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茉半夢半醒的,實在困得很,但隱隱約約聽見「五更了」,瞬間警覺自己已經大婚,于是奮力睜開眼睛——明黃色的百子繡帳映入眼簾,轉過身,她的丈夫,她在東瑞未來的依靠,蕭隨英正預備起床。
公孫茉連忙讓自己看起來乖巧,「王爺早安。」
蕭隨英點點頭,嗯了一聲,「本王一向五更起床,王妃若不習慣,可以再睡一會!
公孫茉心想可以啊,還算體貼,于是連忙用手撐床,把自己支起來,「王爺都起來了,妾身還蒙頭大睡,說出去未免不像話!
床邊一個微胖的中年娘子笑意盈盈的過來,可能是奶娘,也可能是管事娘子,還沒見過,公孫茉實在猜不透身分,不過能負責喊敬王起床,地位肯定不低的。
胖娘子后面有八個侍女,個個眉清目秀,捧著兩人份的梳洗用具,里衣外衣,衣服鞋襪,諸般物品,一應俱全。
兩人很快梳洗完畢,侍女過來幫他們梳頭。
公孫茉的一把青絲被挽成發髻,插上了珠釵步搖,這是在告訴外人,這個女子可是有良人的,對著黃銅鏡,公孫茉覺得自己活生生老了好幾歲,不過她不會去爭辯什么,入境要隨俗,不只東瑞國這樣,整個時代都這樣,在南蠻,成了親的女性也要挽發髻的。
蕭隨英也梳理整齊,回頭看了她一眼,「可妥當了?」
公孫茉立刻小兵行禮,「妥當!
「那跟本王一起用早膳!
「是!
公孫茉的幻想里,蕭隨英應該是牽著她的手,把她牽到花廳,然后屏退下人,兩夫妻一起單獨吃,讓她趁這個機會拉近感情,畢竟她在東瑞的依靠只有他了,非得好好討好他不可,但事實卻是敬王一個人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到了花廳,仆婦很快布置好早膳,八葷八素四甜果,一人一碗瘦肉粥。
兩人身后各一個丫頭,丫頭拿著長長的筷子,給他倆布菜。
瓷器用的是上好的青瓷,隨便一碰就發出清脆響聲,這讓她很緊張。
她開始悔恨起自己為什么沒有好好學習東瑞禮儀——當時想著簡單,自己既然是陪嫁,規矩自然沒那樣多,學這些干么,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頂替宣和公主,就算拼著不睡,她也會把東瑞國的禮儀學習明白。
不知道東瑞國吃飯時能不能說話?
想了想,還是別吧,食不言,寢不語,安靜點總沒錯。
一頓飯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仆婦撤下席面,上了清茶,公孫茉開始不安了——現在是要讓下人拜見她這個敬王妃的時候,可是郝嬤嬤不在,她沒銀子賞人。
奇怪,郝嬤嬤怎么會沒起床,她應該比自己更警醒啊。
就見敬王對那個胖娘子點點頭,那胖娘子笑著出去,不一會,帶了一大串人進來,一站好就全部跪下來了。
「奴才見過王爺,王妃。」
「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二十幾人,聲音居然整齊一致,光從這一點,公孫茉就知道敬王御下嚴厲。那胖娘子自我介紹姓康,是敬王正院的管事娘子,昔日是宮中的姑姑,然后一個一個見過,四個一等丫頭,八個二等丫頭,粗使丫頭地位太低,沒資格見王爺跟王妃。
然后還有負責廚房的總廚娘,大帳房,花園總管。
公孫茉尷尬得很,她沒賞銀。
南蠻本就是十萬人的小國,資源有限,即使是嫡公主出嫁,恐怕還比不上東瑞富戶嫁女,她雖然是縣主,但并沒有貼身丫頭,從出生到陪嫁,身邊伺候的就是一個郝嬤嬤。
郝嬤嬤以前有過一個兒子,后來六七歲患病死了,從此以后郝嬤嬤對她就像對待眼珠子一樣,最是在意她。
大婚后讓下人拜見,是多重要的事情,郝嬤嬤怎么會睡過頭?
公孫茉絞著手帕,面對下人的禮儀只能點頭,渾身不自在。
一個兩個的過來磕頭,三個四個過來磕頭,終于一十幾人行禮完畢,公孫茉有點無措,心想著就算日后再補給荷包,也是落下了話柄……
敬王府的下人很有禮貌,沒人敢用疑問的眼神看她,但她內心知道,他們只怕都覺得奇怪,荷包呢?這王妃是打算不給了嗎?
就在公孫茉如坐針氈緊張到最高點的時候,聽得蕭隨英說:「今日每人去帳房那邊多領 兩個月的月銀,是南蠻送嫁丁大人之前便送過來的!
眾仆大喜,「謝王妃賞賜!
一般荷包也只一兩銀子,這一下就多了兩個月的月銀,如何能不高興。
康姑姑笑著揮揮手,「得了賞就下去!
眾人規規矩矩退下去了。
公孫茉松了一口氣,感恩丁大人,贊嘆丁大人,不然今日她這個假公主就要表演當場鉆地了。
用手印印額頭,太緊張,居然在早春出了汗。
蕭隨英站了起來,「本王該上朝了!
公孫茉奇怪,「王爺沒有婚假嗎?」
她還幻想著兩人牽手逛花園,說說小時候的事情,說說未來的規劃,新婚之夜,他對她應該還是滿意的,應該要趁機會拉攏他,畢竟自己是個假公主,步步驚險,早一日獲得蕭隨英的心,也早一日獲得免死保障。
「我朝沒有,即便是太子哥哥,大婚隔日也是要上朝!故掚S英奇怪,「王妃來我東瑞之前,沒學習過朝儀嗎?」
「有,但一時緊張,忘了!构珜O茉連忙補救,「妾身送王爺出去!
「不用了!
她聽得出來不是客氣,是真的不用,他的聲音太冷淡了。
奇怪,昨天晚上難道是她一個人的錯覺嗎?他不是也挺投入的,怎么一覺醒來有點翻臉不認人。
但敬王出身富貴,又相貌出眾,脾氣怪一點好像也能理解,而且他如果個性很好,應該早有娃兒了——東瑞男子一般來說十六七歲就成親,敬王可是二十歲了啊。
公孫茉回到寢間,整個人趴在鋪了錦繡墊子的美人榻上,心里總也不明白,怎么昨天她賣乖有用,今天賣乖沒用了?他們是新婚夫妻耶,妻子乖巧的說送他出去,他應該要說好啊,居然回不用了,還是他是有起床氣的那種類型,非得到晚上才能恢復成正常人?
她翻了個身,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去看一下嫁妝——她知道自己帶了什么,但不知道南蠻皇后給宣和公主準備了什么。
應該有個冊子可以對照吧,昨天有四個小箱籠是搬進新房的,那么重要的東西應該在小箱籠里。
公孫茉一下從美人榻上彈起,開始一個一個箱籠查,不査還好,一查真的是……看來南蠻國也沒這么窮,這四個小箱籠里面滿滿黃金,沉甸甸的,斤兩十足,還有一匣子金珠子,明顯讓她賞人用的,看著看著,主意就有了,這黃金放著也占地方,不如趁丁大人跟霍大人還在京城,讓他們幫忙把黃金換成鋪子。
與其看著四箱黃金逐漸沒有,她寧愿買鋪子,每個月二三十兩進帳,這樣還比較安心……
「公主,公主!
公孫茉一喜,郝嬤嬤。
就見郝嬤嬤進來,一臉慚愧,「老奴失態了,竟然睡過頭,公主責罰老奴吧!
「嬤嬤說什么呢,我還擔心嬤嬤是不是身子不適,人沒事就好!
見公孫茉沒責怪,郝嬤嬤更羞愧,「老奴這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這樣睡到了剛剛……」
公孫茉笑說:「嬤嬤,不要緊。」
「老奴醒得晚,公主肯定沒能給荷包,不如我們找管事娘子,趕緊補發下去,好歹不要太失禮!
「不用,母后已經準備妥當,丁大人早就送到王爺的庫房中!
郝嬤嬤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
「嬤嬤來得正巧,幫我走一趟官驛,跟丁大人還有霍大人說,這四箱金子是嫁妝,我想換成鋪子!
郝嬤嬤想也不想就說:「老奴這就去!
郝嬤嬤出去了,很快又進來,帶了八個王府的小廝,兩人提一箱金子,這便出門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王府馬車,也不用擔心有人打劫。
那匣子金珠子留了下來,打賞用,公孫茉一顆一顆裝在荷包里,小荷包裝兩顆,中荷包裝五顆,大荷包裝十顆。
把匣子的金珠子裝好,已經兩刻鐘過去,公孫茉看久了粲然生光的金子,覺得眼睛有點疫,想回去睡一下,又擔心萬一有丫頭進來,看到她大白天睡覺,傳出去不好聽,而且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她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敬王若不能把她放心上,她的命就岌岌可危。
想到這里,她又坐了起來,「來人。」
剛剛拜見過她的一等丫頭春雪進來,「奴婢見過王妃。」
「你跟著王爺多久了?」
春雪畢恭畢敬地回答,「三年多,先前是一個春桃姊姊,滿二十四歲嫁人了,奴婢這才到敬王府來服侍!
「有沒有誰在王爺身邊超過十年的?」
「康姑姑,康姑姑是宮中的女官,照顧殿下很多年了!
「幫我請康姑姑過來!拐f完,她給了春雪一個小荷包。
「是,奴婢這就去!勾貉┮贿呌X得王妃自稱「我」很奇怪,但又想著畢竟是南蠻人,比較不懂規矩,可惜了王爺大好男兒,居然娶個番邦公主,但這些話也只敢在心里想,就算是沒有感情的婚姻,那也是堂堂敬王妃,不是她一個丫頭可以評斷的。
春雪走后,公孫茉在心里盤算著要問哪些問題,這些關于敬王的大小事,關乎她能活到幾歲,可得好好問個清楚。
康姑姑很快來了,「奴婢見過敬王妃!
「康姑姑不用客氣!构珜O茉指著山水繡墩,「坐吧!
康姑姑行禮,「多謝王妃賜坐!
公孫茉猶豫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宮里的人,什么沒見過,與其拐彎抹角,不如坦誠相對,「有幾件事情想請教康姑姑,不知道王爺何以大齡未婚?」
康姑姑一噎,不愧是南蠻公主,這在京圈中至少要磨蹭半個時辰才會問出的問題,居然就這樣問出來了,可她不能不回答——照顧敬王十幾年,康姑姑自然很懂敬王,是,敬王對宣和公主沒愛,只是不得不娶,但是他們做下人的不可以因為這樣就不尊重她。
王爺愛不愛王妃是一回事,下人敬不敬王妃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讓敬王知道他們怠慢,他也不會高興的。
康姑姑一揖,「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她說這話是取巧,篤定了南蠻公主聽不懂意思,這樣她既回答了問題,又不用背后說敬王隱私,卻不知道眼前的敬王妃是穿越而來,真正的南蠻公主不懂,但現代人很懂。
公孫茉點點頭,「除卻巫山不是云是嗎?王爺曾經愛而不得?」
康姑姑一凜,居然懂了?瞬間覺得意外,又替自己感到羞愧,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自大了?
想想王妃昨日過門,在房中待了兩個多時辰都安安靜靜,今天早上王爺離開后,也沒有像一般主母一樣大展威風,說來修養是很好的——東瑞崇簡,加上王爺愛靜,府上人不多,就連下人都很少,若不知道詳情,恐怕會覺得自己被怠慢,可是王妃一直平心靜氣,反倒是自己先看不起人……
康姑姑自省了一下,心態也擺正了不少,想著反正王爺對柳素馨的情意不是秘密,連客棧的說書人都知道,她不講,王妃總有一天也會從旁人那里聽說,那還不如早點告訴她,讓她心里有底。
公孫茉問道:「那個滄海巫山,叫什么名字?」
康姑姑斂眉,「是金聲侯的嫡女,柳素馨!
「她有意中人嗎?為什么不嫁給敬王?」
「回王妃,柳小姐生母曾氏過世后,金聲侯又娶國公府的嫡女為妻,蔡氏肚皮爭氣,連生三個兒子,個個健壯活潑,金聲侯很歡喜,可是您也知道,當一個家的續弦得到寵愛,績弦又心思不正時,那對原配的孩子就是不幸的開始,蔡氏不虐待柳小姐,但是她也不照顧柳小姐,柳小姐跟她的同母哥哥在侯府,就像不存在,所有的人與事,都與他們無關,即使后來柳小姐成了公主的伴讀,蔡氏依然故我,忽視柳小姐,讓她在府中自生自滅。」
「這蔡氏好生可惡,怎能這樣對一個孩子,柳小姐何其無辜!
康姑姑有點意外,王妃居然為柳素馨抱不平,忍不住又覺得自己見識淺薄,再次為自己剛剛試探王妃感到愧疚。
「柳小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所以特別好勝,雖然當時還未封王的王爺跟她表明心跡,她還是決定入宮選秀,程皇后病逝數年,后位始終空懸,柳小姐她……」康姑姑低聲,「想爭大位!
公孫茉瞪大眼睛,想當皇后?
「這也太傻了吧,嫁給皇子,將來分封了,便是一品王妃,入宮卻不知道何時才到頭,當皇后哪這么容易呢!
「這便是柳小姐的心病了,因為被忽略著長大,所以要當最尊貴的女人,柳小姐雖然容姿出眾,但在后宮卻不是特別的存在,封了一個八品采女,便沒下文,后來皇上立了二皇子為太子,二皇子的生母甘淑妃母憑子貴,成了皇后。」
「那柳小姐……」
康姑姑露出惋惜的表情,「依然是個采女!
東瑞后宮位階為一后,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御妻又分為寶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
采女是什么,比宮女高一級而已。
舍棄了一品敬王妃的身分,想爭后位,卻只爭到一個八品采女,老天爺當真跟柳小姐開了一個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