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賣場里的餐廳用過餐,帶著兩大袋的戰(zhàn)利品——包括兩箱海尼根,他們踏上歸途。吃的韓式料理,讓她全程都張大了眼,連眨眼都舍不得。
連番的喜悅讓她在電視臺的低迷情緒一掃而空。她身上穿著他買的衣服,第一次吃韓國烤肉,第一次到臺北,雖然只有逛逛大賣場就回來了,但這些都是她不曾經(jīng)歷過的。
回程時,車子經(jīng)過海岸線,水天一色的景致在日陽下閃耀。
“可以停一下車嗎?”她開口央求。
“這里?”見她點頭,蔣君南將車子靠邊停。“怎么了?”
沒回答他,李放晴興奮地下車,朝他招手。“你也下來嘛!”
蔣君南靠著椅背,翻了個白眼,實在很懶得下車。
“來嘛!”往堤防走近了些的她手圈在嘴旁又喚,雀躍不已。
不自覺地,被她逗笑了。“幼稚。”低罵了句,他開門下車,朝她的方向走去。
見他下來,李放晴笑得更高興了!拔液芟矚g這里,只要心情不好,來這里看看海,煩惱就會一掃而空。”沿著防波堤,她倒退著走,向他介紹。
“你也會心情不好?還真看不出來,每天都笑嘻嘻!笔Y君南故意揶揄她。
她的笑容變得有些沉淀,只一瞬間,又恢復(fù)以往的明亮。
“當(dāng)然會啊,但看到這片海,再告訴自己那只是老天給的長假,我就會變得開心了。”她停下腳步,面對海,閉著眼,張開雙臂,迎著風(fēng)。
被風(fēng)吹揚的發(fā)絲在她頰畔輕飄,她滿足的表情像要御風(fēng)而行,襯著碧藍(lán),那是一副深入人心的景色,仿佛世上所有困窘都不足為懼,都只是場長假。
蔣君南看著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盈滿了胸臆。為什么他放不開?是因為她的心胸太過寬闊,還是他的煩惱太過沉重?
他仰首望天,而后緩緩開口:“我厭惡我寫出來的東西!
李放晴張開眼,笑容淡去,靜靜地看向他。
“血緣是件很奇異的事,沒去特地造就,卻在不知不覺中都走向這條路。”蔣君南像在自言自語,卻是傾訴出他壓在心頭的背負(fù)!拔以(jīng)有雄心壯志,想探討人性,想批判主流,但當(dāng)我父親知道我要踏入這個圈子,他透過管道不斷施壓,因為他不希望我這個丑聞被曝光,更不希望我阻擋他正牌兒子的前途!
李放晴不知該說什么。他短短幾句帶過的話,隱含了多少的打擊?他面對的不只是被拒的不順,更難以承受的是父親的無情!
“我寫的劇本沒人敢收,我只能改變方式,從市場性下手,高潮迭起的劇情和逐一累積的收視率讓電視臺舍不得放,寧可得罪他也要收我的劇本,我努力爬到現(xiàn)在的位置,在那里面,我卻找不到自己!彼猿耙恍!昂茏屓瞬恍及?我享盡它所帶來的名利,卻又唾棄它!
她看得到他的掙扎、他的無奈,但她沒看過他寫的東西,說不出安慰他的話。李放晴絞著手,心里好沈。
“從小,我就看著我父親帶他現(xiàn)身公開場合,明白宣示他將沿襲他的名聲與人脈,他不需要隨波逐流,就能自由表達他的理念,我卻只能束縛著自己,淪為商業(yè)化的消耗品!彼捌鹨活w石子,往海面丟去,望著石子彈跳激起水花,而后沒入,就像他,連續(xù)劇完結(jié),不用一年,再沒有人會記得。
“但陸竣光找你幫他寫劇本,不就代表肯定你的能力嗎?”她試著想鼓勵他。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見她尷尬地支支吾吾,立刻猜出,她認(rèn)識的人也只有紀(jì)華會告訴她了。蔣君南淡淡揚唇,不再追問!熬褪沁@點讓我更生氣。當(dāng)我還在心理建設(shè),告訴自己只是起步慢了點,先把基礎(chǔ)打好,就可以轉(zhuǎn)型去寫我想要的東西,沒想到,他卻輕易放棄。我一直追求的目標(biāo),卻被他視若無物地輕易放棄!
他的側(cè)臉,讓她覺得好孤寂。李放晴雙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怕會拘不住想緊緊抱住他的念頭。她懂,懂他的不平,他沒怨被父親狠心對待,胼手胝足地往上爬,卻發(fā)現(xiàn)苦苦追尋的夢想被人棄若敝屣。
“曾經(jīng)以為了解我的人,最后選擇的對象卻是他!睂⑹种惺雍莺輸S出,蔣君南握拳,平靜的俊容透著深沉的無能為力!拔腋赣H選了他,她也選了他,我不知道……我還有什么價值?”
他的表情,好像他將消失世上……無暇細(xì)想,她已伸出手,自后緊緊環(huán)住他。
“有、你有!”急欲表達的嗓音帶著哽咽!澳愣枚啵涛铱醋闱,對每部電影都好了解,你還雇用我,如果是我,我只會選你,是他們笨,他們眼睛都瞎了……”
第一次聽到她罵人,卻是為他而罵。原本因為痛苦回憶而沉郁的情緒,反因她的舉動,在唇畔染上淡淡的笑容。
就連好友紀(jì)華,他也不曾說過這些,沒想到,在她面前,他全說了。是這片景象開放了他的心?還是她的笑容打開了他的心?他分不清,也不想深究,現(xiàn)在的他,只想沉溺在被人安慰的包容之中。
“選我做什么?當(dāng)老板嗎?”他不禁逗她。這小傻瓜沒發(fā)現(xiàn),她在情急之下,把自己心思都透露了。
李放晴這才意識到自己逾了矩,連忙放手后退,臉紅得跟蘋果似的!皩、對不起……”她吶吶低道,無地自容。
看到她眼角還濕濕的,蔣君南心里一悸,像被什么揪住了。他仰首望向眼前的藍(lán)天白云,將海闊天空斂進眼里。
“長假啊……”他低喃。遠(yuǎn)離塵囂的鄉(xiāng)間,體貼細(xì)心的小管家,或許這真是老天要他緩下腳步的假期吧!“為什么你總是能這么開心?”燦爛開朗的笑容,救贖了他的心。
“從小,我爸媽就一直跟我說,要我像放晴的天空,永遠(yuǎn)那么開朗!彼p手背在身后,微閉著眼,讓海風(fēng)輕拂臉頰!翱础L假’這出日劇時,我才七歲呢,是我媽媽一直跟我解釋劇情,要我記得,遇到了困難,也要開心以對,所有的事都會過去!
她微仰的麗容,讓人有種想一親芳澤的沖動。蔣君南握拳,壓下所有不該的情緒,他不能利用她對他的好去為所欲為。
“我真的很高興能遇見你……”話一出口,李放晴立刻意識到這句話似乎帶有其他涵義,急忙窘紅著臉解釋:“我是說很高興有你當(dāng)我的老板啦!”
她絕對沒那個意思哦,她只是希望能默默地喜歡他……這個念頭一竄過腦海,李放晴幾乎停止了呼吸。她喜歡他?
她知不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蔣君南失笑。他忘了一點,這個長假里,還有個小小愛慕者。帶來的會是麻煩,或是樂趣?他竟覺得有些期待了。
“走吧!”他轉(zhuǎn)身走向停車處。
她喜歡他!這個發(fā)現(xiàn)太震驚,跟在他身后,李放晴既想笑,又想大叫。她怎么會這么癡心妄想?沒身材,沒臉蛋,一無是處,怎么好意思喜歡上他?她懊惱地?fù)v住嘴,停下腳步,不知該用什么表情面對他。
發(fā)現(xiàn)她沒跟來,蔣君南回頭,看到她在那里蒙臉頓足,不覺莞爾。“你在做什么?”
“沒、沒什么……”李放晴回神,急忙追上,臉更紅了!跋氲饺~小姐這樣對你,覺得很生氣而已……”她急忙找理由搪塞。
蹩腳的借口!蔣君南很想大笑?礃幼铀滿在意葉曼玲的嘛!
“已經(jīng)不愛的人,就別理她了!泵髦肋@樣會燃起她的希望,但他還是說了,因為他不想讓她開朗的笑靨染上擔(dān)慮。
“為什么?”她急急追問,在他臉上搜尋,怕他只是一時逞強說的氣話。
“她不值得我念念不忘!彼姆磻(yīng),讓他勾起了唇。
“那你那天怎么那么生氣?”李放晴很想相信,但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
“那時還沒想通啊。”被所有情緒困在死胡同里,直到現(xiàn)在才豁然開朗!安粣哿耍椭皇遣粣哿硕,我會遇到更值得我去愛的人!
交往三年,并非全都是甜蜜,為小事起過爭執(zhí),為觀念不同吵架冷戰(zhàn),甚至沒想過會天荒地老,然而,這些全都被傷痛所蒙蔽。定了心,才猛然驚覺自己的愚傻。
放了手,會讓自己過得更好。
“真的不愛了?”她知道這樣很不應(yīng)該,但她……真的覺得很高興。
“你緊張什么?”蔣君南挑眉看她。她還真是藏不住心事。
“沒有,我哪有緊張?”她急忙撇清,開門上車躲避他的視線!盎厝チ,我的工作還沒做完呢!”
真是的。蔣君南搖頭,憶起那雙自后環(huán)住他的小手,唇畔蘊上了笑。多虧有她,有這片美景,否則他還在作繭自縛。
望向海、把那片湛藍(lán)斂入眼里,他開門上車,迎向他的長假。
。
迎著夕陽,李放晴騎腳踏車回家,越近目的地,她的心情越沉重。她不想回去,卻又不能不回去。
今天去臺北的好心情,已完全消失無蹤。停好腳踏車,她深吸口氣,走進屋內(nèi)。
“我回來了!背诳蛷d看電視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她就要走進后頭的廚房.
“等一下!”穿著汗衫的林旺財喊住她,邪氣的眼睛往墻上的鐘一瞄!澳敲赐砘貋恚嫘南腽I死我?”
“對不起,我馬上去煮飯。”李放晴低道。
“裝什么小媳婦,我是虐待你啦?”林旺財火大,抓起旁邊的煙灰缸朝她擲去。
李放晴及時避開,銅制的煙灰缸撞上墻掉落地板,發(fā)出哐啷的聲響。她撿起,默默地放回茶幾。
“怎么啦?那么吵?”李美美從樓上下來,看見她,臉色拉了下來!澳阌秩悄愎谜缮鷼饬耸遣皇?”
李放晴抿著唇,不發(fā)一語。只要他們心情不好,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動輒得咎,只有什么都不說,才是最好方式。
“早叫你不要收留她。”林旺財鄙夷道,挺著大肚腩,躺在沙發(fā)上!笆裁词露甲霾缓,浪費養(yǎng)她的那些錢!
“你呀!”李美美過去,用手指戳著李放晴的額頭!皠e以為出去工作就可以偷懶,門都沒有!”
“我知道,姑姑!辈灰,不要想。她努力告訴自己。
“還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去煮飯!”林旺財又罵。
“快呀,地還沒拖、衣服還沒洗,你要做的事可多呢!”李美美坐到他身旁,頤指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