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入秋時,江麗瑤出閣了。
似錦伴在花轎邊,是江麗瑤唯一的陪嫁丫鬟,至于如意,早在江麗瑤出閣前的前幾日,就讓牙販子給帶走了。
似錦同情如意的處境,曾向江麗瑤求過情,但可惜這事是由林氏插手處置的,就連江麗瑤也沒得求情。
而此刻,似錦也只能將如意的事給拋諸腦后,回頭看著送親隊伍,雖說談不上十里紅妝,但這陣仗也真夠咋舌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迎親的并不是武平侯,而是宋府的族人,一位去年剛及第的進士。
待進了武平侯府后,更嗆的還在后頭,似錦幾乎確定,高門大院都是一樣的——?不斗就不能活!
問她為何如此認為?實在是因為這場婚嫁就像是燒滾的熱水,本該熱騰騰張揚的,卻在進了武平侯府后硬生生被人澆了一大桶的冰水,瞬間降入冰點。
“卓嬤嬤,咱們現在該怎么辦?”喜房外,似錦壓低聲嗓問著林氏撥給小姐的陪房嬤嬤。
“……看著辦吧!弊繈邒叱烈髁藭诺。
似錦聞言,臉都快綠了。
這狀況到底是要怎么看著辦?
小姐出閣前,早就讓身邊的丫鬟偷偷打探出武平侯宋綦的底子。宋綦守在邊境多年,年初因為七王爺領命前往支援,原有交情的兩人合作無間,一鼓作氣地將來犯的西戎擊潰,還給邊境百姓真正太平,班師回朝時,皇上還率了百官開城門迎接,聽說城里百姓夾道灑花,說有多風光就有多風光。
那時聽完她倒沒什么感覺,反倒是小姐面有不解,直說宋家是勛貴之家,論及婚嫁該是挑選官家千金,怎么反倒是挑了尋常商戶千金?
如今,她總算明白了。
上門迎親的不是宋綦,甚至拜堂的也不是宋綦,外頭雖有賓客,卻沒有喜慶的氛圍,待小姐被送回喜房后,才知曉原來宋綦在這場戰事里受了重傷,哪怕真救回一條命,恐也注定殘廢。
至于皇上領百官迎接……人家迎接的是七王爺,是皇上的兒子!據說七王爺傷得比侯爺還重,至今都還未清醒,今兒個進了武平侯府就聽見下人嚼舌根,說著侯爺今日大婚,宮中卻沒有賜禮,恐是與七王爺未醒有關,說不準屆時七王爺那口氣要是咽下,賞就成罰了。
這話聽得她心驚肉跳,后來又聽說侯爺都靜養了大半年,傷勢反倒是每況愈下,有時昏迷的時間比清醒還長。
換言之,小姐根本是來沖喜的,要不這婚事怎會趕得這般急?
偏偏小姐才剛進門,侯爺就病得更重了,喜房這頭像是炸了鍋,下人忙進忙出,端出的是一盆盆的血,看得她膽戰心驚。
吊詭的是,侯爺都已經病得這么重,怎么府里沒有留下半個大夫?
問過了府里的下人,只是神色惶惶地應了聲,說這事得要太夫人和老夫人作主。
換句話說,兩人不發話,喜房里的侯爺就只能等死了?這天底下有沒有這么夸張的事?侯爺不是老夫人親生的嗎?侯爺可是嫡房長孫長子,身分更是尊貴,身上掛的是征戰勛功,可是兩位長輩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她完全在狀況外,搞不清這門這派斗的到底是哪樁,教她毫無頭緒可言。
“似錦!”喜房大門突地推開,就見江麗瑤早已拉掉了紅蓋頭,放聲喊道:“我隨身的養命丸呢?”
“在第二個妝奩里,我馬上去拿。”她忙道。
“快去!”
“是!彼s忙往喜房主屋右側的長廊而去。
小姐搬進府的嫁妝此刻都暫放在客房里,花點時間就能找到養命丸。江家人有食藥丸養身的習慣,這養命丸聽說是能袪毒又能穩住心脈的藥丸,府里每年都會撥下一些給小姐們,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道小姐才剛進門就派上用場了。
拉著裙擺小跑步,正要轉進客房前,卻瞧見長廊轉角處有人正急步走來,她頓了下,驚訝不已。
李若凡領著人大步朝她走近,朝她微勾唇示意,隨即從她身邊走過。
似錦傻愣地回頭,壓根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遇見他,而他身后跟了幾個人,其中一人還背了個大木箱,應是大夫。
無暇多想,她趕緊從妝奩里找出養命丸回到喜房外候著。
“卓嬤嬤,是大夫來了嗎?”她問。
“是大夫來了。”
似錦心里穩當了些,至少她家小姐不用一出閣就守寡,只是為何李若凡會在這兒?雖說這門親事是他牽的線,可后來提親納采的大小事全都是宋府請托的一位御史夫人當保山的。
她想,也許是因為他和侯爺有交情或怎地,所以說往后要見到他的機率該是不低才是。一思及此,笑意忍不住跳上了唇角。
“還傻笑什么?太夫人來了!弊繈邒哂檬种忭斄怂幌。
似錦抬眼望去,就見太夫人羅氏在兩個丫鬟的撐扶下走進主屋,而后頭跟著的是侯爺的親娘柳氏,身旁也不乏一堆丫鬟婆子,簇擁而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喜房后,似錦手里握著養命丸,逮不到好時機進房,只能等大夫診治后再作打算。
“似錦,瞧見了沒?”卓嬤嬤突道。
“瞧見什么?”
卓嬤嬤一副嫌她爛泥涂不上墻的嫌棄表情。“你沒瞧見夫人們身邊的婆子?你得要先摸清太夫人和老夫人跟前的紅人是誰,否則往后要怎么幫小姐在府里過好日子?”
“……喔!彼∠眿D似的應著。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混吃等死超沒慧根的丫鬟,但對于這些事,她真的毫無敏銳度可言,光是今晚的陣仗就夠她心驚膽跳了。
“欸欸,二房的二爺和二夫人也來了。”卓嬤嬤又用肘頂了頂她。
似錦這回學聰明了,跳開了些,省得自己個小老是被頂到胸口。
嘴里無聲咕噥著,卻突覺得有目光燒在自個兒臉上,她更是想也不想地把臉垂到最低,恨不得自己可以更矮一點。
“宋潔,你這是在作什么?”一把嬌軟的嗓音就在她面前落下,低斥著宋家二爺,接著話鋒一轉,“你這丫頭瞧見人也不會問安,大嫂怎會帶來你這種沒規沒矩的陪嫁?”
卓嬤嬤扯了扯她,兩人一致對二夫人施蜜福了福身!岸蛉,咱倆是初來乍到,還不知道規矩,還請二夫人多提點!
卓嬤嬤端著笑臉,姿態低得不能再低,一整個哈腰乞憐,教似錦眼角抽動了下,佩服起卓嬤嬤這風向轉得真快。
“提點什么呢?”施蜜紅菱般的唇勾動了下,笑得輕蔑!扒扑@模樣,肯定是剛進門的大嫂有心讓陪嫁開臉,要不怎會挑了個狐媚德性的?”
似錦沉默不語,不想承認她聽不太懂她到底在說什么。
開臉……太深奧了,她聽不懂。反正聽不懂沉默就是,橫豎她只是個小小配角,毫無舉足輕重的路人甲,所以沉默就是了。
施蜜見她吭也不吭聲,感覺無趣便哼了聲朝屋里走去,走了兩步還回頭罵道:“宋潔,你堂哥都快要死了,你不趕緊去見他最后一面,還杵在這兒做什么?”
“來了,就來了,你好端端地干么咒我堂哥死,教人聽見了,你這弟媳還要不要作人?”宋潔依依不舍地進二退一,不住地回頭,就盼能仔細端詳似錦那張清雅嫵媚的誘人面容。
待二房領著丫鬟進屋后,卓嬤嬤才搖了搖頭道:“這門親事怎會是如此?”
當初還以為是油水肥缺,誰知道小姐才剛進門就風云變色,別說要當家作主了,只怕要在這宅子里活得順風順水都難。
似錦眉頭深皺著,直覺得這二夫人異常粗俗嬌蠻。聽說二夫人是豫國公府的千金,怎么一點千金規范都沒有?江府的庶女雖說性情一個比一個可怕,老是在家宅里斗得快要翻天,但開口是十足文雅,是無可挑剔的毒舌交戰,從頭到尾不帶臟字更沒有詛咒,卻可以傷人于無形,雖然有點可怕,但至少還頗顧及形象。
哪像二夫人一開口就這樣咒人,也不想想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屋里,分明是沒將兩位長輩看在眼里了。
這府里是誰當家作主,可見一斑。
“這屋里到底還要忙亂多久,好多事都還沒交代下來,咱們就這般傻站著,實在是……”卓嬤嬤拉長脖子看著屋里動靜,嘴里不斷地碎念著。
似錦垂著臉,小姐一早出閣已經折騰了許久,如今還不得歇息。偏又遇上侯爺病重一事,府里也沒打算安置小姐帶來的丫鬟和陪房,也不知道能不能先去整理妝奩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她好餓,而小姐肯定比她還餓還累。
“似錦!
突地聽見江麗瑤的喚聲,似錦隨即踏上廊道!靶〗悖B命丸……”
“不用了,侯爺的狀況暫時穩定下來了,養命丸目前派不上用場,倒是你,先讓卓嬤嬤和陸嬤嬤等人到仆房住下,你再過來幫我換下這身喜服!苯惉幮δ樢琅f,只是添了分倦意。
“小姐,要不要我讓廚子弄點吃的?”
“不了,我累了,想歇一會,一會還得照顧侯爺!
“……是。”
似錦趕忙讓陪房先安置下來,隨即回主屋這頭,和江麗瑤來到隔壁的暖房先待下,摘掉那頂快要壓斷脖子的鳳冠,扒掉那不知道穿了幾層的喜服,才剛洗了臉,江麗瑤便已經撐不住地倒下床。
“似錦,半個時辰后叫醒我!
“是。”
半個時辰啊……似錦垮下肩頭,收拾著衣裳頭面。小姐辛苦了,可她這丫鬟也不怎么輕松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睡一會的。
大半夜的,似錦就把江麗瑤給喚醒,換上了一襲桃花色的交領襦衫和月牙白繡蓮的百片裙,來到了侯爺寢房,就見里頭只剩小廝在旁照料,江麗瑤隨即接手。
到了天亮時,似錦瞧侯爺的臉色好了許多,至少不再是可怕的紺黑色。
仔細一瞧,不知道怎地竟覺得侯爺和李若凡有些許相似……一思及此,她隨即吐了吐舌頭干笑,真不知道自己怎會將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給想在一塊。人家姓李,光是姓氏就不同了,還長得像咧。
“小姐,歇會吧!被仡^,她從桌上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忖著待會跟廚房要熱茶,也該順便問問府里的嬤嬤撥了幾個小廝丫鬟在主屋這頭。
“昨兒個聽李三爺提起七王爺由皇上作主賜婚,婚禮后七王爺也跟著轉醒了,說不準我進門后,對侯爺的病情也有所幫助。”江麗瑤不甚在意茶水的溫熱,笑了笑道。
“小姐也認為大爺根本是知道侯爺傷勢嚴重,才故意答允了這門親事的?”分明是蓄意讓小姐當個沖喜嫁娘。
“怎樣都好,橫豎我已經出閣了,從此以后侯爺才是我的天,只有他好,我才有好日子過!彪m說守寡可以過一個人的悠閑日子,但那份悠閑只是想像的,侯爺要真有事,說不準她還得準備白綾三尺,隨時殉夫,讓江家得個貞節烈女的牌樓呢。
“那倒是。”似錦想了想,不想將昨兒個聽來的事道出,便轉了話題。“小姐應該餓了,我去廚房讓人備膳!
江麗瑤點了點頭,似錦也顧不得累,準備到外頭找個宋家的下人問問廚房在哪,豈料人還沒找到,倒是卓嬤嬤迎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