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孫拂的親事越來越近,兩個丫頭的親事則選在之前操辦,風風光光的出嫁,每人三十六抬的嫁妝,綠腰先出門子,然后是琵琶,兩個丫頭又哭又笑,心里復雜得一塌糊涂,對未來又充滿期望。
誰家丫頭出嫁主子還給三十六抬嫁妝的?這般熱鬧的出嫁場景,讓京城人引為一時的談資。
接連看著兩個丫頭出嫁,等到送走綠腰后,孫拂情緒有些黯然的向三生說道:「以后去了謝家,也給你找個好人家。」
三生沒半點羞赧。「奴婢說過一生不嫁侍候小姐,將來還要侍候小少爺和小小姐,忙得很,哪來的時間嫁人?」
孫拂噗哧一笑,這時才想到謝隱已經有一兒一女,她嫁過去沒有生子的壓力,這也算一樁好事吧?
她心里的陪嫁人選早打算好了,把秋水算上,還有三生,至于陪房就由爹娘決定了。
謝家再復雜,也比不上皇宮后院的人心鬼魅。
元宵燈節過去沒幾日,謝家的彩禮就送過來了,一百二十抬的彩禮,將孫家后院鋪得滿滿當當,打開之后府里上下都來看熱鬧,琳瑯滿目的珍品,令眾人的眼珠子都要跌出眼眶。
姚氏手里拿著禮單集結成的小冊子,一萬兩銀子的禮金、六擔共六百斤的禮餅、拳頭大的東珠、南珠各一箱,純金頭面、珍珠頭面、羊脂玉頭面、珠寶首飾各一箱,綾羅綢緞、宮錦宮綢各一百疋,后面還有精美的玉器擺設和古董字畫,山珍海味……各種東西足足有五十擔之多。
其中最特別的是用海鮫錦做的,十二色彩線繡的龍鳳并蒂蓮紅嫁衣,金龍威武,彩鳳騰空,紅裙紅褲顏色純正,這些都是花了大心思的,處處繡滿了吉祥如意的紋飾。
至于鳳冠霞帔就更不用說了,花絲、鑲嵌、霧雕、點翠,繽紛的珍珠好幾百顆,連繡鞋的鞋面也用金線繡著成對的龍鳳,看了直教人咋舌。
這樣的排場、這樣精致的嫁衣,除了皇室中人,可說是景辰朝獨一無二的了,明明謝隱可以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可他做了,無論如何,這些彩禮能讓孫拂出嫁時得到旁人滿滿的羨慕。
她上輩子入宮為妃,從沒穿過這么華麗的嫁衣,而她的少女時期也在入宮后同時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迫成長,經歷漫長的痛苦。
然而這些遺憾,謝隱在不知不覺間都幫她填補了,難道這也是一種命中注定?
饒是自以為在孫拂的嫁妝上給了不少的姚氏,看著手上集結成冊的厚厚禮單手都在發抖,這哪是娶續弦的排場?正妻再風光也不過如此了。
她連忙把孫邈找來,人家彩禮給得這么多、這么重,可見人家有多重視這門親事,阿拂的嫁妝恐怕還要再加。
只不過消息到了孫拂那里,她卻堅決反對,她以為爹娘給的嫁妝已經夠多了,不管謝家的門第有多高、給的彩禮有多少,她的嫁妝都不能把家搬空,往后爹娘可還有三個弟弟要養育栽培,兩個庶妹要成親呢。
這么大的動靜,東園不可能不知道,畢竟就隔著幾道墻,孫老夫人氣惱不已,罵個幾句也就罷了,李氏、黃氏可聽夠了人家的閑話——
「哎呀,你說我怎么就沒有像孫大姑娘那樣有能耐的女兒?明明就住這附近,我家那丫頭就連孫大姑娘的一半都不如!」
「聽說那孫大夫人可大方了,直接叫自家布莊、胭脂水粉、衣裳首飾的掌柜到家里來,想要什么就挑什么,還有那要帶過去的家具,據說是現買人家本來預定,卻因為這種硬木價格一下漲太多,以致于買不下手的小葉紫檀,娘家這等財大氣粗、大把銀子撒在水里半點不心疼,孫大姑娘實在好命噢!
不甘心至極的還有孫默娘,男方送彩禮這天,孫默娘拉著李氏的手,后頭綴著黃氏和孫樂娘,也沒知會孫老夫人一聲就上了西園的門。
孫璟是男人,自動去了前院,李氏等人因為自認是「自家人」又是女眷,便往二門去了。
姚氏一見她們進門,本來熱絡招呼客人的臉就沉了下來。
「大嫂,你實在太見外了,家里這么大的喜事也不招呼一聲,一家人怎好這般生分?」
李氏腆著臉,雖然說不得不對妯娌低頭,但心里還是看不起姚氏,又見她大腹便便,一臉黃臉婆的模樣,只覺得幸好出門之前把這一季新做的衣裳穿上去,頭上也是七八根的金釵,怎么想都比她容光煥發,卻不知自己看來和刺娼沒什么兩樣。
「我府里的嬤嬤仆役還夠使,哪里敢勞動兩位呢?」姚氏不咸不淡。
「都說了我們是一家人,好意上門來幫忙,大嫂就不用客氣了!柜R不知臉長說的就是李氏這種人。
誰跟你客氣?一聽到一家人這三個字就讓姚氏想到在老宅做牛做馬的日子,不只掙的錢要用來養這些沒把她當人看的老夫人、二三房,他們還鄙視她的出身,更差點教壞她的女兒,把她帶上歪路子。
礙于今日是好日,姚氏也不好真把人撞回去,只是囑咐人看著,莫讓她們動了手腳不自知。向來看不起他們一家的人自動上門,絕不會是什么好事。
孫默娘和孫樂娘直奔放彩禮的院子,那一箱箱、一擔又一擔的聘禮全都大大的敞開著,首飾衣裳、古玩書畫、珍珠白銀金飾……滿滿的一箱箱,一點水分都沒摻,這些不只炫花了她的眼,要不是一旁看顧的下人阻止,她們幾乎每樣東西都情不自禁的想去摸一摸、碰一碰。
孫默娘看紅了眼睛,臉色越發難看,這些昂貴又華麗的東西要是給她的就好了。
一旁的孫樂娘則是驚訝到驚嘆連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孫默娘看到了那套華麗的刺繡嫁衣、鳳冠霞帔、精致的繡鞋時,更是走不動路了,這么漂亮的嫁衣她從來沒見過,但是一想到要穿上這套衣服的人是孫拂,心里的忌妒遠遠超過了理智。
不過是給人當個繼室,怎么就好像要頂破天了!這國師大人到底被孫拂灌了什么迷魂湯,居然傾家蕩產送了這么多的聘禮來?
下一瞬,孫默娘已經拔下頭上的金釵,著魔的沖上前,在下人來不及阻止的狀況下抓起那海鮫錦做的嶄新嫁衣,在孫樂娘的尖叫聲中,嘶啦的劃了下去……
婚嫁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而一襲美麗獨特的嫁衣更是其中最受重視的部分。如今孫拂那件獨一無二的嫁衣毀了,更重要的這還是男方送過來作為彩禮的,國師是什么人物,把他要送給未來妻子的嫁衣弄壞,這已經不是賠不賠得起的問題,是會被當作挑釁的,只要他在圣上面前說個「神諭」,孫家就會一敗涂地玩完了。
孫璟看著倒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孫默娘、一臉懵了的李氏,眼神冰冷得很,「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钩逗笸炔恢杏玫臇|西,自己想作死還拖著二房給她墊背,不知所謂的賠錢貨!
「妾身一個錯眼她就不見了,哪里知道這死丫頭去干了這等糊涂事?」李氏一看到孫默娘凄凄切切的樣子額際直跳,看著就來氣!
只是她的心頭同樣火熱滾燙,只要一閉眼,那一箱箱的綾羅綢緞、皮毛首飾頭面,還有整整一萬兩銀子的禮金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就為了一個商戶女,那位國師大人居然這么大手筆,要是她家默娘能攀上這門親,那些彩禮和衣料及首飾就是默娘的!
而孫默娘還不服氣的梗著脖子嚷嚷,「她憑什么招惹了魏侯爺還來招惹國師大人?孫拂無恥無德也無品,她就能得這么好的親事,我也是孫家姑娘,為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耀武揚威,我劃了她的嫁衣又怎樣,她活該嫁不出去!」
孫璟一巴掌拍在桌上,破口大罵,「你這死丫頭,滿口胡話,不要臉的東西,彩禮再多也不是你的,你可知道你這一沖動,以后怎么找婆家?怎么嫁得出去?老子的面子里里外外全教你這不爭氣的東西丟光了,我今天非要打死你這丟光祖宗臉面的下賤蹄子!」
孫璟暴跳如雷,喊著要人拿鞭子來,只可惜廳里廳外根本無人應聲。
這里可不是東園,何況要教訓女兒也該關起門來,就算把她送到尼姑庵都沒人說話,可在人家辦喜事的重要日子,說要打殺親女,這又算哪回事?
「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一了百了!」孫默娘開始撒潑。
李氏撲上前抱住孫璟的胳膊哭著求情。「老爺,你要真打壞了默娘,不如連我一起打吧,沒有了她,我也不活了!」
孫璟尷尬又煩躁,一把甩開李氏,正要說話的時候,看見謝隱面沉如水的臉,心里咯噎了下。
謝隱連眉毛都沒有多抬一下,但不知怎地,身邊的人就是知道他每一根發絲都寫著極度不高興。
「出了這樣的事,不知孫大人有什么章程?」謝隱的聲音連起伏都沒有了,這表示已經到了他的忍耐極限。這個孫家二房的姑娘過去以欺負孫拂為樂,想不到今日這種日子還敢欺到頭上,老虎不發威,居然被當成病貓。
孫璟抹了一把冷汗,看著抓住孫默娘哭鬧開了的妻子,滿心厭煩,又畏懼謝隱未發的怒火,混亂之中開始不知所云起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默娘犯了錯,只是國師大人這一百二十抬的彩禮是不是逾越了禮制,畢竟娶的是繼妻,這事要傳進陛下耳中,怕會有所責怪。」
他長年要往后宮送錢,加上在外的人情往來,百官打點,凡事都少不了銀子,但今年的收成不好,田莊出息少了四成,從孫邈手中收回來的鋪子因為大肆開分鋪,資金周轉不過來,還向錢莊有不少借貸。
妻子管家無方,天天向他喊窮,大部分的銀錢又攢在他娘手里,接下來官員的三年考察又要到來,三房如今變成吃白飯的,他應酬同僚隨便就是幾百兩支出,在以前根本不算什么,現在想從家里挪個一千兩都難,可謝隱隨隨便便光禮金就給了一萬兩。
他堂堂國丈居然不如一個神棍,甚至還得向他低頭,想起來便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干脆挑謝隱的錯處指責起他來。
「你跟我談禮制?謝某早年喪妻,清心寡欲多年,本不欲再娶,但姻緣天注定,愿傾盡所有迎娶佳人,就為求佳人愿意下嫁,與謝某攜手一生,一百二十抬聘禮,皆是謝某私人所有,上無逾越皇室宗親,俯仰無愧,孰不知比起孫大人娶妻時的一百八十抬聘禮又當如何?」更何況當時的孫璟還不是如今的二品大員。
被孫邈緊緊握住手的姚氏一聽到這里,忍不住激動,雖說是陳芝麻爛谷子的陳年舊事,但是孫璟娶妻花的可都是她和夫君櫛風沐雨,用心計較,辛苦扒拉來的錢,這不要臉的東西倒是好,一文錢都舍不得花,坐享其成就算了,心底沒半點感恩之心,把他們的付出都視作理所當然。
兄長出錢替弟弟娶妻,尤其孫璟的親娘還在,公中又不是拿不出銀錢,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謝隱說罷,抬腳走了進去,留下孫璟一家人,孫璟像是被人正反抽了十幾下,臉上漲紅得幾乎要爆血管,一見謝隱抬腳走了,趕緊追了上去。
回過神來的他急于解釋,可惜謝隱連聽都不想聽。
一屋子等著看笑話的眾人,各個表情更是精彩,這皇后娘家的長輩居然比市井無賴還要無恥,一個覩観侄女的鋪子,一個養的女兒毀壞堂姊的嫁衣,這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子女,往后別說議親,就是在往來上也盡量避免吧。
半若院這邊,孫拂看著被硬生生劃出一道大口子的嫁衣,嘆了口氣。
相較她的沉默,三生和秋水可是氣壞了,三生甚至還氣得掉下淚來,「這么漂亮的嫁衣,這龍鳳就好像是活的,居然被攔腰劃破了,這心腸到底是有多歹毒?」
孫拂沒來得及勸慰她,就聽小丫頭阿莞來報,「小姐,姑爺在垂花門說要見您,請您出來一下!
這時候喊她出去說話,是怕她心里存了疙瘩不高興吧?
孫拂出了寢間,在垂花門處見到了謝隱,他穿著寶藍色的直綴,修眉星目,氣宇軒昂,在俊美之外又多了幾分的風流貴氣。
孫拂有些恍惚,她當真要嫁給這個男人共度一生,風雨同舟,不離不棄,禍福與共……
謝隱看孫拂白皙的臉蛋上并沒有太多難受的神色,但仍開口安慰,「你安心,這件事我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至于嫁衣,我會讓宮里的繡娘連夜趕工,替你趕出一件不輸海鮫錦的嫁衣來,你只要等著出嫁就是。」
孫拂看著眼前處處替她設想、再過幾天就要娶她為妻的男子,口氣不自覺溫柔了幾分,「不用再那么勞師動眾,嫁衣毀了雖然可惜,幸好我之前也抓緊時間縫制了一件袍子,不敢說與你送來的嫁衣星月爭輝,但還能用就是了!
謝隱向她走近了幾步,「嫁衣美,但你人更美,你就算什么都不穿的嫁過來,我也是歡喜的。」
孫拂一下反應過來,臉紅得都能煎雞蛋了,忙碎他,「說什么呢?不正經!」
「是我言語無狀了。」不過他還滿期待洞房花燭夜,和她交頸廝磨……想到這里,他的心都火熱了起來。
「我不過幾句玩笑,哪里就需要這么著急,再忍個兩日我就來娶你。」謝隱趁機握住她白嫩軟綿的小手。
孫拂的臉色比猴子屁股還要紅,抽回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惹得謝隱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