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他沒對她多言,便與陸武動身前往濟南府衙交代案情。
由于管事純屬片面之言,提不出任何事由證明由他主使,又是罪犯之身,因而以純屬脫罪之言結案,判了刑。
「兇手未擒,無顏回陸家!惯@是陸武,對他的解釋。
擒了管事,追回失去的貨款,才能不負他的信任與交托。
「你出事未過百日,盼兒便與我成親,你心底不曾怨過她寡情嗎?」他問。
「不!剐〗悴⒎枪亚橹耍龝@么做有她的道理,他尊重她的選擇。知曉她有了好歸宿,他雖心痛,也才能全心緝兇,不去牽掛她。
「盼兒沒負你。」他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腹中孩兒,是我酒醉誤事,她心里頭還牽掛著你!顾⑺、所有人皆知,那又何必再自欺?
陸武愕然,不解他突說此言是何用意。
「不懂嗎?」他澀然一笑。「若你們倆心意仍是不變,帶她走吧!」
「少爺!」陸武大驚!高@不可以——」他雖不如少爺讀的書多,氣蘊、學識都比不上,不過武師粗人一個,但為人的道理他還懂,這事說不過去!
「不要跟我講仁義道德,我從來只問,盼兒要誰?若她要的是你,我無話可說。一直以來,我們都做著一樣的事,要盼兒快樂,與你在一起,才是盼兒心之所歸。」說穿了,他不是讓,更不是成全陸武,他成全的是盼兒的快樂,他是敗給了盼兒。
陸武啞然無言。
回府后三日,一天忙完回到房里頭,她靠在床頭打盹。這幾日,她一直睡不好——
他放輕腳步,拎了披風覆住她,輕輕將她移入懷中讓她好睡些,指腹劃去她眼下濕意。睡夢中亦垂淚,他教她很為難吧?
盼兒被驚動,醒來,連忙坐直身子,心慌地避了開來。
陸祈君定定凝視她。
懷孕讓她變得嗜睡,這些動作他時時在做,也做得好順手了,她從未避開過他,從未——如此慌亂。
打陸武回來后,她便避了他至今,如此明顯,他豈會不知?
「盼兒,我有話同你說!
「要、要說什么?」
「你——」他深吸了口氣,無法當著她的面說出,于是起身,踱往窗邊。人背著她、心也背著,不去瞧她,才能麻木地將話出口!改愀懳淙グ桑谴闭印獮槟愫完懳湫禄閭渖系,還留著,或者你們要離開,總之去了哪兒都行,好好過你們的日子!
身后乒乒乓乓一陣雜亂聲響,他不曉得她摔落了什么,忍住不回頭。
「哥、哥哥,你在說什么!」她驚疑不定,深怕是自個兒聽錯了。
「你還放不下陸武,不是嗎?」他只是代她說出心里話,有何好意外。
「可、可我已經……已經嫁了你呀!」怎么能跟武哥走?走了,他又怎么辦?
他自袖內取出一紙書文,放在一旁。「這是和離書。你不是被休,沒犯七出,咱們是心意難合,情不相投,就此和離,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心意難合,情不相投,就此和離。
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一字、一句,在她心底回繞,紙上墨痕是他親筆跡,他對她寫下和離書……
「為、為什么……」微顫的手拿不住絹紙,淚水慌然跌落!父绺绮灰伊藛幔俊篂楹尾灰?她不懂,她想不通……
「是不能再要,也不敢再要。」他回身,對上她驚惶帶淚的眸子,訝異自己竟能如此平靜,麻木得一絲痛覺也無!概蝺,你愛我嗎?」
她愕然,張著嘴,怎么也答不出來。
她愛不愛他?她從來沒想過這個……
「不過就這么一句,你便答不出來了。世上有哪一對夫妻,連心意相屬都做不到?所以夠了,盼兒,咱們這段婚姻,始終太強求,苦苦撐著,為難你也難為我,我放你自由!
「可是……」腦子空白一片,他的一字一句,她都無法反駁,可她總知道,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她不想這樣!父绺纾也灰!不要、不要趕我——」
「盼兒!」他揚聲一喊,阻斷她的泣求!肝依哿耍
她怔怔然凝視他。哥哥從未對她這么兇,用如此不耐煩的口氣對她說話,仿佛又回到十歲那年,被他強硬斥離、遺棄——
「就這一聲哥哥,便足以讓我寒心。你沒發現嗎?陸武回來后,你再也不曾喊上一句夫君!顾偷偷匦ΓΦ弥S刺!肝业饶愣嗑?我盼你多久?換來的是什么?一再的失望與傷心,你以為我能承受多少?一個無法全心全意看著我、愛著我的妻子,我不想要。」
所以、所以呢?他付出太多,她總是回應得太少、太慢,他生氣了?
他說——他累了。
他累了,他要收回,再也不愿包容、不愿愛她、不愿總是付出太多,得到太少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他說她傷了他,讓他失望……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一直不曉得,她傷他那么重……
「不要道歉。去找陸武,他很愛你,不會在意孩子的事,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會去尋個能全心看著我的女子,娶她,度過一生。所以,你不必虧欠,放過你也放過我——」
她走……才是放了他,不再教他難受痛苦嗎?
若是這樣,她懂了。
「好……」她哽咽,淚水落得太急、太洶涌,都要瞧不清他了。她懊惱地胡亂拭淚,想好好對他說幾句話都辦不到。
「不要哭,盼兒。往后,你會幸福的!顾炝耸郑瑸樗脺I,最后一回,眷眷戀戀,不舍得松手,掌心捧住淚頰,收了手,將她密密擁抱。
最后一回,這是她最后一回在他懷中——
往后,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歡喜愁郁,再也不由他收納,不容他共享——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陸武的歸來,在陸家掀起不小的震蕩,尤其陸祈君的決定,大伙兒雖不茍同,可他自己都甘心放手,旁人又有何置喙余地?
陸盼君離去那一日,歲兒哭紅了眼,死死抱著不讓她走,偏偏千盼萬盼,該留的人就是不出現。
他刻意避開了,不教她走得牽掛,要歲兒交給她的包袱里頭,竟放著大筆店鋪子產權證明。
「這——歲兒,哥哥有沒有交代你什么?」
「有。他說,這是陸家后來發展的藥材生意,還有米行什么的,一直都是你在打理的,所以他以哥哥的身分,給你添了當嫁妝!
好大一筆的嫁妝,她三輩子也用不完。
「這太貴重,我不能收!」她拎了裙擺,回身便要去找他。
「甭找了,他一大清早就出府去了!龟懢b嘆息回道。也不曉得兒子在躲些什么,真那么大方灑脫,為何連笑著與她分離都做不到?
陸盼君聞言,又往外頭奔。她一間間店鋪子找,總會讓她找著的——
陸君遙看在眼底,滿懷無奈,又滿心困惑。
盼兒,心底真沒有祈兒嗎?
若沒有,怎會旁人給了個借口,便迫不及待尋人去?她分明走得極不舍,放不開祈兒。
她找了米行、找了茶樓、找了數家店鋪子,都沒有。
哥哥,你去了哪兒——
站在大街上,她滿心惶然。
「小姐……」陸武不放心地追隨,瞧她失魂落魄的樣兒,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少爺錯了,屬于他與小姐的那一段情,早已過去,這段婚姻在她心中刻劃的痕跡,不若他們以為的淺。
小姐重情,少爺全心全意的呵護珍寵,她又怎會麻木無覺,水過無痕呢?他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她心底堆疊成了眷戀,卻連自己都不知曉,她早已深戀上那個男人——
一輛馬車在大街上疾駛,她回神想避已來不及,車身與她擦撞而過,將她撞倒地面,漫天襲來的巨大痛楚瞬間將她席卷。
「小姐!」陸武神色遽變,上前攙扶。
「痛、好痛,哥哥……」未加思索,脫口而出的呼喚,是心頭惦念著的那名兒,總是在她無助、傷心時,默默護著,無論她知不知曉。
那年大雪紛飛,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娃,從此與他命運緊密相連。
純真無憂的年歲,她哭,他皺著眉頭;她笑,他舒心展顏,長伴身側的那人,總是為著她的喜怒而牽動心緒。
添了年歲,添了新愁,不再稚嫩無知的兩人,改變了相依相惜的情感。他不再瞧著她的悲喜,斥離她、厭煩她。有一回瞧見他對鋪子里的女掌柜溫言細語,有時失神瞧著那人,她心扉針扎般的痛,說不出來。
她哭著遠離了他,走向另一名男子懷里。
后來,才發現,那女掌柜眼眉神韻與她有幾分相似。
一年又一年回顧,樁樁件件,他做的一切,哪一回不是為了她?要真厭煩了等待回應的日子,這七個月的婚姻中,不會掏心掏肺待她好,這一生他總在為她而等待,蹉跎歲月,她不懂時他都不曾絲毫怨怪,又怎會在她看見了他時,計較她付出太少?
他若做了什么,唯一的理由也只是能讓她更好,讓她不帶愧疚地走。
笨哥哥……
他又做笨事,委屈自己了。
恍恍惚惚中,那深鏤心臆的名兒,她從無一刻如此時般看得分分明明。
「祈……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