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鑰匙,甫打開大門,宋子梨便聽到里面傳來的爭執聲。
“……我是她姑姑,子梨以后當然是由我來撫養,弟妹,以后子梨跟著我,我一定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疼,你不用擔心!
“你在胡說什么?我是子梨的大伯,怎么說也應該是由我來照顧才對!
“你一個男人哪懂得怎么照顧?”
“哈,這就用不著你操心了,我老婆會照顧她,況且我們才只有一個孩子,哪像你有三個,哪里來的精神再照顧子梨!
“我家那三個孩子乖得很,最喜歡子梨了,每次見到子梨,就姊姊長姊姊短的叫個不停,不像你們家那個寶貝女兒,像個千金小姐一樣,子梨要是到你們家去,還不受氣?弟妹啊,為了子梨好,你可千萬不能把她交給大哥他們照顧!
聞言,她啪地一聲重重關上大門,客廳里的兩人頓時停下爭吵,一名婦人立刻一臉親切的走過來。
“喲,子梨,下課啦?姑姑買了水果和補品來看你和你媽,剛放學一定餓了吧,來,吃個水蜜桃。”
另一名中年男子立刻將她拉了過去。
“別吃她的水蜜桃,大伯買了櫻桃,來,我們吃櫻桃!
宋子梨掙開他的手,沉著臉看向兩人。
“大伯、姑姑,若是沒有其他的事,請你們先回去,我媽需要休息!
見她竟沒把她放在眼里,還想趕她走,婦人眼里兇光一閃,接著像想到什么,臉上隨即又堆滿了笑。
“呵呵呵,說的也是,我們該走了,讓你媽好好休息。”她回頭望向坐在沙發上那名消瘦憔悴的婦人,苦口婆心的又勸,“弟妹呀,剛才我說的事你可要仔細考慮清楚,萬一托錯了人,可會讓子梨吃不少苦。”
中年男子橫她一眼,也毫不示弱的諷道:“就是咩,弟妹,若信錯了人,吃虧的可是子梨,你一定要慎重考慮清楚,不要被人給騙了。”
趙琴疲憊的微微點了點頭,并沒有出聲,在兩人離開后,她那雙黯淡的眸子擔憂的望向女兒。
她心里明白,不論是子梨的姑姑還是大伯,都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他們覬覦的只不過是她名下那些為數不少的財產,可子梨除了他們,又沒有其他的親人了。
一旦她離開這人世,才十七歲的女兒該怎么辦呢?
她曾無數次向上蒼乞求,讓她能活到子梨成年的那一天,奈何……上天不肯垂憐,再給她多一點時間。
宋子梨走過去坐在母親身邊,心疼的握住她瘦如枯骨的手。
“媽,以后大伯和姑姑再來,你不要理他們,直接趕他們走。”媽都還沒死,他們就在她面前爭個不停,太過分了。
趙琴擠出一笑,這才發現客廳里還有另外一名客人,看清來人后,訝異的驚呼!班,清習,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孟清習將帶來的禮盒放到桌上,走到她身邊坐下,神色關切,“阿姨還好嗎?”
“還好!钡恍。她這副身子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現在每天都得靠看護為她施打嗎啡止痛,才能睡得著。
趁著母親在跟孟清習說話,宋子梨將書包拿回房間,順便換下制服。
孟清習輕聲問:“阿姨,剛才那兩人莫非是想爭取子梨的監護權?”
她黯然的徐徐頷首,“嗯!
“那阿姨打算怎么做?”
提到這件事,想到自己來日無多,無法親自撫養女兒長大,趙琴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時哽咽,須臾才幽幽開口。
“子梨的大伯和姑姑都不是真心想照顧她,他們是看在我的財產,才爭先恐后的搶著想照顧子梨……”
聽到打開房門的聲音,她頓住了話,沒再說下去,不想令女兒難過。這幾個月來為了她的病,子梨已經不知暗中為她哭過多少回了。
“媽,你該吃藥了!彼巫永鎻目醋o手中接過開水與藥,走到母親身旁。
孟清習垂目沉吟須臾,臨走前,信誓旦旦地說道:“阿姨請放寬心,那件事我會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
“是不是你出的餿主意?”幾天后,宋子梨對著手里的話筒恚怒的低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痹捦怖飩鱽砻锨辶暤痛紣偠纳ひ。
“就是、就是……說要我嫁給你的事!眲偡艑W回來,母親便拉著她坐在她身邊,用虛弱的嗓音告訴她,她打算將她嫁給孟清習,讓她驚愕得瞠大眼,一度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哦,你想嫁給我?”拿著無線電話,在露臺上的一張椅子坐下,孟清習眼里流露出濃濃笑意。
前天離開宋家后,他便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讓子梨不需要監護人,于是昨天他趁她去上學時,特意到宋家,告訴宋阿姨他想出來的方法。
看來經過一天的考慮,阿姨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誰想嫁給你,你少自以為是了!”聽到話筒里傳來他的輕笑,宋子梨咬牙切齒的怒吼,“我問你,這個爛主意真的不是你出的?”
“你認為我需要這么做嗎?這么做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孟清習不答反問。
“這……”仔細一想,他似乎真的沒有理由這樣做,娶她對他確實一點好處也沒有,他家比她家有錢好幾百倍,人家根本不可能看得上她家那些財產,“那我媽為什么會突然這么說?”
“我想阿姨是想為你找個能保護得了你的人吧。”
“那個人再怎么說也絕對不應該是你!”聞言,她再度暴怒,“你根本是從小欺負我到大!”媽要她嫁給孟清習,無異是送羊入虎口,她從小到大飽受他多少欺負,媽根本不知道,居然還要她嫁給他!“總之,如果我媽問你意見的話,你就說你不想娶我就是了!彼嘈潘欢ㄒ膊粫敫Y婚的吧。
“如果這是阿姨的心愿,我愿意委屈一點答應!
聽到他出乎意料的回答,她愕然的張大嘴。
“你瘋了!你有聽清楚我剛才說的話嗎?”
“你是說你想嫁給我的事?”他輕笑。
“我才不想嫁給你,那是我媽想的!”她大聲否認,真不明白媽為何會突發奇想,這主意簡直是糟透了。
“既然是阿姨的要求,我也不忍心拒絕,算了,我就勉為其難娶你好了。”
“你說什么……那是真的結婚,不是在玩家家酒耶!”這家伙是不是還沒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才會這么爽快的答應?
“我知道,”他悠閑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子梨,如果這么做能讓阿姨安心,我愿意娶你,若是你想違逆阿姨的心愿讓她走得不安心,那我也沒話可說!
“我……”她心酸的想起適才母親握著她的手,對她說的話──
“子梨,這是媽最后的心愿了,你答應媽好不好?不要讓媽放不下心,清習的母親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孟家人絕對不會虧待你,他爸媽一定會像媽一樣,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疼愛!
她拒絕不了母親的央求,但是要才十七歲的她現在就嫁人,而且還是嫁給孟清習,她委實難以答應。
不過母親說得也沒錯,孟清習的父母確實從小就對她寵愛有加,那是無條件的疼愛,不像姑姑和大伯討好她,擺明了是有所目的,所以她喜歡孟伯父、孟伯母,勝過姑姑和大伯很多很多。
才在想著,孟清習醇雅的嗓音隔著話筒淡淡傳了過來。
“如果你想讓阿姨帶著遺憾離世,我這個外人也無法置喙,你自己想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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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護熟練的為趙琴注射嗎啡止痛,她瘦骨嶙峋的蒼白面容上,微微露出一抹舒緩的神色,虛弱的嗓音輕聲說:“子梨,很晚了,不用陪媽,去睡吧,你明天還要上課!
“媽,我還不困,讓我再陪陪你!彼滥赣H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幾天,她想在這最后的幾日,守在母親身邊。
趙琴喟嘆一聲,伸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愛憐的撫著女兒憔悴擔憂的臉龐,半晌,才緩緩開口!白永,去睡吧,好好考慮媽昨天跟你說的話,好不好?”
聽見母親的話里透著強烈的懇求之意,她只能硬生生忍住想要脫口的拒絕,輕輕頷首,“那我去睡了。林阿姨,我媽就麻煩你了!
回到房里,躺上床,她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小腦袋瓜里飄來蕩去的都是母親的懇求。
她知道母親放不下她,更不放心將她交給姑姑和大伯照顧,所以才會想藉著結婚,讓她能名正言順的住進孟家。
考慮一整個晚上,她終究因不忍違背母親最后的心愿,同意了這件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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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趙琴的身子十分虛弱,不堪勞累,因此孟家特地邀請了一位相熟的牧師朋友,前來宋宅為這對小倆口舉辦十分簡單的結婚儀式。
三日后,趙琴便在睡夢中含著安詳的微笑,離開人世。
對母親的離世雖早有心理準備,宋子梨還是痛斷肝腸,卻強忍著悲傷,不肯落淚。
孟清習輕聲勸道:“想哭的話,哭出來會比較舒服一點。”
她卻輕搖螓首。她不哭,她絕對不能掉眼淚,她不想讓媽媽看見她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怕媽媽走得不放心。以后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要更加堅強才行,不能讓媽媽擔心。
見她依然強忍著哀慟的情緒不肯哭出來,孟清習輕蹙起眉峰,沉吟須臾,也不再勉強她。
趙琴的身后事,孟清習依照她生前的遺言,辦得簡單而隆重。
至于子梨的大伯和姑姑在得知她竟然瞞著他們結了婚,讓他們爭取監護權的事落了空,無情得連喪禮都沒來參加。
但宋子梨壓根不在乎,火化完畢,她捧著母親的骨灰壇,一臉哀矜的送進靈骨塔里。
安奉完畢,孟氏夫妻先行離開,孟清習陪著妻子再待了一會,這才走出靈骨塔。
上車前,他卻冷不防俯身吻住宋子梨。
“你干什么?!”她吃了一驚,憤怒的推開他。這種時候他竟然對她做這種事!
“我們都已經結婚了,親一下會怎樣?”唇瓣揚起輕佻的笑,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
“你這個王八蛋不要碰我!”她惱怒的撥開他的手。
他不肯松手,傾身又想吻她。
她惱得低下頭,朝他胸口用力一撞。
“噢!”孟清習痛得低呼一聲。這一下撞得真用力。
可宋子梨氣還沒消,粉拳毫不留情的捶打那膽敢侵犯她的色狼。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媽一死你就想欺負我!”她愈說愈氣,氣紅了眼,眸里涌起淚光,眼淚一滴一滴滑落面頰,一邊哭一邊罵,“我才不承認我們結婚的事,那件婚事只是為了安我媽的心,我才逼不得已答應的,我才不會嫁給你這個陰險虛偽的小人!”
任由她的粉拳落在身上,看見她終于落下淚來,孟清習舒臂擁她入懷,柔聲在她耳邊輕語。
“哭出來就好,盡情的哭吧!
她微微一怔,抬起淚眼看他,模糊的視線看見他臉上那抹隱約的微笑,猛然醒悟他剛才那么做全是為了要讓她哭出來。
“你這個壞蛋!”她輕捶了他一下,嘴巴還在逞強,“我才不哭,才不要在你面前哭,讓你取笑我……”她將臉埋進他胸口,泉涌而出的淚珠,不久便濡濕了他身上的衣服。
她低低悲泣的哭聲漸漸轉為嚎啕大哭,孟清習只是靜靜摟著她,無聲卻極盡溫柔的給予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