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街上餐館爆滿,街道塞著車,路上行人匆匆,個個手拿大紙袋,忙著回家。
夏茵在這天回家,面對滿桌父親節大餐,面對桌邊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坐立不安。
同母異父的妹妹,已經結了婚,生了個女孩,今年五歲,是家中小寶貝。
夏茵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只知道繼父是在她三歲時跟母親結婚的,后來她跟繼父姓,一切就這樣底定。
她不討厭自己的家人,可就是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尤其是大家都對她很好,就是太好了,她才覺得不對勁。
小時候,她不乖媽媽要教訓她時,被繼父阻止,說不能用打罵,要用愛的教育,可是面對妹妹不乖,繼父卻換上另一副嚴格面目,夏茵這才發現,她不一樣。
曾經想,少了她,這個家才完整。
「爸,祝你父親節快樂。」飯后,大家坐在電視機前面,夏茵從包包拿出禮物。
「謝謝。」夏父接過,他笑了笑,沒再攀談,繼續逗著滿場跑的外孫女。「小樂樂跑慢點,過來跟外公玩,外公有糖果……」
電視播著臺風消息,夏茵松了口氣,今年的父親節因為是周日,讓她沒辦法找工作理由拒絕回家聚餐,禮到人不到,偏偏正好有臺風,她可以提早回家。
她一一跟家人道再見,家門口,母親出來送她。
「我覺得你瘦了!瓜哪缚粗。
夏茵回道:「每次你都說我瘦了,如果真那么瘦下去,現在早就不成人形了。」
「反正老話一句,要照顧好自己!瓜哪感奶鄣乜粗笈畠,從小到大,她看著女兒的壓抑,所以在夏茵提及想搬出去時,她只掙扎了一下,便答應了。
雖然見面機會變少,可是她知道夏茵過得很好,可能,會比待在家里更好,那便夠了。
「你也要多照顧自己!瓜囊鹨捕摚绖e后,離開家。
巷道里的樹從墻邊探出,像黑夜的影子,擋著夏茵的路。
風聲呼呼。
她仰頭,感覺臺風快來到,這風勢大得不尋常,恐怕臺風來勢洶洶,她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租屋處要一段路程,搭捷運再轉公車,很耗時。
★★★
另一頭,薛守栩也回家過父親節。
可是他被擋在門外,見不到父親。
占地廣闊的豪宅是他的家,他站在門口,聽管家委婉地跟他說:「少爺不好意思,老爺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不能見你一面……」
薛守栩早聽爛了這套說詞,他朝老管家笑笑,心照不宣地說:「那麻煩杜叔幫我把禮物交給爸!拐f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老管家。
多久了?從他偷偷念了攝影,被父親發現后,挨了一頓罵,要他立刻取消注冊,他不肯,從那時起,父子關系降到冰點。
國中時,母親過世,父親雖忙于工作,但卻硬是抽出很多時間,從沒有少過關心,讓他幾乎從沒有因為母親的過世而感到寂寞。
這些年很少見到父親,有時會在年節見上一面,可父親只會淡淡看他一眼,不與他說話,而每年父親節,薛守栩總會記得送上禮物,但卻每年都見不到父親一面。
薛守栩懂得,其他日子,父親對他冷硬不說話,但父親節連面也不肯見,是因為——不認這個兒子。
不肯接受父親的身分,所以很硬地跟兒子抵抗。
薛守栩明白,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這么多年沒機會和好,甚至每年父親節都提醒著他的忤逆。
沒多說什么,薛守栩離開了,今天他沒騎那輛囂張的重型機車,就怕父親不高興,他請強尼載他過來,沒想到被擋在門外,他走上歸途,惡風吹上他的臉,他眸色很黯,心情不好。
拿出手機,他打給強尼,很久強尼才接。
「喂?」強尼的背景音樂很強很大聲。
「被趕出來了,來接我!
「接你?我沒空,我在過父親節派對,正High,沒閑工夫接你!
「你在D5?」薛守栩靠那強大的背景音樂,猜到強尼的去處。
強尼是孤兒,所謂的父親節派對八成是Gay吧的噱頭派對,D5是一家Gay吧,強尼新交的男友小凱是?。
「對!」強尼歡呼,聲音有點醉!改阋^來?不怕成為小綿羊?」
「我要過去!寡κ罔蛳胍矝]想,就決定過去。
今天晚上,被父親拒絕見面,心,很傷。
沒辦法一個人回山上的家,薛守栩這一刻很寂寞,只想狂歡,就算Gay吧他也去,有熱鬧陪著,就好。
他招計程車過去,被D5的人滿為患嚇著,他站在入口前,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強尼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拉住他的手。
「走走走……」
「走?!」薛守栩愣住,他才剛來。
強尼腳步搖搖晃晃。「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
旁邊,又出現另一個人,拉住薛守栩另一只手!腹_,強尼的帥老板……走走走,跟我們去郊游……」
薛守栩認出是小凱,他嘆氣。「你們醉了?」
「沒醉沒醉,怎么可能?哈哈哈……我們只是要去郊游……」他們兩個,一人一邊抓住薛守栩,三人行,真要去郊游,一起往街上走。
「今天有臺風。」薛守栩試圖跟喝醉的人講理。
「臺風?好。『艉艉,吹我們去郊游……」
說來說去就是要去郊游就對了!薛守栩從強尼口袋翻出車鑰匙!改愕能嚹?」
「什么車?」強尼眼神很迷蒙。
「車!車!車!你的車——」薛守栩聲音越來越大,后來幾乎用吼的。
「干么那么大聲?」強尼很委屈,隨手一指!改沁!
哪邊?薛守栩跟著看去,很好,那里還真有一個停車場,他苦命啊!拖著這兩只,在風中前進,幸好臺風還沒真正來,如果下了雨,他會更狼狽。
十五分鐘后,薛守栩幸運的找到強尼的車,他把兩人扔在后座,自己坐入駕駛座,發動車子,不久,車子如箭滑入車道。
后面,傳來呼聲與夢話。
薛守栩冷冷看著街景,看路人行色匆匆,擋都擋不住的過節氣氛,涌入他視野里。
偏偏這時候,沒有一個人醒著,跟他說說話。
他扭開車內音響,廣播主持人又在談父親節消息,薛守栩聽沒兩分鐘就關掉廣播,心情很差的認命忍受今晚的脆弱。
一個漫長的紅燈前,車子被擋著,薛守栩無聊地輕敲方向盤,眼睛沒有焦距地看向旁邊捷運站,忽地,一道身影竄入眼里。
是夏茵。
她穿黃色T恤跟牛仔裙,姣好身段在人群中閃閃發亮,他心一緊,將車靠邊,朝她按喇叭。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前進,薛守栩急了,拉下車窗,朝外面喊:「夏茵!夏——茵——」
夏茵聽見了,有瞬間,她以為那是錯覺。
正要轉公車回家,卻聽見薛守栩的聲音?!
她轉過臉來,看見一輛車接近,她有些防備,退了幾步,正巧看清駕駛座那張熟悉的臉。
「薛守栩?!」
薛守栩笑了。「上車上車。」
夏茵遲疑了一下,可是聽見后面車子在按喇叭,她連忙開了車門上車,坐到副駕駛座,瞬間竄進一股濃厚酒味,她轉過頭看見后座不省人事的強尼跟一個沒見過的人,隨即轉回來問薛守栩:「他們醉了?」
「對,醉得很徹底,我變成他們的司機。」他轉了個大彎,瞄了眼后視鏡!改隳?要去哪?我送你!
他很開心。
薛守栩覺得這就是緣分。
當他感到有些脆弱時,緣分為他送來夏茵,有人能說說話,讓他感覺好多了,尤其那人是她,讓他心情沒來由地更好了。
「我正要回家!
「沒回家過父親節?」
她老實道:「去了,現在要回家!
薛守栩沒繼續問,她的神色不太愉快,他不打算追根究柢,反而靈機一動!改悄阏每梢詭臀遥乙粋人帶他們兩個太困難。」
夏茵不明白!肝夷軒湍闶裁?」
「我要把他們安頓好,需要你幫忙……唔,可能抬他們或者抱他們吧!」他說完,自己都哈哈笑了。
夏茵哪搬得動這兩只?他就是太想留她,才扯這么爛的理由。
明明這個理由很荒謬,可是卻不偏不倚地讓夏茵接了下來,她不想回家,時間還這么早,容易一個人亂想……她會想,妹妹他們現在是不是和樂融融的討繼父歡心?是不是少了她,他們玩得更快樂?
薛守栩這時的邀約太吸引人,不管是要抬他們或抱他們,夏茵都愿意。
「好,我幫你!瓜囊饹]笑,她表情認真。
車子彎上山路,彎曲的路讓車子晃動厲害,前后無車,風在車外刮得更兇了,呼呼地追著車子跑,長長樹影,綿延不絕。
夏茵好奇地問:「他們住山上?」
「不,現在要去我家!寡κ罔蚪又f:「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
「你住山上?」
他不答反問:「很奇怪嗎?」
她笑了!覆黄婀,很有你的風格!
薛守栩可好奇了!肝业娘L格?在你心中,我是哪種風格?」
她偏頭想了一下,隨即很沒組織、斷斷續續地亂掰一通。「很開朗、很光明、不黑暗、很勇往直前、知道自己想要的、細心坦率,是個大好人!
今晚,夏茵有種醉了的感覺。
她心情很差,卻偏偏遇見薛守栩,讓她的傷心注入了一些幸運,她覺得輕飄飄,心情卻矛盾地美麗,有種錯覺,遇見他是種指引、是恩賜;上了這輛車,車后傳來的酒味令她恍惚,忘了束縛。
這個臺風夜的父親節,她不想再當那個思緒清楚的自己,從一上車后,后座那瘋狂的酒味刺激她,她看著薛守栩,傻乎乎地,說出心目中的他。
他哈哈大笑。「那跟住山上有什么關系?」
她神秘兮兮。「你不知道嗎?山有神秘的力量,只有高人,才能住山上!
「所以我是高人?」他笑得更開懷了。
夏茵沉默地不告訴他答案,他啊,不是那種神游太虛的高人,在她心中,是很高很巨大的「高人」。
雖然夏茵沒再說話,可是薛守栩反覆在心里偷偷品味她那段話,開心地發現,那全是稱贊!他形象這么好?!
樂,很樂。
他忘記被父親摒絕在外的痛苦,這分鐘,他笑得暢懷,外面風聲呼呼,這令他備受折磨的父親節,憂喜參半,憂在前,喜在后。
一個轉彎后,薛守栩的家出現在前方,他將車停在門口空地,打開車門。
空氣里,潮濕的味道,狠狠傳來。
「可能快下雨了,我先把他們搬進去!顾叱鋈,換開后座的車門,攙起強尼,夏茵見狀,也下車,站他身側,看東看西想幫忙。
最后,她硬是攬起強尼的另一只手,將其掛在纖細肩膀上,形成三人四腳的姿勢。
薛守栩眉頭皺起,不喜歡強尼碰觸到她,明明知道強尼醉了,也知道強尼愛的是男人,可是身體里翻上一股酸意。
他使力將強尼一帶,穩穩架住,他身材本就比瘦弱的強尼高大,這一扯,讓夏茵兩手一空,她眨眨眼問:「不是要我幫忙?」
「要幫忙可以,喏,幫我開門!寡κ罔驈目诖鲨匙,丟給她。
最后,因為薛守栩的堅持,夏茵只幫了開門這個忙,她跟著薛守栩上上下下,跟他跑出門,看他架穩小凱,幫他把門開得更大,當一只跟屁蟲,陪他進客房,看薛守栩把他們兩個安頓在床上,還蓋上被子,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