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怯怯地垂首，拇指抵在唇前，孩子氣地咬著，他從來沒見過她這種動作，有些驚愕。
她沉默許久，終于輕聲自白�！捌鋵崱沂莻�膽小鬼�！�
膽小鬼？他挑眉。
“以前我沒跟你說過，但其實……我很自卑，從小就自卑，我總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不管是出身、學歷或其他各方面條件，我都很不足�！�
怎么會？她是這么想的嗎？
他感覺到懷里的她顫栗著，胸口揪緊。
“跟你相親、嫁給你，老實講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夢一樣，你比我優秀百倍，我都不曉得自己怎么配得上你？我覺得很怕，有時候還會作惡夢，夢見你嘲笑我，拋棄我。”
“你作那樣的夢？”他傻住�！盀槭裁磸膩聿桓艺f？”
“我怎么能跟你說？”她聲嗓破碎，噙著自嘲�！懊看挝覑簤趔@醒，看你躺在我身邊，就更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我們有那荒唐的一夜，有了寶寶，像你這種男人不會看上我的。你以前那個未婚妻不就是個大家閨秀嗎？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胡說八道！”他心疼又微慍地打斷她�！拔覐膩頉]看輕過你。”
“我知道你沒輕視我，可是沒辦法啊，我自己就是會這么想�！彼珠_始咬拇指�！叭缓竽翘欤羌覙s約我出去的……他工作很不得意，滿口怨言，我有點不耐煩，罵了他幾句，他就說我自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我根本就是個小鴨！”
“他怎能那樣說？”辛至煥怒了，摟著她的臂膀不覺緊了緊。
“我們在車上吵起來，我堅持要下車，他不肯，一時沒注意對面來了輛大卡車，所以才會……”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哽咽�！靶液盟_刀后沒事了，否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都是我害他出車禍……”
“那怎么能說是你的錯？那是意外！”他不許她苛責自己。
但她還是自責�！斑�有寶寶，也是我害的……”
“我說了，那是意外！”他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直視他�！安粶誓阍儇煿肿约毫耍欢�？”
她無語，只是默默睇著他，淚光閃閃。
他憐愛地拿下她銜在唇間的拇指，在掌間摩挲。“什么時候學會咬手指的習慣的？”
她怔了怔，半晌，苦澀地抿抿唇。“這是我小時候就養成的壞習慣，只是我不敢讓你看見而已，我說過了，我是個膽小鬼�！�
她是個膽小鬼？他從不覺得，六年前，他看到的是一個積極上進的女孩，六后后，她變身為優雅自信的女強人。
在他眼里，她是很光芒四射的。
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認為，埋首于他胸膛，微弱地低語�！澳翘�，我跟方家俊見面，因為我沒答應他的未婚，他很氣，把我一個丟在山路上�！�
“什么？！有這種事？”他驚怒，心海一時沸騰狂潮�！叭缓竽�？”
“我就……發現有人在后頭跟著我，我很害怕，打手機給你，你一直沒接，那人就從身后抱住我，意圖強暴我，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喊……”
他心一擰，想像當時的她該有多么驚懼，不禁憎恨自己。
“幸好后來有一對情侶開車經過，救了我。”
難怪那天她會是那般狼狽的模樣，難怪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說。
“對不起，菲菲，都是我不好。”他擁緊她，恨不能替她分擔當時的恐慌與痛苦。
“不是你的錯�！彼龘u頭。
“可是你怨我，對嗎？”他澀澀地問�！霸刮覜]接電話，沒能及時趕去救你？”
“就算你接到電話，也來不及趕來。”她幽幽嘆息。“是我自己鉆牛角尖，因為我……其實很怕一個人，怕孤單寂寞，可是我又拼命自訴自己，不可以怕，一定要習慣一個人……”
“你不是只有一個，你有我！”他吶喊，不舍地捧起她的臉蛋�！拔視阍谀闵磉叀！�
她凝睇他，眼眸煙水迷離�！翱墒沁@六年，你并不在。”
淡淡的一句，猶如落雷，狠劈他耳畔。
他閉了閉眸。“你怪我嗎？”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彼澏兜貙λ⑿��！拔夷菚r候就該勇敢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是我很膽小，又很愧疚，因為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寶寶，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是應該跟離婚——”
“你這笨蛋！”他倏地低斥�！吧倒�，真是氣死我了�！�
“對不起嘛�！彼狼�，含淚的嬌顏，好美。
他實在不忍責怪她，只是極盡所能哄慰她。“別說對不起，我不想聽到你這么說，我只想你放心地依賴我，放心地對我撒嬌，你知道我多希望你對我撒嬌嗎？”
“撒嬌？”
“對，撒嬌�！�
她怔仲，想了好一會兒，才搖頭�！翱墒俏摇粫�。”
這傻女孩！他嘆息，一把攬緊她，大手撫摸她秀發，將她螓首靠在自己胸前�！澳蔷蛷慕裉鞂W起，從現在開始，對我撒嬌吧！有什么開心的不開心的，都告訴我，只要你肯說，我保證我一定聽�！�
他，都會聽嗎？
真的嗎？
“我會聽�！狈路鹛岢鏊劾锏睦Щ�，他再度許諾，那么認真，那么誠懇。她心弦一緊，忽然又想哭了，連忙偎進他胸懷，藏住軟弱的淚顏。
她是在他懷里入睡的，隔天醒來，他告訴她必須趕赴機場。
“你要出差嗎？”齊菲菲悵然若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紐約看他，兩人卻不能多相聚幾天。
“嗯�！�
“那我……”她咬著唇，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實在不舍就此與他分離，但是又何奈？
誰知辛至煥主動邀約�！澳阋灰黄鹑ィ俊�
“什么？”她愣了愣，心海先是拍打喜悅的浪潮，后來又退去�！澳遣惶冒�？你是為了公事要忙，我卻在一邊打擾你。”
“不管，我要你跟我去�！彼氯拢p手環抱住她，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
于是，她跟他東奔西跑，飛遍歐洲數座大城，在飛機上，她總是靠著他甜甜入睡，到了目的地，他會先去洽公見客戶，她則是拿著旅游指南，四處閑晃。在巴黎，她獨自登上艾菲爾鐵塔，造訪羅浮宮。在蘇黎世，她搭船游湖，與當地人合照。在慕尼黑，她于午后坐在街邊咖啡座喝黑啤酒，逗一個外國小孩玩得開心……
然后，當他忙完了公事，便是兩個形影相偎的時間，他會陪她繼續探索當地的生活，品嘗特色料理。
回到飯店，是一個又一個激情纏綿的夜晚，到往往令她隔天早晨醒來，會有一時片刻不敢直視他。
對他而言，是忙里偷閑，對她來說，是最美妙的假期。
但假期總有結束的一天，十天后，兩人飛往日本東京，在東京停留兩天一夜后，來到成田機場。
他往紐約，而她，要回臺北。
該是分手的時候了。
就這樣，分手了嗎？
她與他，在人來人往的出境大廳對立相凝，她有千言萬語欲吐露，卻終究還是沉默。
是他先開了口�！斑@個給你�！彼麖男欣畲锾统鲆粋�禮盒，遞給她。
她怔怔地接過�！笆鞘裁�？”
“音樂盒�！彼忉�，“你來紐約那天，我剛巧買的�！�
啊，就是那個。
她想起來了，那天她見他一直將一個紙袋提在手邊，好奇地問他里頭裝什么，他淡淡地說是一份禮物，當時她還嫉妒地猜測是給客戶還是給某位漂亮女同事。
原來，是給她的。
她將禮物捧在懷里，眼眸酸酸的，似是噙著淚意，但她不想哭，不愿象個長不大的孩子只因暫時的分離而耍賴。
“那再見了�！彼钌詈粑�，努力綻開微笑�！盎氐郊~約，要保重身體，好好照顧自己，等你下次回臺灣，我們再見吧。”
“嗯。”他點頭，傾身啄吻她臉頰。“拜拜。”
“拜。”
兩人朝對方揮手，道別，轉身，走往不同的方向，走沒幾步，齊菲菲忽地凝定步履，回首。
他的身影正逐漸沒入洶涌人潮中，她看著，心弦強烈震蕩，胸臆沸騰著某種情緒。
“至煥！”她揚起嗓喚，只是聲音低微，漸漸地，提高音調�！爸翢�、至煥！”
他聽見了，回過頭，詫異地望她。
她遠遠地凝定他，淚眼迷離。“我愛你……我愛你。”
“什么？”他用口形問。
“我……愛你！”她鼓起所有的勇氣，用盡一切力氣，在陌生的異國機場，對心愛的男有表白�！拔覑勰悖∧阋欢ㄒ嘏_灣，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她喊著，哭了，淚水泛濫成潮。
他震撼了凍立原地，仿佛沒料到她會當眾表白。
“再見了�！彼龘]揮手，再揮揮手�！霸僖姡 �
一定要再相見喔！
她在心里附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轉身匆匆奔離，穿過人群，穿過登機門，上了飛往臺灣的班機。
辛至煥為她訂了商務倉的位子，她找到座位，剛坐定，便急著打開他送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捧出音樂盒。
看著那精巧可愛的娃娃屋，她笑了，聆聽那清脆的樂音，卻又含淚。
“你一定要回來喔，我等你�！彼龑χ魳泛朽驼Z。
六年都等了，她不在乎多等一些時日，相隔兩地也好，只要他每次回臺灣時，都能與她相聚。
這樣就夠了，很夠了。
“我會等你的，至煥，我的心里只有你……”
“真的嗎？”一道清爽的嗓音打斷她。
她震住了，愕然揚眸。
映入眼廉的是他盈著朗朗笑意的俊顏，她不敢相信，懷疑自己在夢中。
“至煥，是你嗎？你怎么會在這兒？”
“這里�！毙林翢ㄖ钢杆砼钥孔叩赖淖弧！皯撌俏业奈蛔��！�
“你的位子？”她茫然。“可是……你不是要回紐約嗎？”
“誰說我要去紐約的？”他將自己的身子塞進她身旁的座位。“我下一站，可是要回家��！”
回家？她怔仲。
見她癡傻的模樣，他笑了，又愛又憐，掐掐她軟嫩的頰肉�！吧倒�，我不是說過，我會陪在你身邊嗎？”
“可是你……不用回美國總公司工作嗎？”
“干么回去？我現在可是臺灣分公司總經理，之前回紐約，只是為了跟高層開會�！�
“所以……”她霎時領悟了，心湖泛開圈圈喜悅的漣漪，宛如有千萬雙蝴蝶在撲翅，有千萬只蝴蝶在撲翅，有千萬朵花甜蜜盛開。
“所以接下來我都會留在臺北，除了有時候要出差以外�！彼崧暯忉�。
“那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她顫聲問。
“當然跟你在一起啊！”他又掐掐她，“你以為我這么愛你，還能到哪里去？”
“可是……”她依然難以置信。是真的嗎？從此以后他會留在臺灣了，與她相伴？
“是真的�！彼闯鏊囊蓡枺髦氐貜娬{，伸手掌住她后頭，額頭與她相抵。
她閉眸，心弦感動地牽緊，享受著繾綣愛戀的甜蜜。
“再跟我說一次�！彼龅匾蟆�
“說什么？”
“就你剛才在機場大廳對我喊的啊，我沒聽得很清楚，再說一次�！彼軌囊�，方才是一時情緒激動，現在要她怎么好意思再度告白？
她嬌睨他，櫻唇嘟著，有點不情愿�！拔摇瓙勰恪！�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彼室鈱⒍淇拷拇健�
“我說我愛你�！彼驼Z，想想很不甘，不禁張唇輕輕咬他耳垂。
他又癢又心動，轉過頭，掌住她的臉頰，狠狠地賞了她一記愛意滿滿的深吻——
飛機升空，翱翔于屬于戀人的遼闊云海，下一站，他們將停留于彼此的臂彎，永不分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