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薇感覺睡了很久、很久。
她已許久不曾睡得這么沉,教她遲遲無法張眼醒來。
當(dāng)她意識逐漸蘇醒,輕眨眼皮,試圖張眼時,她感覺眼皮異常沉重,好不容易才能睜開眼,視線卻是白茫朦朧。
她試著再眨幾下眼,這才逐漸看清眼前景象。
原來她躺在醫(yī)院,旁邊掛著點滴支架。
顧千薇這才想起昨晚睡夢中,她被一陣濃煙嗆醒,當(dāng)她張開眼、坐起身,卻見房里一片漆黑,漫天煙霧圍著她。
她捂著口鼻,頓覺呼吸困難,急欲下床逃生卻發(fā)現(xiàn)手腳乏力,頭腦昏脹。
她想喊叫,喉嚨卻干啞發(fā)不出聲,只能手撐著墻板,蹣珊痛苦地走到門邊,才想轉(zhuǎn)動門把,手立刻被燙人的溫度彈開。
她縮回燙疼的手,轉(zhuǎn)身想到浴室拿毛巾包裹,霎時雙膝一曲,無力跪倒,接著便失去意識。
此刻,她顯然獲救了。
她不由得用力呼吸,口鼻吸進氧氣送入心肺,令她大大松口氣,第一次感覺能呼吸竟是這么美好的。
“醒了嗎?”床畔傳來一低沉男音。
那聲音似有些熟悉,她不由得側(cè)首朝聲音來源望去,倏地瞠眸一驚。
是他!怎么可能?她還在作夢嗎
“你啊,想拼工作也不是這樣,嚇?biāo)牢伊。”任墨遠見她總算清醒,擔(dān)憂中不免帶著一抹指責(zé)。
她連日來為了個廣告企劃文稿苦思不已,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當(dāng)他周末去趟老家,傍晚返回住處才想勸她用晚餐,不料她一起身竟癱軟昏倒,令他驚嚇不已,急忙叫救護車送她就醫(yī)。
檢查結(jié)果幸好無大礙,她只是太過勞累且沒進食,血糖太低才昏倒。
“我看以后周末也不能放你一個人在家了!辈艃商鞗]注意,她竟就因工作過度而送醫(yī)。
交往多年的兩人本來在各自公司附近租有小套房,偶爾才到對方住處過夜,但他逐漸發(fā)覺她總因工作一忙而忘了吃睡,下班后便常往返她住處送食,之后為能就近照顧便提議同居,她沒反對,兩人于是另找一處附有客廳、廚房的十幾坪小公寓居住,且是選在離她公司較近的地點。
如今兩人已同居近兩年,一起同住后,他更發(fā)覺她不能沒有他的叮嚀照看,比起學(xué)生時代,她雖說愈來愈獨立、自主性強,可一心投入工作的她在生活方面太過隨便,就連吃飯都會遺忘。
“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醫(yī)生說若沒其他狀況,這葡萄糖打完就能返家了,回去我煮些東西給你吃!币娞稍诓〈采系乃皇潜犙鄢蛑徽Z,他不禁關(guān)心詢問,邊抬眼看看所剩不多的葡萄糖袋。
“還是我叫護士來拔針,也不用全打完,回家休息比較舒服!彼终f道。
她瞅著他,聽他說話,心口不免抽緊。自和他分手后,再沒有人這么關(guān)心她的飲食和健康。
她舍不得闔眼,怕再張眼,夢中的他已然消逝,可她眼眶酸澀,終究緩緩垂下眼瞼。
卻聽他又道:“還是想睡覺?那就再睡一會,我陪著你!卑腠懀俣葟堩,視線所望的他依然清晰。
只不過他一如記憶中年輕,像當(dāng)年分開時二十八歲的模樣,而他現(xiàn)在已是四十歲的成熟男性,就因這認知,讓她更確切自己仍是在夢中,夢見過去的他。
她抬起手臂,忍不住想觸摸他,即使在夢中也渴望親近他,她已許久不曾夢過他了。
坐在病床旁折迭椅上的任墨遠見她抬起手,微楞了下,傾身向前,疑惑地問:“怎么?想要什么?”
“我……”她唇瓣輕啟,聲音有些干啞!拔蚁搿恪梢詥?”弱弱低問。
就算只是夢,她仍有些惶惑不安,只因她和他分開太久了。
這十二年來她雖然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他的近況,但兩人不曾再見過面,只除了不久前那場意外巧遇,遠遠地觀望他和家人的互動。
“嗄?”他黑眸一瞠,對她的要求顯得驚愕。
“可以嗎?”她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帶著乞求的水眸再問道。
他俊容面露狐疑,卻更彎身靠近她,甚至大掌直接捉過她抬起的柔荑,貼向自己臉龐。
即使不解她奇怪突兀的要求,他仍順應(yīng)她,凝望她麗顏,笑問:“這樣可以嗎?”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既是夢中,她便可以大膽坦白內(nèi)心埋藏的思念。
“蛤?”他再度錯愕,無比意外她此刻異常的柔情密意,這根本不是理性的她會說的話。
“你是怎么了?我們才兩天不見就想我。是真的想我,還是日行一善說出來讓我開心的?”他不免好笑地問,猜不透她及常的言行。
會因兩天不見就想念對方的人該是他。
一直以來總是他想粘著她,交往這么多年,他對她的情感不曾轉(zhuǎn)淡,而她卻愈來愈在乎工作,常不經(jīng)意冷落他,他雖難免心生芥蒂,但仍對事業(yè)心強的她給予支持與包容。
“不是兩天,是十二年? ”她說,貼在他瞼龐的手心不舍放開,不由得細細撫他的五官輪廓。
“十二年?!”他怔愕,她怎會胡言亂語?“什么十二年?你也才昏睡兩小時,是不是有撞到腦袋?”他濃眉一攏,不禁擔(dān)心起來。
記得她倒下時他有及時扶住她,并沒讓她撞傷啊!
“還是作了什么我們長久分離的夢?”他揣測另一可能性,卻更覺不可能。
以她理性、重現(xiàn)實的個性,不僅不太可能作浪漫或悵然的夢,更不會在醒來后還被虛假夢境所影響。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跟你分離……”她喃喃又說。一歡水眸直勾勾地緊瞅著他,就怕一眨眼,夢中的他便會消失。
他俊容更感困惑不解,大掌握住她描繪他五官的柔荑,轉(zhuǎn)而將之包覆,聲音溫柔承諾,“我們不會分離,會一直一直在一起,只要——”頓了下,差點脫口求婚,卻覺得此時此地不太適合提那件大事,且他也還沒準(zhǔn)備求婚戒指。
這次回老家,父母又問起兩人婚事,認為交往那么多年又已同居,該盡快給她名分,將她娶回家為他是有那個愿景,只是顧慮現(xiàn)在的她太過在乎工作,尚無結(jié)婚打算,他才想耐心再等一兩年。
他的話教她心口一酸,眼眶不由得有些迷蒙。她能感覺到那雙厚實溫?zé)岽笳频恼鎸,多希望這不是一場夢!翱梢员覇幔俊庇|摸他臉龐、被他大掌盈握,她不免更貪求,渴望他的懷抱,即使是夢,她也想溫存他胸膛的暖意,聆聽他的心跳。
他再度被她的話驚住,俊容不由得泛起一抹臊熱,低聲說:“回家吧!這里……不方便!彼麄兛墒侵蒙磲t(yī)院的急診室,左右皆有患者躺臥病床。
她只是希望他摟摟她,她能偎貼進他胸懷,更親密地感受他的氣息,而他顯然誤解語意,想到更深那方面去了。
她沒澄清,疑惑地問:“我們可以回去嗎?”夢境地點能轉(zhuǎn)換?
“可以。你還會不舒服嗎?先坐起來看看!闭f著,他將床頭搖高,讓她半坐起身,轉(zhuǎn)而去叫護士替她拔點滴針頭。
她奇怪夢境如真實般繼續(xù)延續(xù),他則叫了計程車和她一起返回兩人同居住處。
回到這應(yīng)該熟悉卻又因太過久遠而感到有些陌生的環(huán)境,顧千薇不由得站在門口怔忡許久。
她望著小客廳的景物,回想兩人過去曾窩在沙發(fā)上的情景剛同居時她常在晚上陪他一起看電影,他喜歡刺激的恐怖片,卻不敢一個人看,而她對恐怖片沒什么驚懼,理性認知那些鬼怪全是假的。
每每劇情到了緊張關(guān)頭,他便會忍不住靠向她,甚至緊拉她的手壯膽,見他盯著電視屏幕專注又害怕的神情,總令她發(fā)噱,覺得他有些可愛。
也唯有那時,她感覺向來被他照顧的她,有機會反過來讓他依靠。
然而漸漸地,她會把工作帶回家,即使陪他坐在沙發(fā)看恐怖片,她也是低頭專注于置在膝上的筆電屏幕,而當(dāng)他突然將她的手拉去,她因無法敲打鍵盤,便會很快將手抽回。
不知不覺,她因工作拉開兩人的親密關(guān)系,即使同住一個屋檐下,她對他常是疏遠淡滇,若非他一再積極主動拉回兩人距離,也許早就難以維系感情。
此刻,回想過往,她不免心生愧疚,意識到她的自私及他寬容的付出。
“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我替你準(zhǔn)備簡單的晚餐!比文h對楞在門口的她提醒道,接著匆匆轉(zhuǎn)往里面的小廚房。
沒多久,他煮妥一鍋熱騰騰的什錦湯面,端來客廳茶幾置放。“先吃點熱食墊墊胃,明天下班我去買些好料,晚餐給你好好補一補!彼S即拿來兩副碗筷,先盛一碗什錦面欲遞給她。
坐在沙發(fā)上,她神情呆滯。
聞到香味四溢的什錦湯面,她確實覺得饑腸轆轆,而他端近前的湯面湯著裊裊白煙,那股熱氣氤氳她眼眸,頓時水氣盈滿眼眶,無法克制地淌下晶淚。
見狀,任墨遠嚇一大跳。忙放下手端的碗,急聲問:“怎么了?身體還是很不舒服嗎?”個性好強的她鮮少會掉淚,自她大學(xué)畢業(yè)出了社會,他便不曾再見過剛強的她掉過一滴淚,這才令他因她異常而慌亂緊張。
她搖搖螓首,抬眸望著他憂心忡忡的臉,內(nèi)心一陣感動,一雙藕臂忍不住摟住他頸項。
即使在夢里,他仍待她這般溫柔,這什錦湯面的味道也令她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