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左武衛將軍府,才在路上拐了彎,蘇子卿便問:“怎么了,宴席上遇到討厭的人?”
“沒有。”
“還是有人對你不客氣?”
“也沒有!
“那是怎么了,臉色這樣難看?”
“我……我遇到康哥兒的生母了,那年輕姨娘產后才兩個多月就沒了兒子,大嫂對我一直很親切,二嫂也是可憐人,可是,我替沈姨娘難過,如果我懷胎十月生了個兒子,卻被主母拿去給人當嗣子,我會發瘋的!
蘇子卿解釋,“大嫂也是不得已,那幾房還在的老爺老太太會給她壓力,既然是同一個祖父,血緣如此相近,那就有幫忙傳宗接代的責任,大哥還想著升遷,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得罪宗親!
“我知道,只是沈姨娘真的可憐,我也沒權利把康哥兒還給她,二嫂現在也不能沒了康哥兒!遍h天雪嘆了一口氣,“要說怎么不去抱街上的孩子來養,這每年都會有人因為養不起把孩子放在路邊等好心人收養,去收養那種孩子不是大家都開心嗎?”
“母親不會肯的!
閔天雪心想,又是蘇夫人那個老虔婆。
“何況,以前就有人這樣,等孩子養到七八歲了,那孩子的生父母突然告官,想把孩子要回來,他們當初躲在路邊偷看,不過想確定孩子有人抱走,沒想到抱走孩子的人卻走進了京城首富葉家,原來那葉員外有個寵愛的妾室姓林,林姨娘身體不好,始終沒孩子,但只不過是姨娘身分,當然不可能有嗣子,林員外怕自己百年后嫡子不愿照顧林姨娘,所以命個下人去街上尋棄嬰,想給林姨娘當兒子,將來若自己不在,林姨娘也有個依靠!
閔天雪聽著,葉員外沒錯,林姨娘沒錯,只不過親生父母當年都不要了,怎么突然要告官?
“那對親生父母見兒子被抱進葉家,又打聽到居然是給寵愛的姨娘當兒子,所以故意過了七八年告官想認回,不過就是想敲葉員外一筆,不還兒子就給銀子,他們要五百兩!
閔天雪怒道:“怎么有人這樣,后來呢?”
“葉員外不給銀子,也不還兒子,那對夫妻自然沒告贏,只不過隔三差五會去葉家大門鬧事,說想見兒子,讓葉家很困擾!
“這種人就應該抓了直接關大牢。”說完,閔天雪又嘆了一口氣,好吧,她能了解蘇夫人為什么要從蘇子威那里過繼孩子了,蘇子威跟沈姨娘總不可能到鎮西將軍府來鬧事吧。
古代對女人真是太不友善了,要傳宗接代,要繼承香火,好麻煩,沒孩子就沒孩子唄,養只狗不能過日子嗎,非得要有孩子才行,像今天這樣,她都不知道該同情誰好,宋氏有她身為媳婦的為難,長輩很多,每個都會逼她,她不把庶子送出去,會變成她不識大體,一個未來宗婦不能這樣不識大體,沈姨娘也有她身為姨娘的為難,主母一句話,跟孩子再見遙遙無期,連想打聽都不能光明正大。
閔天雪悶悶的問:“你喜不喜歡喝酒?”
“喜歡!
“回去我們來喝吧,我釀了葡萄酒,你一定沒喝過,保證好喝!
蘇子卿一笑,“好!
。
因為是閔天雪自己提議要喝酒的,所以蘇子卿以為她就算不是千杯不醉,那也是百杯不醉,卻沒想到一壇都還沒喝完,她就喝得眼神渙散,講話還會大舌頭,后來看看實在不行,扶她上床睡覺,她卻拉著他的袖子,說:“一起睡啊。”
于是就變成這樣了——兩人躺在他的床上,衣著整齊,滿床酒氣。
蘇子卿一直想笑,“你都醉成這樣了,為什么還不睡?”
“睡不著哇。”
“已經亥正,可以睡了。”
“我,偏,不,你們啊,你們東瑞國的人對女人太不友善了!遍h天雪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噴了他一臉酒氣,“可我不一樣,我就不聽你們的話!
“什么你們你們!碧K子卿糾正她,“是我們!
“是你們,呃,不是我們。”
“閔家雖然發跡江南,但江南也在東瑞國!
閔天雪嘻嘻一笑,“可我不是閔九娘啊,我啊,我叫閔天雪!
蘇子卿怔了怔,什么意思?閔家不是嫁個庶女給他,是找個旁支來結親嗎?
他對本家旁支沒那樣多的意見,只不過閔天雪的家人去哪了?一個旁支姑娘成了一品夫人,多大的殊榮,家人沒道理不上門尋親啊?
還是說,她連旁支都不是?
古書有記載,歷代和親之公主,取大臣之女,由皇帝認為義女,然后以公主名分出嫁——會不會閔家當年連個旁支也不愿給,所以找個了女子冒充是庶子的庶女,披著嫁衣過門?
但她又說自己姓閔……特意找一戶姓閔的人家嗎?萬一將來事跡敗露,也可以硬說是旁支的旁支,反正同姓一家親。
“嘿,跟你說,我爸媽離婚了,因為兩人都各自有外遇,你說好不好笑,居然同時外遇耶,所以離婚時沒人要我,我跟外公外婆住。我二十歲時,外公生病住院,外婆因為照顧太累,自己病倒了,他們兩個在一個月內前后離開我,然后我就自己住了,我那個過年才會回來的媽直到喪禮完畢才出現,她是來要房子跟外公外婆的遺產的,說我已經高中畢業,讓我別念大學,找個地方上班養自己,房子她要賣,因為她現在的男人說要做生意,我念書時特別羨慕一種人,就是那種有爸媽疼愛的孩子,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羨慕!
蘇子卿完全聽不懂眼前的女子在說什么,什么叫離婚,念大學又是什么,她就算只是旁支,母親也不該這樣離譜啊。
雖然有一半聽不懂,但是另一半他卻知道——這個自稱閔天雪的人跟著祖父母生活,祖父母雙亡后,母親想賣房子。
真是太離譜了,沒照顧過孩子,居然連最后的棲身之所也要拿走,難不成她就是因為無處可去,所以才嫁入蘇家守寡?
看著閔天雪醉醺醺的樣子,蘇子卿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憐愛,想著,你沒家人了,從此以后我當你的家人吧,雖然你現在講的話我不大懂,但以后一起生活,日子久了總是能聽懂的。
“你知道嗎,被爸媽愛的孩子有一種光華,充滿自信,無所畏懼,一個被愛的孩子是不會害怕的,因為知道自己有一個最堅強的后盾——家人。成功了可以一起分享,失敗了會給他再出發的勇氣,我就沒辦法,外公外婆雖然愛我,但我又忍不住會去想,自己是被爸媽拋棄的,我媽不愛我,她知道賣了房子我就沒地方去,但她還是要賣。
“只能說我外婆太聰明了,她早就把房子過戶給我了,也開了一個我的戶頭,外公外婆都會把每個月用剩的錢存到那戶頭里,十五年,總共有三百多萬,很多,我可以念完大學,還能去念碩士,我媽說沒關系,她是法定代理人,還是可以賣房,很好笑哦,她連我滿二十歲了都不知道,然后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不能算監護人了,跑去學校鬧事,說我不孝,不管她的死活,人可以顛倒是非黑白成這樣,她就是要房子,不管我是不是無處可去,重點是她的男人要創業,她只想討好那個男人。”
蘇子卿的憐愛又被這些不曾聽過的東西給打散了,覺得有點懂,但大部分不懂,這些都是什么,戶頭?碩士?這些未曾在東瑞國出現的東西,但她說起來這樣理所當然。
閔家有旁支在異族生存嗎,南疆那一帶有一些異族人,家族關系比較松散,規矩也不像東瑞國這樣。
他都要糊涂了,這閔九娘,不是,是閔天雪,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在大學,最開心的就是做影片了,我超喜歡料理,做菜的時候都不會想起報告,也不會想起教授的臉,為了要拍影片你知道我還學做了什么嗎,剪接,上字幕,配音樂,當時只覺得做這件事情很快樂,很抒壓,沒想到穿越后居然靠了這個發財,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原來是這種感覺,隨便做一個西班牙海鮮面,馬上變神廚,富貴酒樓的掌柜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仙女,對我比對他娘還恭敬,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穿越,但多虧料理,我覺得找到一點意思。你喜歡吃辣對不對,我會做好多種泰式跟韓式料理,我以后做給你吃,嘻嘻!
蘇子卿現在不想吃,他只想搞懂是怎么回事,她是醉了,但酒醉不都是說真心話嗎,穿越?
意思是穿過,跨越嗎?
穿過哪里?跨越了哪里?
他內心隱隱有一種想法,但又覺得太荒謬了,不敢承認。
不可能那樣的,太奇怪了……
“嘿,我在穿越之前,一直以為穿越是騙人的,沒想到是真的,我在自己的世界過得好好的,突然咻的一聲跑到這里,還藉著閔九娘的身子活過來,唉,她也真的很可憐,才十八歲就被逼死,我對她既感謝,又愧疚,但又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們都姓閔,而且還長得一樣,我是我,但我卻繼承了她的記憶跟感情,你知道嗎,我看到閔九娘的生母程姨娘時,眼淚很自然就落下來了,想說‘娘,我好想您’,唉,我剛穿越到這里時,還會想著有一天醒來就回去了,這樣過了一個月,
我才知道,瑞凡,我回不去了,哈哈哈唉,你不知道瑞凡梗喔,就是……好難解釋!
蘇子卿呆住了,真的呆住,他——終于聽懂了。
這個女人不是什么閔家旁支的姑娘,也不是在南疆長大,她是魂魄從別的地方移動而來,依附到了閔九娘身上。
她叫閔天雪!
閔天雪大喜,有錢人家動作就是快,小廚房沒幾天就蓋好了,打開窗子還是后園景色,以后她就可以邊做菜便賞風景啦。
東摸摸,西摸摸,等把灶臺摸上一遍后,喜孜孜說:“四爺人在哪?”好去謝謝他。
寶意道:“四爺一早就出去了,剛回京城時,還能說調養身體不出門,這都一個月了,總有些長輩處需要拜訪!
哇,真好,他都自己去了,沒勉強她耶,耶耶耶。
“湘琴,去廚房拿只大公雞,我教你做椒麻雞!
至于地瓜粉,辣椒等東西,她的小廚房本來就有,不用去大廚房拿。
蘇子卿對閔天雪好,所以湘琴去拿公雞也沒受到刁難,閔天雪卷起袖子這就做了起來,怎么裹粉,怎么油炸,醬汁比例,一出鍋,就是滿廚房的麻辣香。
春花好吃,吞吞口水說:“這要能有碗白飯來配,不知道多好!
“就你貪吃!
閔天雪只用了一只雞腿,另一只雞腿就讓湘琴試了,然后又用左右雞胸肉做過,直到覺得味道滿意了,她便打算帶人出門去富貴酒樓。
蘇子卿說她能坐他的馬車,她也就不客氣了,天氣轉寒,秋露深重,能在大馬車中舒服得多。
馬車轆轆往城西鬧區而去,車行莫約一刻鐘,馬車突然停下,外頭馬兒一陣嘶鳴后原地踏蹄。
“王叔。”寶如喊著車夫名字,“怎么了?”
“路上躺著一個乞丐,請四少夫人等等,我過去趕人!
主仆四人和青姨娘在馬車里等著,突然有人拉開錦簾跳了上來,手中長劍往前一伸,便要往閔天雪身上刺去,電光石火間,秋月連忙伸手往前撲擋,“小姐危險!
那劍被她一握,歪了,原本要刺進胸口的偏往肩膀,閔天雪只覺得一陣難言劇痛,低下頭看到明晃晃的長劍居然穿肩而過,鮮血汩汩流下,不太明白,誰這么恨她?
寶意跟寶如是武將家的大丫頭,兩人也學過一些簡單的防身武術,此刻見危險,一人拿起茶幾,一人拔下簪子便往前撲去。
長劍卡在閔天雪的肩膀,那人手上沒了武器,又見兩個丫頭發瘋似的狠打,一時間也不敢戀戰,跳下車子一聲呼哨,便有匹馬過來,很快翻身上馬走了。
青姨娘連忙往前,“姑娘有沒有怎么樣?”
“我沒事!碧鬯懒耍锰,“秋月,秋月怎么樣?”
秋月兩只手鮮血直流,卻顧不得自己,哭說:“小姐可怎么辦,這劍這樣長,會有疤的!
閔天雪疼得直吸氣,還是強打精神,“我沒事,別哭,青姨娘,找兩塊干凈的布把秋月的手給包好,王叔呢?”
剛剛從外面察看回來的寶意低聲說,“王叔跟我們的馬都被斬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