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呼,雨勢洶涌。
早晨了,可是外面風雨更大,七點整,夏茵準時醒來。
她翻了個身,賴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慢慢坐起,昨夜睡得真好,覺得很有精神……她忽地一愣。
看著陌生房間,這里是哪兒?昨天不是在看海綿寶寶,怎么會睡在這兒?最后記憶是在沙發被瞌睡蟲攻擊,她是怎么到這的?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下了床,看著這房間,不像客房,有平時在使用的痕跡,床頭柜的書全有關攝影,這里肯定是薛守栩的房間。
夏茵走出房間,要問薛守栩她怎么會睡在他的房間?他又睡哪兒?
客廳,很靜。
她不自覺放慢腳步,繞過背對自己的沙發,果不其然看見薛守栩。
高大身體擠在小小沙發上,灰綠色毛毯蓋住他,他閉著眼睛沉睡著,呼吸平穩。
他自己睡沙發嗎?夏茵緩緩在他面前席地坐下,屈起腿看著他,心口融了。
她向來有失眠毛病,常常在床上滾到兩、三點才緩緩睡著,然后七點會準時醒來,可是昨天海綿寶寶看沒多久,她就倦了,今天早上也是,雖然同樣七點準時醒來,但這會兒在這坐著,竟然也想睡了。
在這里,失眠毛病蕩然無蹤。
他帶給她安全感,他的房間有種氛圍,讓她心口暖身體軟,精神也放松,她好像漸漸知道為什么對他總有例外,漸漸知道為什么自己總能對他敞開心房,漸漸知道為什么自己不能停止想他……
她微笑,眼神放柔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有股倦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閉眼睛,還真的就這樣又睡著了。
當薛守栩醒來時,就看見她睡在面前,她睡得很拘謹,抱著膝,將頭枕在膝上,他想她醒來一定會腰酸背痛,于是站起來,躡手躡腳地想輕輕抱起她,要讓她回床上睡。
她卻很快的睜眼醒來,看著湊近的他,大眼瞪小眼,尷尬一陣。
「怎么睡在這兒?」薛守栩打破沉默。
「我才要問你,為什么睡沙發?」
他有點尷尬,沒答!肝胰ヅ绮!
夏茵也沒再問,就跟著他進廚房,看著他熟練地從冰箱拿食材,動手開始做起早餐!改愠O聫N?」
他沒回頭,繼續手邊工作!冈诿绹晃野謹嗉Z時,我都自己煮東西養活自己,我的室友換來換去,也教會我一些異國料理,像味噌湯我就很有信心,西班牙海鮮飯我也會,要腌泡菜也難不倒我!
「好厲害!
薛守栩拿出圍裙穿上,夏茵看著他,深藍色圍裙系在他腰間,他面對烹飪也是一份專注,墨色眼睛態度認真,動作俐落。
夏茵忽然想到。「等等,我可能來不及吃早餐,今天要上班,我得快點走!
薛守栩轉過來,好笑地看著她!改銢]聽見狂風暴雨?今天應該放臺風假,就算沒放,我也不能放你冒險下山!
「我明天要跟飯店經理見面,就是你的展覽發表會,資料我都存在我的電腦里,這樣不行,我要回家拿,還有工作沒做完。」
「夏茵,」他嘆氣!改悴灰惶岬焦ぷ骶瓦@么緊張,我人很好的,既然你是忙我的事情就更不用怕,你又不是故意的,是天氣不好,離明天還那么久,等等如果天氣好了些我會送你下山!
她咬唇,知道他說得對,可是她不想出錯,他的發表會對她來說很重要,她希望他能變得更有名,更接近讓他父親愿意見他的那一天。
「你去餐桌那邊坐著,乖乖等我的早餐,你不會失望的。」對于廚藝,他很有信心。
夏茵只能聽話往餐桌走,忽地,砰一聲,客房的門開啟,開門聲毫不掩飾,強尼跟小凱一前一后走出來,他們裸著上身,看見夏茵也是一愣。
「親愛的,你老板家里有女人……」
強尼拍了拍小凱的肩膀!竸e怕,這女人我也認識,她是活動公關,我們的工作伙伴!
「工作伙伴為什么會在你老板的家?」
「因為……」強尼搔搔頭,也不知道,他朗聲問夏茵:「夏小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夏茵很尷尬,她怎么會在這里?一言難盡,她斟酌很久還是答不出來,廚房里的薛守栩聽見了,探頭出來幫她解圍!缸蛱煺糜龅降,結果也被臺風困在這里。」
「臺風?對,有臺風喔!」強尼有點恍惚,他打哈欠走到餐桌!赣袥]有咖啡?我要醒腦!
咖啡沒有,薛守栩變出一大桌的日式早餐——味噌湯、半片鹽煎鮭魚、白飯、醬拌海帶結,還有……煎蛋卷?他也會。
小凱跟夏茵不約而同哇了一聲,強尼倒是見怪不怪,他拉開椅子,很機車地喊:「咖啡,我要咖啡,沒有咖啡我沒辦法吃早飯啊——」
「閉嘴,」薛守栩敲他頭!高@么豐盛應該感恩,給我乖乖吃,不吃,下次我帶你去亞馬遜拍照!
亞馬遜?!算你狠!
強尼馬上變乖寶寶,咬了鮭魚贊不絕口,喝味噌湯速度比誰還快,不怕燙咧,邊喝還邊做表情,捂嘴一臉不敢相信,學電影食神到地上滾來滾去。
夏茵看了哈哈笑,這早晨真熱鬧,平常她一杯麥片就打發自己,現在美味入口,才知道平常對自己多差,現在這頓飯才叫善待自己。
薛守栩看見她吃得眉睫染笑,心里很得意,不用問她也知道一定好吃,心里頭莫名涌上一股幸福感,還很惡毒的想,如果強尼跟小凱這兩只不在就好了。
飯后,他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果然放臺風假,新聞里,臺風肆虐,災情頻傳,個個眉頭深鎖,唉聲嘆氣。
小凱有感而發。「我們真幸福。」
強尼點頭,嘆息道:「我們有時到國外較貧窮的地方拍照,看人們得承受顛沛流離,很可憐,那面墻上的人們,有些都還不知道在不在?」強尼指向薛守栩的相片墻。
他們沉默下來,電視里,新聞主播嗓音平穩,換報政治新聞。
風雨不停,強尼嫌無聊,跟小凱窩進客房,說要補眠,可是表情很曖昧,朝他們眨眨眼,說不準打擾。
夏茵因此臉紅了,這時,薛守栩倒了杯水過來,她一嘗,甜蜜味道沾上舌尖,又是昨天的蜂蜜水。
電視不斷重播原來的新聞,她感覺有點拘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覺得這里很熱,有點口干舌燥了,就因為跟他這樣單獨待在這里,她有一點點頭昏眼花。
薛守栩開口:「要不要聽我拉二胡?」
「你會二胡?」
「在中國拍照時跟一位老爺爺亂學的,只會一小段,你等我!顾哌M房間,沒多久真的摸出一把二胡,提在手上,走回來。
他坐下,將二胡靠在大腿上,擺正二胡,那預備姿勢還真有那么一絲專業,他接觸到她奇異的目光,提醒道:「嘿,別把我跟溫金龍重疊喔!」
她哈哈笑,他哪像溫金龍?那雙深邃眼睛充滿情感層次,當他這樣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像墜入無邊宇宙,有種無法控制的漂浮感,在身上漫開。
他拉動弦,二胡唱起歌,樂音流出,那是首陌生的調子,聽來古老且悠遠,咿咿呀呀,她覺得一陣恍惚。
他拉琴模樣印入腦海,琴音化作溫暖海水,包住她向來緊繃的身體,有瞬間,覺得自己化作一只貓,想對他搖搖尾巴,磨蹭他的腳。
這男人,有魔力,不只是二胡的嗓音,讓她有種被征服的感覺,而是他,讓她臣服。
夏茵別開眼睛,不敢再看他。
她太有感覺了,可是感覺能做什么?如果真愛上他,那會變得患得患失,她不要再去在乎那些,要壓抑情感,她膽小,怕被拒絕,怕連朋友也做不成,更怕分離。
「好聽嗎?」他笑著,卻看見她別開眼睛,好像沒在聽。
薛守栩眼色黯了,他收起二胡,就往房間走,夏茵發現他的反應,微微呆住,再看見他空手出來,臉色帶著遺憾。
「你不愛聽二胡,可能我學得不精,不拉了。」他有點失望。
夏茵怔了怔!覆皇沁@樣的!
該說什么?是自己傷了他的心,現在說什么也沒用,只會顯得矯作。
她低頭,不敢看他失望的表情,小聲說:「我只是想……什么時候可以回家,我還有工作!
薛守栩喜歡夏茵的執著與努力,喜歡她認真樣子,喜歡她無私地為他著想,她不知道自以為冷漠的她,其實是個好熱情的人,她愿為他的未來去找王天佑道歉,為他使盡渾身解數準備發表會。
他九年前一句話,影響她的人生,她笑著這樣說的時候,眼底里溫暖的光彩,打從心里的笑意,他也好喜歡。
可是這瞬間,他恨她滿嘴的工作,好像工作最重要似的,偏偏她演技這樣爛,其實她在想別的,卻用工作搪塞。
他討厭自己被忽略、被排除在外、被輕松帶過、被謊言哄騙……可是怎么會呢?他明明渴望自由,卻又愿被夏茵束縛,他想知道她煩惱什么?這秒鐘,想些什么?
「雨一停,我就載你回去!顾淅涞卣f,故意表示冷漠。
他干么熱臉貼她?他不要委屈自己,這樣討好一個女人,這不像他!
薛守栩不斷問自己,干么在臺風天里為一個滿腦子工作的女人拉二胡?
是自己太在乎她了,他恍然發現,自己太過努力取悅她,而這份積極卻在這時如監牢困住他,與他滿腔的熱情。
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對她,當自己愉悅地想將快樂與興趣跟她分享,她說什么?想著工作?
我干么啊我?瘋了?
薛守栩黯下眸,心情惡劣,走進廚房,倒了一大杯水,仰頭灌下。
然冷涼的水依舊不能平復他憤怒的心情,或者,該說那心情揉合了失望嗎?本來自己是期望能看見她溫暖的笑容的……也許,是自己將一切想得太好了,他喜歡她的笑容,所以以為她會聽著聽著,溫溫地笑起,他想看見美麗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也知道,現在生她的氣有點沒道理,可是胸口的失望太駭人,沉沉地拉住他,將他扯入憤怒里……
★★★
傍晚,風雨停了,氣象報告說臺風遠離,薛守栩選這時載夏茵下山。
他緊抿著唇不說話,這模樣嚇著夏茵,平時他總是笑容和煦,但現在就跟臺風天一樣,俊挺面目上覆著難以接近的風雨。
她知道是自己害的,可她沒辦法坦率道歉。
夏茵心里有個天秤,左右為難——
右邊的她說,干么管他?有什么好道歉?道歉后又怎樣?更愛這男人怎么辦?別忘了人生很難如愿,最后只會受傷。
左邊的她說,怎么能不道歉?別人好心拉二胡解悶還不專心聽,傷了他的心,難道不難過?看他被氣成這樣,很開心嗎?
她抿唇,看往車窗外被臺風肆虐過后的大街,柏油路面上,落葉紛紛,濕黏貼著路面,徹底濕著的地,天空灰蒙蒙,這城市也沒有好心情。
到了她家,夏茵下車,終究還是沒有開口道歉,她站在車外,說:「謝謝你!
薛守栩不看她,冷硬地點了個頭,看她走入巷子內。
她厲害,不跟他說話,就算知道他生氣也不說些什么,很好,真是很好,她脾氣硬,他……
也該硬起脾氣,可是啊,薛守栩想了下,情感違背理智,他路邊停車,下了車,追進小巷弄里,他告訴自己——不是要示弱,只是……不想弄得這樣僵。
他尋找那道嬌小身影,晚她幾分鐘,該不會已經進屋了?
下一秒,薛守栩找到了夏茵,卻被眼前狀況駭著。
水,一大片,灰色的水又臟又臭,淹了小巷弄尾端,薛守栩真是沒想到,這條巷子尾端因為地勢較低,竟然讓水全往尾端倒,從外面看不知道有淹水,沒想到里面不同景色,夏茵站在水中間,水淹到她膝蓋間,她困難的涉水,龜速前進。
「別動!」他朝她吼。
她聽見,轉過頭看見他,一臉不解。
他來做什么?不是走了嗎?
「站在那里,別動!」
還這么兇……夏茵聽話,看見他走過來,一腳踩進污水里,她驚呼,也大聲喊:「你干么?」
薛守栩不回答,水的阻力讓他走得比較慢,可是還是來到了她身邊,他罵她:「水多深你知不知道?如果前面有高低差怎么辦?水里面呢?如果有尖銳東西或者水蛇之類的,怎么辦?」
「水蛇?會嗎?」她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怎么不可能,我跑過很多地方拍照,淹水不只會有水蛇,還會有金魚、鰻魚之類的,都有可能,你不知道危險性!顾∷帧!改慵以谀?」
「那邊!顾覆贿h處的公寓。
「都淹成這樣了,不要回去了,跟我回我家!
她搖頭!肝乙丶夷秒娔X工作!
他瞪大眸,與她對視一陣,想握她肩膀搖醒她,但是她抿著唇看起來很堅持,眼色里的倔強更令他投降。
「我背你。」他半蹲后,水淹到他大腿,她遲疑著,他口氣不善地催促道:「快上來。」
夏茵攀上他的背,很不好意思,可是心口很暖很慚愧。
她惹他傷心生氣,他不計較,還追來,為她安危,自己陷入水中涉險。
她看著他頸側肌膚,看著他發尾,看著他寬闊肩膀,看著他厚實寬背……好感動啊,夏茵忽然緊緊攀住他,將臉輕輕靠在他肩膀。
「對不起!顾狼。
「干么道歉?」他口氣很差。
「相信我,我有在聽你的二胡,很好聽,真的,可是我……」她嘆氣,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內心轉折……
他不說話,故意沉默,走了一會兒,感覺背后的她身子輕顫,薛守栩軟化了,他嘆息!父擅纯薨
「對不起……」她很難過,覺得自己很糟糕。
「唉……」他深深嘆息,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剛剛還氣著難過著,現在全化為一股心疼,哪會想到要惹她傷心惹她哭?
這剎那,薛守栩心里有股聲音,很糟糕的指出——你完了,不只是輸了,還輸得徹底。
他輸了,輸給夏茵,她的眼淚比什么都讓他難受,他恍惚的知道了,他對夏茵,不再是那個看著相片里十八歲的她的那種感情,以前,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在記憶中特別鮮明,可是現在,他沒事就會想到她,什么事情都在乎她的想法跟看法,這很不妙,大大不妙。
薛守栩眼中的夏茵,越來越美好,他感覺自己變得渺小,他不知所措,理智越來越不能說服自己;當他對夏茵起了欲望,越來越難抗拒她芬芳體香,她有些不可愛的地方也變得可愛時,他知道那是什么,是愛上她的表現。
感情,簡單也不簡單。
薛守栩的感情,很簡單,愛上一個人,就只要她,像他捕捉自己攝影的夢想,與父親決裂也在所不惜。
他眼前的路,很筆直,旁邊阻礙,不看眼里,他不擔心夏茵可能不愛他,就算這樣,他也會讓夏茵愛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