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沒事少來,還真的不來了,凌丹云一走,辛家母女頓時感到心頭一松,借著尋人之由,手挽手上街掃貨,看到喜歡又不貴的便買下,還囤積了不少京里才有的細布和軟紗,打算帶回去送人。
她們真當是來旅游的,完全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嘴臉,兩位“穿越人士”真的沒見過在現代已經絕跡的工藝手法,在兩位狂熱分子眼中那是藝術品,千載難逢,不多買一些哪那對得起自己。
真正在找人的只有辛大郎,他早出晚歸遍街跑,從城南走到城北,又從城北走到城西,再繞到城東晃兩眼。
十來天過去了,仍是一無所獲。
看到他沮喪的樣子,鞋底也磨破了,辛靜湖、辛未塵輪流安慰他,又說了什么“有志者事竟成”的話糊弄他,他才又打起精神,歡歡喜喜的出門,每天都認為“今天”一定會找到人。
轉眼都十一月了,他們合計再過一個月還是找不到人,最遲十二月初便啟程返鄉,至于家中的田地,早托人回去請村長代為照顧了。
不找了,誰有功夫找個離家多年的男人。
只是一入了夜,四周嘈雜的人聲變得安靜,母女倆相對無語,她們不知該怎么安慰一心尋父的辛大郎,他不只一次高興的說在街上看到一個和爹長得很像的男人縱馬而過,可惜人腿跑不過馬腿,又錯失良機了。
換言之,他并不想走,非找到人不可,執拗的個性不知像誰,讓人拿他沒辦法。
夜深人靜,母女倆各自回房安歇,明天的麻煩明天再說,她們就不相信她們兩個聰明人會搞不定一個偏執狂。
睡吧!養好精神再繼續掃街,銀子不花會生蛀蟲。
辛家人向來謹慎、低調,慣于見風轉舵,趨吉避兇,因此來了京城快兩個月,在這一塊招牌掉下來會砸到三品以上官員的貴人城,他們還算順風順水,沒遇上什么囂張跋扈的皇室子弟或是權貴世家,也沒惹是生非。
幾個人心大的不把皇權看在眼里,我行我素地做他們的小老百姓,殊不知凌丹云暗地里做了安排,讓幾人在京城里暢行無阻。
好在他們也不是愛惹麻煩的性子,大一點的鋪子絕對不去,遇到華蓋馬車、金碧輝煌的轎子一定讓路,民不與官爭,反正也爭不過出身貴的老夫人、少爺小姐,連貴人養的人犬也要離遠點,小鬼難纏,吠起來比主子還有派頭。
什么也不想的辛未塵一沾枕就沉沉睡去了,她是好入眠的體質,少有失眠、驚醒的情形,她是醫壇圣手,家在三面環山的山口,自幼她便自己采藥調理好身子,不讓好不容易獲得的新生命等不到長大。
在缺醫少藥的年代,孩子的早夭率很高,一個小小的傷風就會要人命,她有一對好爹娘沒錯,家里又過得去,不缺口吃食,但身體是自己的,小心為上總是好的。
但是睡到半夜,一陣冷風從窗口吹來,辛未塵打了個冷顫,拉高被褥,心想窗都關了,哪來的風……窗戶?
驟地,她兩眼一睜。
一道黑影忽地一閃,似有似無,黑暗中她以為看錯了,正想再閉上眼睡覺,卻聞到熟悉的血腥味。
多少年了,她只有在手術臺上才聞得到如此濃腥的氣味。
“誰?”
她一喊,影子驟地來到床前。
“別怕,是我!
“凌丹云?”一聽聲音她就認出來者。
“嗯!”
“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
他話一說完,便猶如走山的山陵,整個人往床的方向撲倒,辛未塵根本來不及反應,被他壓在身下,雖說不致面對面,但兩人的臉相隔甚近,讓她忍不住微微紅了臉。
“凌丹云,你起來,壓到我了……”伸手要將人推開,她發現死沉的身子根本推不動,她一度考慮要不要叫睡在隔壁的娘,但是她手里摸到了黏稠的液體。
其實在聽到砰一聲的輕響時,辛靜湖就醒了,鑒于前一世的嚴格訓練,她對血的味道十分靈敏,幾年來也沒改變她對環境的警覺性,一有風吹草動她便會有所反應。
只是她豎起耳聽了老半天也沒聽到什么動靜,女兒也沒有呼救,她便睜大眼睛盯著繡梨花的床帳子,靜觀其變。
“都血流不止了還逞什么強,叫我救你一下會少幾分骨氣?”
另一邊,辛未塵咕噥著摸向放在枕頭下的針具,抽出幾根細針以手摸索,一一插向凌丹云背后位,血才慢慢止住。
一個人壓在身上做什么都不方便,她手腳并用的手勾腳夾,才從行囊里找出醒腦的薄荷水,失血過多的少年才幽幽醒來,聲音虛弱的吸了口氣,帶著笑意的嗓音多了點苦澀,“給你添煩了!
他沒想過要來找她,但一入城,不知不覺就往有她在的小院子而來。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壓著我,男女授受不親,除非你想娶我,否則離我遠點!”她毫不客氣,因為她知道他做不到,皇家婚事不由自個兒作主,她的農女身分也匹配不上,這話是說來戳人心窩。
想到她不再只是個女童,身形正在抽高,漸成少女體態,凌丹云只想了一下,便道:“好,我娶你。”
她一聽,覺得好笑。“你傷到腦子了不成?別忘了你是寧王世子,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
“這事我來解決,你不用擔心!彼隽怂驮撠撠,即使是無心之舉,也讓她的閨譽受損。
“我要擔什么心?你可別自作主張,我才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辛未塵急了,怕他沒事真惹出一身事來。
他沉著聲道:“我是當真的!
她一噎,真想哭求他別鬧,兩只小手推了推他,“凌丹云,你起來,這事你知我知,我們不說就無人知,你從哪兒來的就從哪兒去,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起不來!彼砩嫌幸还傻挠南,很好聞。
“什么叫起不來,你別坑我,我力氣小,拉不動你!彼钦姓l惹誰誰呀!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辛未塵正要發育的身子抽疼著,她平坦如草原的胸口有微微的隆起,凌丹云也太會挑地方倒了,好死不死的壓在小小的隆起處,讓她痛并難堪著,有苦說不出。
他苦笑,氣息更弱了!拔因_了你,其實我受了重傷,背上有箭傷和刀傷,沒氣力起來!
“你、你……你這個……麻煩精,真會給我找麻煩,一開始說實話不就得了,搞得我進退兩難!彼不算男人,死撐著要什么面子,面子能救命嗎?
凌丹云低低的笑聲很輕,帶著一絲無奈!懊擅,我痛!
“不許喊我蒙蒙!彼吐暰。
“蒙蒙,我想我撐不了太久了……”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他覺得自己的氣力不斷在流失。
“等等,不準暈,你給我清醒點,至少讓我挪出來,好看看你背上的傷!毙廖醇庵朗а^多會造成暫時休克,因此趁他尚未昏厥前,她得先把身上的重物移開才能進行治療,他的傷勢不輕。
“我可能……做不到……”只要輕輕一動,背就火燒火燎的痛,幾乎要奪走他所有的知覺。
“試一試,不試就永遠沒機會了!毕胍罹偷没沓鋈,她不是神,也沒有三頭六臂,能在身子動不了的情況下替他療傷。
不試就永遠沒機會了……眼眸一黯的凌丹云嘴角發澀,他想活下來!昂茫銕臀。”
“你的血不流了,我用銀針止住,但是不能有太大的動作,會撕扯到傷口造成二次流血,血流干了人就沒救了……”她得找個時間想辦法造個血液分析儀出來,日后也許會用得到。
“蒙蒙,我被你的話嚇到了!
辛未塵不喜他喊她蒙蒙,太親昵了,那是家人才能喊的小名!吧傺b出一副可憐相,一會兒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己的命自己救,你不自救,誰能救得了你!”
“好。”
也許是想活的意志太過強悍,或是身邊小姑娘的冷血,凌丹云艱難的抬起左臂,再小心的撐起上身。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動作,對他而言卻比登天還難,才一下子就滿頭大汗,汗水滴在辛未塵臉上。
“慢慢來,撐住,再一點我就出來了……”要不是怕加重他的傷勢,她只能慢慢的挪動手腳,避免碰觸他撐到極限的身軀,她早就遠離禍害了。
但越拖延對他的傷越不利,還不如給個痛快,窗戶透進的微弱月光映著一張蒼白如雪的玉顏,喘息聲漸劇。
“蒙蒙,我……沒力了!
話未說完,凌丹云便失去了意識,四肢冰涼。
同時間,辛未塵飛快的一個翻身,閃到床鋪最內側、最暗的角落,躲過再次被壓制的悲劇,快速的穿戴。
而后她跳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火石,點燃蠟燭,沒有光什么也看不見,更遑論救人。
“真是麻煩,不過拿了你五千兩黃金的診金,沾上的卻是一再的復診,都成了私人家庭醫生了……”
叨念聲忽地中斷,她的神色變得凝重。
搖曳的燭火照射下,凌丹云的背全是血,原本潔白的華衣成了暗紅色,清楚可見被劃開的衣服下有兩道深深的傷口,背后還露出削去箭尾的箭身,表示箭矢尚在體內,并未取出。
棘手,真的棘手,這不是普通那種縫合上藥就成的小傷,這要動開創手水,切開皮肉取出箭矢,再清理傷口處的腐肉,稍有未清理干凈,容易引發無藥可救的敗血癥。
青霉菌啊,她該上哪兒找抗生素?
“若非遇到我,你小命真要丟了!
辛未塵先挪左腳,再挪右腳,脫了靴子將人拖到床沿,凌丹云還有一只胳臂落在床外。但她已經顧不了這些了,十歲的她身子單薄,氣力有限,能將人拖動相當了不起了,她佩服自己救人心切。
不過凌丹云的傷勢比想象中還不樂觀,她剪開他的衣裳,讓他背部全裸,這才驚見傷口都發黑了,腫大如瘤。
他至少受傷三天以上,未及時醫治連日趕路,以致于受到感染。
“你真是不要命了,皇家富貴有那么割舍不嗎?”想要得到就得先付出,一世繁華是有代價的。
陷入昏迷的凌丹云聽不見她說了什么,他的眉頭深皺,握拳的手始終不曾松開。
“看樣子還是要用到你了……”許久不見的好朋友。
辛未塵萬分珍惜的取出另一只扁長的方形木盒,盒蓋一打開,正是她花了兩百兩打造的手術用具,支支擺放整齊,閃著銀白光芒,冷冽的器具有著尊貴的色彩。
她萬分憐惜的一一撫摸,從中挑起一把鋒利無比的小刀,她先在半空中比劃了兩下試試手勁。
給人開刀對她這個年紀還有點吃力,所以整組刀具打了她從來不用,因為她知道還不到時候,得再過幾年她才有力氣長時間站立,才有體力和閻王搶時間,開刀耗神又耗力。
“便宜你了,凌丹云。”
辛未塵散漫的神色變得專注,小臉上的稚色被凝肅取代,消毒完工具,她先將壞死肌肉切除,切切像片肉般完美,即便她速度很快,但也花了一刻鐘左右才將腐肉清除干凈。
接著她將受損的筋絡一一修補,傷口大不是問題,可用羊腸線縫合,難就難在有些血管太細小,她要很仔細的下針、拉鈞,手只要稍微一抖,底下的血管就會被扯斷。
她需要更多的光,更多的助力,一手穿線,一手拉鉤的她根本空不出一只手去拿消毒水,縫合也要殺菌,避免接觸感染,一旦傷口縫起來了,里面不能有發炎現象,否則要切開擠膿,重新上藥。
辛未塵很急,滿頭的水往下滴進她的眼里,她的眼睛睜不開,很刺……
寒地,視線變亮,一盞油燈高舉過頭。
“娘……”她怎么來了?
“繼續。”辛靜湖板著臉,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