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點嗆到。
活了三十多年,有人說他精明,有人怨他冷漠,有人敬他有人怕他,但從沒有誰用“好人”兩字評斷過他。
當(dāng)然他不是那種無惡不作的壞人,但也絕對說不上是個好人。
他面色更沉,一般人見了會敬而遠之,或者像她表姊一樣倉皇不安,但她只是微微笑著,香唇如花。
她就不能偶爾嚴肅一點嗎?從認識她以來,他幾乎沒看過她不笑的時候。
“我說你好,你不開心嗎?”她坦率的問題令他臉更黑。
這女孩……真的不怕他呢!
他刻意板起臉!澳悄阕约耗?你是好人嗎?”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問,愣了愣,接著熱切地頷首!拔沂前!”
“你如果是好人,為什么明知家睿身體不好,還逼他下水?萬一害他氣喘發(fā)作怎么辦?”
“我讓他學(xué)游泳,就是為了幫他克服氣喘!”
“什么?”
“我問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只要小心一點,游泳對氣喘病人來說是很好的運動!
關(guān)在齊沉吟不語。
其實他也有聽過類似的說法,但家睿從小到大發(fā)病太多次了,有幾次甚至嚴重到昏厥,他不敢冒險。
“關(guān)在齊,難道你也是膽小鬼嗎?你怕家睿有危險?”她問得超直率,直率到令關(guān)在齊眼潭結(jié)冰。
如霜冷冽的眼神,咄咄逼人,稍微有點腦子的人,肯定都會明白他已動怒。
可惜她就是胸大無腦。“你笑了,所以你是承認了?”她眉眼彎彎,顯得很樂!澳懶」!”
就算她是個無知少女,他也不能容忍她如此嘲弄他。
關(guān)在齊倏地擒扣謝可心手腕,將她順勢拉起,若不是她反應(yīng)敏捷,早已跌進他懷里。
“你、你干么?”她刷白了臉。
“謝可心,你不是個孩子。”他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
所以呢?
“就算你不夠聰明,也不準在我面前放肆,說些不該說的話!
她的心狂跳。
“你今年是二十六歲,不是十四歲,不要以為可以這樣對我裝瘋賣傻!
她裝瘋賣傻?
“學(xué)著長大!”他拋下最后一句,甩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人。
直到他進了屋,身影在她眼前徹底消失,謝可心仍怔忡地凝立原地不動。
他生氣了嗎?
可她,并不想惹他生氣的……
想著,謝可心不禁看向自己方才被他擒住的手,遲疑地握了握,瞳光映著粼粼水波,明滅不定。
晚餐后,關(guān)家睿又拉了會兒小提琴,算了二十題數(shù)學(xué),才昏昏沉沉地回自己房間。
謝可心送他上床,他揉著疲倦的眼皮,努力撐著。
“你被我爸爸罵了嗎?”
“嗯!彼T癟嘴,可憐兮兮地招認。“你爸爸好兇!
“你不要難過!标P(guān)家睿小大人似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我爸爸有時候是兇了點,可是他不是壞人。”
謝可心聞言,訝異地挑眉,以他們父子之間冷淡的相處情況,她本以為家睿怨著爸爸,但愈看愈不像是這么回事。
看樣子這孩子還是很敬愛父親的。
她悄悄抿唇,故意逗他!澳惆职秩绻粔模瑸槭裁礋o緣無故就罵人?”
“因為……誰叫你強迫我學(xué)游泳?就說了爸爸會不高興!
“可是我也是希望你能克服氣喘嘛,醫(yī)生說試試看可能有用啊!
“我知道!奔翌<毬暭殮獾貞(yīng),醫(yī)生當(dāng)時說的他也有聽到,只不過他本來以為阿姨隨便問問而已,哪知她認真要教他。
“難道你想因為氣喘,就一直關(guān)在家里嗎?別的小孩子整天在外面野,你不羨慕嗎?”
他當(dāng)然……是有點羨慕的。“我不想爸爸生氣!
“哼,所以我說他是壞人,動不動就生氣!”
“他不壞啦!他就是脾氣壞一點點,可是他人很好。”
“哦?哪里好了?”
“他……”關(guān)家睿急了,爸爸究竟哪點好呢?
“看吧!你也說不出來。”謝可心低哼。
“他……他會賺很多錢!”
“還有呢?”
“他對敏敏姑姑很好,姑姑說什么他都會答應(yīng)!
“還有呢?”
“還有……奶奶罵他的時候,他會乖乖地聽,不會頂嘴!
還很孝順呢。謝可心微微一笑,沒想到那個高傲的男人在母親面前也懂得讓步。
“那他對你媽媽呢?好不好?”
“媽媽……”關(guān)家睿倏地怔住,彷佛想到什么傷心事,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終于落下兩滴晶瑩的淚珠。
一看那純凈的眼淚,謝可心立即后悔了,她是怎么了?怎么能問他這樣的問題?徒惹孩子傷心。
“對不起,睿睿!彼念^,誠摯地道歉!拔也皇枪室獾!
“沒關(guān)系!标P(guān)家睿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小鼻子!捌鋵嵃职譀]有對媽媽不好,可他們……很少講話!
這般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究竟是誰的錯?只可憐了這孩子!
謝可心不忍地看著關(guān)家睿紅紅的眼眶跟鼻頭。“你很想念媽媽嗎?”
“嗯!彼c頭,猶豫一會兒,顫抖地揚起眼睫!拔沂遣皇呛懿粦(yīng)該?爸爸……還有奶奶他們都說我要堅強,要勇敢,不可以老想著媽媽!
“傻瓜!”謝可心心疼地擁抱他。“是你媽媽。槭裁床荒芟?”
“可是……”
“別說你會想了,我這么大的人了,都還會想自己的爸爸媽媽!
“真的?你也會嗎?”關(guān)家睿從她懷里抬起頭,墨瞳被淚水洗得亮晶晶的。
“真的!彼龑λ⑿!拔液芟搿⒑芟胨麄!
關(guān)家睿不再說話,依偎著她,她輕輕拍他的背。
氣氛溫馨,兩人都沒發(fā)現(xiàn)門外佇立著一道沉靜如山的人影,看了他們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離去。
“睡吧!”謝可心低下唇,親親孩子軟嫩綿細的臉頰。
她替他蓋好被子,哄他睡覺,確定他睡沉了后,留下一盞小夜燈,悄悄走出房間,帶上門。
還不到九點。
她和關(guān)在齊的新房也在三樓,和家睿的房間中間隔著書房及小客廳,這時候關(guān)在齊即使在家也是待在書房里工作,所以她很放心地回到臥房,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踢開拖鞋,倒在軟綿綿的床上。
累死了。
太久沒游泳,她竟覺得有些筋骨酸痛,她隨手抓起一個抱枕摟在懷里,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按摩背部。
“你在干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落下。
她嚇一跳,一骨碌彈跳坐起,這才驚覺關(guān)在齊坐在臨窗的單人沙發(fā)上,正拿著本書翻閱。
“你、你、你為什么在這里?”
劍眉斜挑!拔覟槭裁床荒茉谶@里?”
“你……應(yīng)該在書房!”每天晚上,他不都在書房待到三更半夜,等她睡了才回房嗎?
“我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那也不必在這里休息啊。她眨巴著眼,懊惱地瞪他。
所以她方才在床上滾來滾去都讓他看見了?太丟臉了!
見她一臉癡呆,關(guān)在齊似笑非笑地抿唇,丟開書本,起身走向她,他在床沿坐下,帶來一股洗浴后的淡淡清香。
那是薄荷的味道……謝可心不覺嗅了嗅,她也很愛這種味道。
察覺她嗅聞的舉動,關(guān)在齊劍眉不禁一挑,略微垂下眸,緊盯著她,像要從她水蒙蒙的眸子里看出一絲端倪。
“謝可心!彼蝗缙鋪淼貑,驚得她心揪緊。
“怎樣?”
“我傍晚跟你說的話,你有聽懂嗎?”
“什、什么話?”
“要你學(xué)著長大。”
那句話!謝可心恍然,忙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床上,彎身向他行了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禮。
“我知道了,對不起!彼駛知錯的學(xué)生委委屈屈地向嚴師道歉。
他愕然。
“我以后不會再調(diào)皮了,相公不要生氣。”
她叫他相公?!關(guān)在齊臉黑黑。“誰讓你這么叫我的?”
“小說上寫的!彼,很得意似的!澳闶窍喙沂悄镒!
他橫睨她!澳愣喙、娘子的意思嗎?”
“就是夫妻的意思!
“你懂什么叫做夫妻嗎?”
“男生跟女生結(jié)了婚就是夫妻!
“那你懂……”關(guān)在齊驀地傾身向她,溫?zé)岬臍庀崦恋胤飨蛩!胺蚱拗g應(yīng)該做什么嗎?”
他這啥意思?
謝可心震驚地身子一僵,呼吸屏凝,半晌,方小心翼翼地抬眸。
他正看著她,用那雙墨黑如曜玉、深邃如銀河的眼眸,意味深長地瞧著她。
他到底……想怎樣?
謝可心默默地往后移,默默地抓起一床薄被,擋在自己身前,她穿著的是很普通的棉質(zhì)睡衣,高領(lǐng)的,連一丁點酥胸都沒露出來,照理不會勾起男人的情欲,但教她人際關(guān)系的老師說過,男人終歸跟禽獸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很難說。
關(guān)在齊盯著她的舉動,神情仍是一貫的淡漠,唯有墨瞳閃過一絲異光。
看來她對男女情事也不是全然無知,還是懂得保護自己。
他用手指挑起她尖巧的下頷。“真的只有十四歲嗎?”
為什么這樣問?她心韻亂了調(diào)!拔叶鶜q了。”
“我說這里!彼们盟X袋。
他這是在嘲笑她嗎?
她望向他,想從他眼里找出那些熟悉的同情或輕蔑,但沒有,他眼里只有璀亮的光,教她緊張又有點暈眩的光。
“我二十六歲了,不要把我當(dāng)笨蛋!”明明是想警告他,不知怎地,綿軟的嗓音聽起來卻像是在撒嬌。
他聽著,劍眉又是挑了挑,接著低聲揚嗓!澳阏f你二十六歲了?”
“嗯。”
他往她移幾寸。
她悄悄吞咽口水,忍住再往后退的沖動。
“那這么說,如果我現(xiàn)在親你,并不算是勾引未成年少女?”
“什么?”她震撼。
他微笑,右手拇指若有似無地揉碾過她唇瓣。
她一動也不動,是不能動,也不敢動。
良久,他像是玩夠了,這才放開她的唇,在她耳邊低語!拔也唤橐饽闵担x可心,如果你是真傻,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但如果你是裝的……”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每個字句都猶如冰珠,冷冷地撞擊空氣。
“你最好就這樣傻一輩子,不要期待我會給你什么,也別妄想從我們關(guān)家?guī)ё呤裁,更不準對家睿有一點點傷害,懂嗎?”
她心跳暫停。
為什么他要這樣說呢?他認為她會從關(guān)家?guī)ё呤裁矗?br />
“我問你懂嗎?”淡漠的聲調(diào)堅持要一個答案。
謝可心揚眸,直勾勾地睇著關(guān)在齊清俊冷硬的臉龐,有些茫然,有些慌張,又有些莫名的心酸,但終究這縈繞胸懷的百般滋味,都化為一抹傻氣的微笑。
“嗯,我懂。”
就這樣?
關(guān)在齊訝異,這并不是他預(yù)先期待的答案,不是如此順服,如此毫無異議。
他看著眼前呆呆笑著的女孩,瞳神越發(f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