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天便動身,前往地方官府了解案情,才知一夜投宿旅店,有人在茶水中下藥,當晚,所有運貨鏢師無一幸免,大筆鉅款不翼而飛,管事行跡成謎,陸武——生死未卜。
只留下一截斷臂。
心房沈悶難言,他不心疼財物,卻害怕盼兒的淚。
回程途中,他一直想著,若盼兒知曉,會有多傷心欲絕,那男人是她寄托終身的倚靠,如今,他只還她一截斷臂,如何向她交代?
他將此事稟明父親,可誰也開不了口嬤味�
「所以,官府是以內賊結案?」陸君遙凝思。
「是。官府已發出公文,緝捕徐管事!
「管事確實可疑。」陸武行事謹慎,若非自己人,算計不了他。陸君遙審視兒子。「這事你打算怎么處理?」
「爹,我現在心很亂——」緝兇破案,可交由官府處理,但盼兒呢?若陸武真有個不測,他怕……盼兒也難獨活了……
「我當然知道你心亂!怪灰渡吓蝺,他哪冷靜得了。
每個人,終其一生有都那么一道碰不得的禁忌,而盼兒,便是他的傷、他的致命點。
「你要開不了口,爹去說吧——」
「不,別說!」他急急阻擋。
陸君遙挑眉,會意后嘆息!钙韮,這事瞞不了的,她早晚要知道。」
「我明白,可——」他真的很怕,盼兒若無法承受,會做出什么事來?
她雖溫馴,可對于堅持的事,卻也烈性無比,抵了命去執著……
「祈兒,你太怯懦了!
當年對盼兒的身世也是如此,他不試,又豈知她無法承受?
也或許,不能說怯懦,而是太愛那名女子,任何會傷害她的事,總于心不忍。他的狠,得建立在她的淚眼上,又怎決絕得了?
「陸武終究是死了,你以為你能瞞多久?多拖一日,她承受的痛苦會更深,你——」他住了口,愣視門邊佇立的身影,陸祈君回首,也傻了。
「盼兒……」她聽見了嗎?
「哥哥,說的是真的?武哥——真的出事了?」
陸祈君啞然,怎么也無法應聲。
「爹?」她轉首,問另一個。
「……是!挂埠,她知道了,那就誰也不必為難,她總要挨這一刀的。
她靜靜地,走上前,什么也不說,拿起桌上的官府判決公文,一字、一字逐一讀下。
「盼兒……」陸祈君憂慮低喚。她反應太平靜,平靜得——令他害怕。
她盯著底下的縣官印,朱泥紅艷刺目得宛如他的血……
「盼——」張口欲言,她毫無預警地身子一軟,在他慌亂伸出的臂膀中失去意識。
*
數日后,官府在旅店后山坡底,發現一具無名男尸,身中數刀,容貌盡毀,尸首不全。
消息傳來,以為她會哭泣、崩潰,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總是依賴著父兄、陸武的她,這回卻表現得無比堅強。
「哥哥,我要帶他回來……」
「好,哥哥幫你帶他回來!顾敛华q豫應諾。只是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成全,縱使,是她心愛男人的尸身。
「我要去!」她要親自,接他回家。
她這模樣,怎禁得起長途跋涉?
陸祈君心房痛不堪言,輕撫她微微恍惚的臉容。「盼兒,你乖,聽哥哥哥的話,待在家中等著,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
后來,他親自吡艘惶思媚,将罗I涫碓嘶亍�
她以未亡人身分,全程打理陸武的后事,沒掉下一滴淚。
她撫著碑上的刻字,立碑人題字——妻,陸盼君。
辦完了后事,她成日不言不語,空洞的眼眸,尋不著方向。
以往,回過身總有他靜靜守護,如今,望不著他的眼眸,已不知該望向何方。
每夜,一遍又一遍喚著他,卻換不來一聲回應。
一直以來,當她需要時,他一直都在身邊,她的武哥,不會不理她,從沒有一回,如此刻這般,對她的叫喚不聞不問——
她,是真的失去他了嗎?
至今,她仍無法接受,縱使親手葬下了他的斷臂,心底仍盼著他會回來。
抱著裁好的大紅嫁衣,她還在等著他,回來完成他們的婚禮。
她這情形,看在陸祈君眼底,暗自憂心,無法言說。
她表現得太平靜,就因為太平靜,連情緒都壓抑著不曾宣泄出來,他才更憂慮。
只有他明白,盼兒不是不哭,她是痛得流不出淚來了。
才一個月,她已經瘦了一大圈,他擔心再這樣下去,她會逼瘋自己。
每一夜,當她坐在窗前,望著遠方眺盼時,他便佇立樹底,注視她終宵燈火未熄的房門,伴著她。
他懂得,她在盼那個男人回到她身邊,張開懷抱憐惜她,而他盼的是她走出悲傷,重拾歡顏。
直到有一日,母親主動前來,找他詳談。
「對于盼兒,你有何打算?」
「打算?」他要打算什么?
「你爹說,你時時站在盼兒門外,終宵不寐,難不成你打算就這樣守一輩子 ?!」
行徑遭人道破,他窘然別開眼。
「怎么?你以為無人知曉?」孟心芽笑嘆!负⒆邮俏疑、我養的,你們有多少心思,瞞得了我嗎?你是怕盼兒想不開吧?」
「……」
這癡情的傻兒子!
孟心芽搖頭!钙韮,放手去爭取她吧!」
陸祈君不可思議,錯愕地回視母親。「娘!你在說什么!」
陸武才剛過世,尸骨未寒,誰有心思想那些!何況,盼兒視他如兄,他若這么做,豈不真要逼死她?
「為何不可?當初,你不是說想娶盼兒嗎?就因為盼兒與陸武兩心相許,我們得成全盼兒,但他倆無緣,你退讓了這么些年,也夠了,你的委屈娘不是不清楚,為了護她,你苦全自個兒吞,要真這么放不下她,那就別再錯過她,自個兒好好守護她,給她最安穩的依靠,這才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這傻兒子,總是遠遠守著,怎么就沒想過去爭取,自己給她幸福、給她笑容呢?
陸武未出事前,盼兒出閣在即,有一夜曾經前來,娘兒倆談了好多話,盼兒跪地叩謝養育之后,說得那么誠摯,她便知曉,盼兒對自己的身世是了然于心了。
既是如此,祈兒還顧忌什么呢?
她心疼苦苦壓抑的兒子,也憐惜姻緣坎坷的女兒,若是能將盼兒交給他,由祈兒護她一生,她真的很放心。
「陸武是不在了,將她交給別人,你甘心嗎?你對盼兒的付出,不比任何人少,你真愿意這一輩子,盼兒都不明了你為她做的一切?祈兒,你可以帶著你的真心,去撫平她的傷,等候多久都可以,就是別再悶不吭聲。若看著她再次屬于另一個人,我不信你受得住——」
「娘,別說了!」他心亂如麻,起身退到窗邊,逃避話題。
孟心芽望著兒子的背影,輕嘆!负茫也徽f,但這些話,你得放在心里好自斟酌。這世上,最懂盼兒的人,除卻陸武就只有你了,真要她幸福,沒有人會比你更疼她,與其將她的未來交到外人手中,我和你爹更希望那人是你!
正因為疼惜女兒,她懂得盼兒的未來在哪里。
要嫁盼兒,她不愁沒人要,可那些人看上的究竟是她的美貌,還是她身后的陸氏龐大家業?
自幼以來,盼兒的聲名從由不得自個兒作主,背負著私生兒、孽種、亂倫、至今婚前夫婿驟逝的克夫污名,誰愿善待?誰能懂她?
她什么都沒做,卻早已聲名狼藉、貞潔無存,這樣的盼兒,也唯有祈兒懂她、憐她、惜她,識得她的美好了。
娘親走了,留下的句句話語,卻在他心頭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