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最后仍以樓西月悻悻移開視線告終。
緊抿的唇瓣顯示著她的不悅,十指靈巧的穿針引線,似乎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在指下的衣裳上。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秋鳴風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林。
樓西月咬斷線頭,抖開手中的袍子仔細檢查一遍,然后滿意的點頭。
「吶,試試吧!
秋鳴風起身直接脫掉身上的外裳,換上袍子。
「很合身!顾α恕
「多謝。」
樓西月轉身回屋,不久就拿著一件外裳出來,遞給他。
他默默接過穿在夾袍外,系上腰帶。
「看來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顾H有幾分自得的說。
秋鳴風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突然,山林中傳來飛鳥振翅驚飛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
「他們找來了?」樓西月有些狐疑。這里如此隱密偏僻,他們竟然也能找到。
他面沉如水,目光冷冷的投向飛鳥竄起處。
「找你的,我先躲躲!
秋鳴風扭頭看她,眼中尚有來不及收起的一絲錯愕。
「看什么?」她理直氣壯道!刚夷愕,又不是找我,我當然要躲一下!
「好!
「這才像個男人,有擔當!顾苄牢康嘏呐乃募纾肝蚁乳W了,最好你跟他們一起離開!拐f完,她就往屋里走。
她竟是要躲回屋里嗎?
略一思索,秋鳴風心中了然,屋里一定是有機關暗道的。
突然,樓西月又從屋里探出身,「秋鳴風,你最好把人引遠些,我師父很喜歡這里的!顾不想替老家伙遷墳。
他點頭。
樓西月馬上又縮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時,周身便籠罩上一層肅殺之氣,幾個輕躍便消失在院外。
在他離開后不久,樓西月走了出來。
此時的她,一身寬大的褐色衣袍,頭上戴了一頂黑紗斗笠,將她的身材樣貌完全遮掩起來,使人不辨男女。
遠處的林中隱約傳來打斗聲,她辨別了下方位,如一縷輕煙般掠了出去。
她一直知道秋鳴風人冷劍更冷,但是親眼見到他殺人的時候,她仍忍不住從心里泛出一股涼意。
難怪江湖上都說秋鳴風的劍是最冷酷無情的劍,秋鳴風的人是最冷血的人。
百聞不如一見!
她下意識的摸摸脖子,忍不住有些慶幸,自己這段日子并沒有做得太過分。
突然,秋鳴風朝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樓西月嚇了一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離得太近了吧?
她急忙閃身后退,停在一個自認很遠、很安全的地方觀望。
等到那些人全部倒地不起時,秋鳴風收劍入鞘,幾個輕躍到了樓西月的面前。
「西月。」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來幫你清理善后。」她的聲音不自覺的便有些討好,瞧他揚眉,她急忙解釋道:「尸體總要處理掉的,否則會被人循線找來!
秋鳴風看著她,不語。
明知隔著黑紗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樓西月卻仍下意識的躲開他的視線,「你提著尸體跟我來!拐f完便當先掠去。
他照她說的做。
兩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疾掠,不久便停在一處山溝坡地。
「扔這里!
秋鳴風將手中的尸體扔下,然后掉頭離開。
樓西月松了一口氣,總覺得他似乎很生氣,周身的氣息都冷得顫人。
蕭索的初冬山林,草木凋敝,太陽已經落到山后,天一點點的暗下來。
山風漸漸呼嘯,暗影幢幢,孤身佇立在此面對著冰冷的尸體,樓西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秋鳴風的速度很快,但因為尸體的數量,等他把所有尸體都弄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皺眉看著尸體一點點消失,「是什么?」
樓西月帶了幾分得意的回答,「化尸水!
「扔掉!
「呃?」
秋鳴風朝她跨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到最短。
無聲的壓迫籠罩在身,她很不情愿的掏出一只瓷瓶,拔塞后把藥水全部倒掉。
他轉身,「走吧!
樓西月忍不住握拳朝他的背影揮了幾下。這個男人真的很討厭啊。
細碎的雪花簌簌而下,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已下了一日一夜,街上的行人一下子變得稀少起來。
兩條身影在雪花紛飛中進城,走入一家客棧。
「兩位客官用膳還是住店?」
「兩間上房!
「對不住了兩位,本店只剩一間上房!拐乒癫桓叶嗫茨莻渾身透著冷氣的俊美男子一眼,只能朝他身邊的少女表示。
「還有別的房間嗎?」樓西月蹙眉。趕了一天的路,她實在不想再動了。
掌柜陪笑,「那就只剩通鋪了!
她扭頭道:「咱們另找一家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轉身往外走。
樓西月急忙跟上。
半炷香后,他們重新回到這家客棧,住進那唯一的一間上房。
「搞什么,這城里的客棧怎會都滿了?」進了房間,樓西月不滿的低聲咕噥。
「小鎮,下雪了!
她蹙眉瞪他,「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啊!
他在桌邊坐下,將劍隨手放到桌上,「這鎮很小,因為這場雪,許多人只好投宿,所以客棧一時爆滿也是難免的!
樓西月瞪眼。他故意的嗎?
「還要再說嗎?」
這絕對是故意的!
「我沒有那么笨。」她的聲音忍不住大了點。
秋鳴風提起桌上的茶壺,看她。
她搖頭,「我不渴!
他自己倒了杯茶喝。
樓西月放好行李,坐到桌邊,「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只要一想到他從頸后給了她一記手刀,然后將她帶出山,她就有半夜磨刀的沖動。
他走便走,非要連她一起打包帶走就太過分了!
秋鳴風一如既往的沒有給她答案。
她泄氣的趴到桌上,轉著一只空杯玩。
「秋鳴風,你很討厭吶,我不喜歡冬天在外面走動,很冷的!
他放下杯子,「我讓店小二提熱水進來!
她臉一紅,偷偷瞥了他一下。
他面不改色道:「我出去。」
「廢話,你當然要出去,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洗澡嗎?」樓西月有些惱羞成怒。
秋鳴風淡然地說:「我會閉上眼。」
她直接一掌拍向他。
他閃身避過,拉門出去。
樓西月的臉后知后覺的燒起來。那個混蛋大冰塊!
沒一會兒,店小二便提了熱水進來。
店小二最后一次進房倒好水,提著空桶出來的時候,忍不住朝門外抱劍而立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
秋鳴風冷冷看了過去。
店小二馬上低頭跑開。這男人好可怕!
他靠著墻,目光隨意的打量著樓下的人。
不多時,屋內傳來撩水的聲響,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彷佛老僧入定般化成一尊雕像。
偶爾走道上有人經過,看到他站在門外不免會看一眼,但馬上便會移開目光,快步離開。
實在是他身上透出的生人勿近氣息太過強烈,讓人想忽視都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秋鳴風回首便看到樓西月當門而立。
屋內尚有氤氳的水氣,初出浴的她雙頰泛著一層粉紅的色澤,整個人清新得彷佛一枝雨后亭亭玉立的芙蓉。
看到站在門外的他,樓西月愣了一下,「你一直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徑自走了進去。
樓西月已經知道了答案,臉上的熱度再次攀升,有些心慌的將房門關上。
秋鳴風在屏風前站住,沒有回頭,只是丟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干什么?」
「我要洗澡。」
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她跺了跺腳,惱道:「我當然會出去!
聽到她狠狠甩上房門,腳步往樓下而去,秋鳴風的嘴角揚了揚。
下了樓,在大堂坐下的樓西月提了茶壺才要倒,突然整個人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嗎?
她輕咬下唇,眼神也閃爍起來。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對自己說:「這沒什么,趕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懶得再叫水罷了!箤Γ欢ㄊ沁@樣。
做好心理建設,樓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來用膳的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放開心思,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鳴風坐到她對面,她才分了一眼給他。
「小二哥上菜。」她幾乎是馬上就移開目光,轉而朝店小二吩咐。轉過頭發現他在看她,她沒來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點了下頭。
忍不住有些惱,她索性低頭不再理他。
飯菜很快上來,兩人沉默的用膳。
之后,回到客房。
樓西月放下仍是半濕的長發,拿了布巾擦拭,然后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鳴風,也不開口說話。
他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桌邊。
屋內的氣氛便有些沉滯起來。
終究還是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怎么睡?」只有一張床啊。
秋鳴風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兩下,樓西月將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鳴風——」
他淡淡的看過去。
樓西月咬牙壓低聲音,道:「這怎么可以,男女有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你這會兒倒是有問必答了?」她忍不住譏諷。
秋鳴風再次閉上嘴。
她氣得拍桌,「你故意的?」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歡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么話?」她怒。
「實話!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樓西月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泄了個干干凈凈。她錯了,像秋鳴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有什么異樣心思,恐怕在他眼里,她還不如他手里的那把劍。
這感覺很郁悶……
她慢慢梳理長發,看著桌上的蠟燭一點點燃燒落淚。
屋里很靜,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響。
屋外走道也很靜,客棧里的住客大都已經安歇。
窗外落雪聲越來越大,昭示著明天的道路越加難行。
樓西月睡在里側,裹了一床被子面墻而臥。
燭火熄滅的時候,秋鳴風也上了床,另蓋了一條被子。
一時之間,天地彷佛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樓西月不自覺地攥緊被角,閉著眼命令自己趕緊睡。
「冷嗎?」
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霍然睜眼,「還好!
話音未落,就感覺他貼近她,體溫忍不住又有些升高,這下是真的不冷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但在寂靜的屋中仍清晰可聞,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線。
「啊——」在張嘴的瞬間,她就伸手捂住,所以那聲脫口的驚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慌、羞澀以及毫不掩飾的惱怒,直直的瞪著床上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