祝晶的病,恭彥曾經再次到進士集會的地方找崔元善,想要私下和解,沒想到崔元善不僅不承認,甚至轉而尋求同年的支持。

  眾進士及那些幫閑的進士團因此譏笑恭彥,以為他這無名小卒想藉由制造盜用詩句的輿論來顯揚自己的名聲。

  恭彥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遭人誹謗,但這一次,他考慮到祝晶。

  祝晶會在意。他不愿意再讓她受到半分委屈,當下,他向進士群下了戰帖,以毬戰來捍衛自己的名譽。

  事情解釋清楚,也得到圓滿的結果。至于“護花郎”一事會不會因此傳揚滿城,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了。

  進士們離開后,恭彥關切地看著祝晶說:“我覺得很抱歉。崔元善說他沒有勇氣,其實我也沒有比他強悍多少-我應該在當下就堅持請他說明清楚,而不是事后才請他澄清。為此,對不起,吾友。”

  祝晶定定地等候他將話說完!拔液芟胝f沒關系,你原本就沒有錯,但我不想這么矯情,因為我確實不喜歡你因為顧慮得太多,而委屈了自己?墒,正因為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才會如此義憤填膺,我畢竟不能代替你做決定。你的考慮自有你的道理,所以我還是得說,你沒有錯,恭彥。而且我非常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不喜歡與人相爭,可是你還是做了,我……很高興!闭f罷,她咧嘴笑開。

  當祝晶露出笑容的那一剎那,恭彥心底有種奇異的感覺,彷佛他這輩子最冀盼的,不過是這女孩的一抹微笑。

  他喜歡這樣有點任性、有點護短的呂祝晶。

  很喜歡。

  當然,還得感謝其它朋友們。劉大哥、阿倍、吉備……

  恭彥抱拳向朋友們道:“謝謝各位,恭彥銘記在心!币暰輾轉停在昨夜前來助陣的木子靜身上,他特別上前道謝:“也謝謝妳,小兄弟!

  真不知道該稱為她為木子靜,還是該稱她為李靜?或者是……公主殿下?

  木子靜笑著連連搖手!安挥弥x、不用謝,我玩得開心極了!

  “就說有好玩的,才會找妳啊!眲⒋尉事曅χ。

  “是你答應的喔,下次再有這種好玩的事,可別忘了有我一份!”兩個人你來我往,笑容滿面,都很隨便。

  恭彥與阿倍相覦一眼,也隨之一笑。

  阿倍昨天在毬賽結束后認出了木子靜的身分!澳咀印焙献旨词恰袄睢。而李唐天子的諸公主中,也唯有一人名諱靜了。他們沒有戳破“木子靜”的身分,卻疑惑劉次君是否知道少年的真實身分?

  祝晶微笑地看著“木子靜”與劉次君的互動,突然想起多年前她即將去西域時跟大哥開過的玩笑-

  “大哥,等我從絲路回來時,有沒有可能你已經當上將軍了呢?”

  “有可能。假如有某個公主看上了我,點我當駙馬爺就有可能。”

  “大哥,你作夢啊!

  也許那并不是夢。祝晶才這么想著,客舍外頭突然傳來軍鼓聲。

  劉次君表情一凜,走到窗邊往外頭街坊一看-

  “咦!是宮中的禁軍。”

  一小隊禁軍正往客舍里來。

  兩條濃眉一蹙,他看向木子靜。

  只見她臉色一白,凝著臉向眾人道:“我該走了。諸位,后會有期!”可她才走到門口,宮廷禁軍就已經進入房間里,她連忙躲到劉次君身后,雙手掩住臉。

  禁軍隊長來到眾人面前,傳達御旨:“傳皇上口諭:有請『護花郎』宮中一敘!

  護花郎?崔元善?但他已經離開客舍。在場眾人相覦不語。

  禁軍環視眾人一圈,隨即大步上前走到恭彥面前。“井公子,請!

  轉過頭,又對阿倍仲麻呂說:“仲滿大人,陛下亦有請。”

  當聽見恭彥正是被禁軍請入宮中的“護花郎”時,祝晶臉上頓時沒了血色,雙手緊緊揪著恭彥的衣袖。

  “我也被召見了?”阿倍仲麻呂愣了一下,而后才哈哈一笑,露出無奈的表情,彷佛早已預知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而這頭,恭彥低頭對祝晶低語:“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祝晶不肯放手,雙手捉得更緊。

  他啞然失笑,突然張開雙臂環抱住她!霸俨环攀,我就要這樣一直抱著喔!

  祝晶才不想放手,可旁邊有那么多人……不論阿倍他們這些熟人的話……那群禁軍在一旁表情各異地瞧著……確實是一點不自在。她一身男裝,也許這些人眼力并不那么好,以為他是個男人……唐朝可不盛行男風!

  沒有辦法,她緩緩松開了手,放恭彥隨同禁軍離開。

  回過頭時,見木子靜松了口氣,從劉次君背后走出來,一只手還夸張地拍著胸脯。

  前那宣旨的禁軍走了回來,向木子靜行禮道:“還請殿下早點回宮,陛下十分掛念!

  木子靜怔住,吐舌道:“我也有分?”

  祝晶的憂慮因這一句話而笑嗆了出來。吉備真備與劉次君都走過來拍著她的肩膀道:“放心吧,陛下召見恭彥,應該不是什么壞事。”

  三個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木子靜-李靜身上。

  遭到目光圍剿的李靜長長嘆了口氣!昂冒,我就跟著去看看吧!迸R走前,扭頭對劉次君道:“我若再也出不來,你……”

  “我就入宮當妳的守門衛士,這樣總可以了吧?”劉次君道。

  她滿意地瞇起眼!翱梢!”好,回宮看熱鬧去。

  “請等一下!”祝晶趕緊叫住李靜。李靜又回過頭。“嗯?”

  “可以帶我一起去嗎?”終究不放心恭彥一個人入宮。雖說,即使她跟著去了,也不會有什么幫助。她出身寒微,對宮廷又不熟悉,但就是不放心。

  “可以啊。”李靜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那我們快走吧。”呂祝晶沖了出去,但隨即又頓住腳步向劉次君道:“大哥,幫我想個理由安撫一下我爹和小春!

  劉次君阻止不住呂祝晶,頓時苦起了臉,連忙向客舍里剩下的最后一人尋求指教!拔乙趺锤鷧未笕苏f啊?”

  吉備真備說:“這可是門大學問,想聽聽貴國孟子的意見嗎?”

  “說來聽聽!甭犅牊o妨。

  吉備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呃……什么意思?”他是個武人,平時對孔孟之道是敬而遠之。

  “人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太喜歡當別人的老師-因此,請恕在下也不知道該怎么向呂大人來解釋。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你來煩惱吧!眲⒋尉胍R人,瞪著吉備真備,他悻悻然道:“夫子何其好辯也!”

  吉備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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