噙著滿眶淚水來到草堂,她快速把籃里的食物拿出來,一項項整齊排在竹幾上,又快速打掃了四周環(huán)境,空無一人的竹屋里,隱隱透著蒼茫無依的空寂感。
或許,未久的將來她便要一個人守著草堂,繼承父業(yè)守著大片陵園過日子吧!
在京外長大的她沒有知心的好友,來往的多半是與父親同輩的老者,仿佛注定了在她當(dāng)了佟國璋女兒的那天開始,就要孤單孑然一身。
未來還很長很長,漫漫長日,唯有無際的荒漠狼煙為伴,沒有阿瑪陪她讀書、吟詩、寫字,也沒有阿瑪帶她到嶺外去獵兔子玩耍,那將是多么無聊、空洞的日子啊!
多么難以承擔(dān)的悲慟,無止無盡。
終于,無助驚懼的淚水以潰決狂奔之勢占據(jù)她無暇美好的容顏,佟奕馨忍不住伏在竹幾上嚶嚶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四肢幾乎癱軟無力,直到周圍隱然出現(xiàn)一股很熟悉的檀香,混合著一種似乎在她夢里出現(xiàn)過的男人氣息。
驀地,她胸口一陣緊縮,頓了半晌腦海完全空白。
好一會兒才訝然抬起頭,蒙蒙淚眼中映入一抹男子身影,瞬間她心臟近乎停止跳動,微張的嘴唇止不住地輕顫。
“你、你……”張口吸不到氣,佟奕馨冰寒小手緊按胸前,怎么也算計不到這么早來到草堂,竟還不偏不倚地與“他”撞見!
奇怪!他不該在這時辰出現(xiàn)的,此地離京城有段不近的距離,他現(xiàn)在抵達草堂,表示他半夜里就出發(fā)了,可能嗎?
為什么他連覺也不睡,大風(fēng)冰雪中趕路前來?
是他對“蓉”思念依戀太深?這感情深厚到難以割舍,才讓他探望過沒多久,又忍不住披星戴月、冒著寒凍踏雪而來?
佟奕馨微張的小口緩緩閉合,雙唇緊抿,她的淚含在眼眶,怔怔望住男人眼中因疲倦而泛起的血絲,這么好看的一雙湛黑深眸,承載了多少不能說的哀愁?
好半晌,佟奕馨仍無法動彈,看著他的眼,盯著他高挺的鼻梁,聯(lián)想到她偷偷收藏的那首詩,想著詩中的意境,眼眶中的淚再度無聲落下,似斷線珍珠一般,一顆緊接著一顆……
“姑娘,你沒事吧?”
見她秀顏倏地慘白,該是紅嫣的菱唇全無血色,布滿淚痕的小臉蛋讓人心疼。
什么事讓她哭得如此哀憐?
難道,她也失去了摯愛的親人?
更怪的是,一大早怎么會有年輕姑娘出現(xiàn)在荒野草堂?她也是皇室女眷嗎?怎么他對她沒有半點兒印象?
一大串的疑問浮現(xiàn)腦海,薩濟爾斟酌著,什么也沒問,只從懷里掏出繡花精致的錦帕,遞到她面前,“給你,先把眼淚擦了!
“我、我……我不可以……”被施了咒似的,她沒接過那只錦帕,張開口又合起來,找不到適切詞句。
“怎么了?你看起來很不對,哪兒不舒服?”他一字字說著。
低沉緩慢且?guī)е判缘穆曇艟咀∷男模癖灰话鸭毦猛然束緊了心口,緊縮再緊縮,隱隱作痛,還帶點酸楚。
“容我冒昧請問姑娘,你也是來此吊唁的?”
“不,我不是!我……只是……”佟奕馨囁嚅著,辭不達意。
從未對壯年男子近距離接觸的她,已徹底被他的氣息籠罩,一呼一吸間奪去她的神魂。
“哦?不是?”皺起濃眉,薩濟爾不解的眸光投向她氤氳的眼眶,“既然不是,你又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
她不能言語,浮漾水霧的晶眸直望著他。
“還有,一個女孩子家怎么會獨自在這草堂?沒有家人陪你過來嗎?這附近遍布陵墓,孤身弱女子非常危險。”
他的問題很簡單,但每個都讓佟奕馨難以回答。
吸了吸鼻子,佟奕馨琢磨著,卻啥也說不出口,盈水眸子盯住他手里散出香氣的錦帕。
那上頭好美、好細致的繡花,看得出是出自細膩的纖手佳作,一眼就讓人愛不釋手。
“拿去吧,先把淚擦干了!毕袷亲x懂她的心意,薩濟爾直接把錦帕放在她掌心,不容她再推卻。
“謝……謝謝!比峤z軟緞捏在掌心,佟奕馨間接地接收他的溫度,一道細微的電流從掌心直竄怦怦亂跳的心臟,更令她張徨失措。
“這些東西,是你帶來的?”發(fā)現(xiàn)竹幾上整齊排放了飲水和吃食,薩濟爾狐疑問道。
“嗯!
點了點頭,她垂下眉睫拭干淚痕。
“為什么?你打哪兒過來的?這些全是你自己要吃的嗎?”
他還是不解,荒山野地的,一個孤身弱女子,天未亮便帶著吃食出現(xiàn)在簡陋竹屋里,實在很奇怪。
“我……我……”佟奕馨被逼問得更慌亂了,她怎能說出事實?只得匆匆提起空籃子打算告退,“對不起,我該走了,不打擾您。這些粗茶干糧,若您不嫌棄的話,請慢用吧!”
“等等!”薩濟爾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咄咄逼人,“你怎么知道我會來?這些東西是為我準(zhǔn)備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沒料到他真的打破砂鍋地追究起來,見他高壯身形逼近,幾乎就要碰觸到她身子,處在過度驚慌里的她失去控制,“對不起,我要走了。請讓讓!
“我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說完了再走。”
他板起臉,剛毅五官微露慍色,強硬的態(tài)度語氣簡直要嚇暈了她。
“我……不,奴婢……是奴婢不好……”佟奕馨只得跪下,語無倫次,“請大人放過奴婢,奴婢無意冒犯您,請不要為難奴婢!
“什么?你在說什么?”薩濟爾愈聽愈是迷糊,追問:“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自稱奴婢?”
“不瞞大人,小女子僅是區(qū)區(qū)守墓雜役,不必掛齒!辟∞溶八餍哉f明身份,恭敬向他磕頭致意,“惹惱了大人,請恕罪!
“守墓?可是據(jù)我所知,在此守墓的是佟督軍……你是?”
紛亂思緒理出了頭緒,薩濟爾灼熱目光緊盯住她清麗脫俗的面容,直覺她的氣質(zhì)、談吐不似出身低下的雜役。
“佟國璋正是家父!辟∞溶霸俅慰念^,“奴婢無意冒犯大人,只是恰好過來打掃,順手為大人準(zhǔn)備了茶點。若沒有別的事,奴婢告退了!
“原來你是佟督軍的女兒!彼_濟爾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皺了皺眉頭,“不過,佟督軍終身屯駐塞外,未聞他有娶過妻室,他——”
“對不起,奴婢真的該告辭了!
他再問下去,她都要受不了了。
不堪又悲慘的身世,一向連她自己都不愿回顧,盡其可能的閃避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
不待他應(yīng)允,佟奕馨提起空籃子轉(zhuǎn)身就走,她掛記著要為父親買藥,對于薩濟爾滿腔的疑問,她真的是無能無力。
“等等!佟姑娘!”薩濟爾想留住她,基于對佟國璋的一份敬重,他想對她多些了解。
然而,佟奕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腳步匆忙中絲毫沒發(fā)現(xiàn)——
那被她緊塞在荷包里、偷偷留下的紙張,已在方才下跪叩首時不慎掉落。
薩濟爾眼尖地發(fā)現(xiàn)掉在地上的紙團,打開一看——
憶蓉悲漸遠 涕淚為伊流
愛逝如葉落 魂飛別恨幽
寒風(fēng)伴孤獨 儷影散瓊樓
嘆此離別苦 痛殘無限愁
“奇怪了,她怎么會有我的字跡?難道,昨天……她……是她也在?”
薩濟爾沉吟許久,細細輕揉紙張,聞得到紙張熨帖身子沾染的淡柔香氣,他想著兩天之內(nèi)發(fā)生的諸多詭奇之事,一顆心沉甸甸的,好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