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昨昔無法呼吸,胸口悶得好像要爆開,他張嘴想喊,冰冷的水便往嘴里灌。好痛苦……誰來拉他一把?
“商大俠、商大俠……”一個幾分熟悉,也有更多陌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啊……”他的低吟逐漸變成驚呼。
“商大俠!”一記低喝在他耳邊炸開。
“哇!”他倏地從床上翻坐起來。“什么人……”
眼前映入一張花般玉顏,翠黛的柳眉下是圓圓的貓兒眼,瓊鼻精巧,唇含春風,好一個美人胚。
慢著,這張臉怎么越看越眼熟……
“蘇覓音?!”
“正是在下。”她頷首微笑!吧檀髠b還有哪里不適?”
“你——女的?”
她曾經化做男兒身嗎?沒有吧?“一出生便是女兒家,從未變過!
是啊,尚善國三大女官,名捕蘇覓音、巡按水無艷、御史花想容,不是姑娘,難道還會是須眉?
問題是他看慣蘇覓音一身大紅官服、仗劍對敵的模樣,這時乍見她布衣衫裙,猶然難掩麗質天生,一時竟認不出人來。
雙眼離不開她的臉,他靠得近了,恍惚間似是嗅到春風襲來,溫暖中帶著微醺的氣息。
驚慌的心定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淡淡的依戀和安心。
“商大俠,”她輕輕推了他一下!澳氵好吧?”
他倒吸口氣,別過頭,打死不說自己對她的驚艷了。
“商大俠?”
“我沒事!彼@才發現自己也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拔覀儸F在在何處?這衣服……哪兒來的?”本想問是不是她替他換的衣,可話到嘴邊,又莫名地吞了回去。
“這里是太陰山。我們昏倒在河邊,是阿土伯夫婦將我們救回家的!闭缢希氐缀邮怯谐隹诘。
“太陰山?距離京城可有五十余里路!
“不管距離遠或近,我們現在都不方便回去!彼钢鴥扇耸稚系镍x鴦鎖提醒他。
“一把破鎖而已,只要找到我大師兄巧手天匠顧明日,必能破解。”
“顧先生人在何方?”這玩意實在太奇怪了,在他昏迷的時候,蘇覓音試過拿火燒它、拿劍砍它,想不到才指般粗細的鎖鏈居然水火不侵、刀劍難傷,她差點絕望,以為今生都難得自由了。
“這個……”他聳肩!安恢。大師兄出門從不留口訊,要找他得花些時日!
“那就有勞商大俠盡快聯系顧先生,解我倆之危,在下先行道謝!
“什么話,你的事就是商爺的事,我們——”等等,話好像越說越不對勁了。商昨昔很苦惱,對著女裝的蘇覓音,他只覺手腳被束縛住了。
她也注意到了,一場變故后,商昨昔似乎變了樣子,挑釁似的猖狂不見了,他現在對著她,居然會臉紅。
真是別扭。如果可能,她現在就想告辭回京,奈何……她真想剝了那群黑衣人的皮。
輕咳兩聲,她故作鎮定!八藘商,商大俠該餓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澳睦镉袞|西——哇!”他被背后的人影嚇一跳!澳愀谖疑砗蟾擅?”
她看了看兩人手上的鴛鴦鎖一眼。
商昨昔額冒青筋!拔乙獎兞四侨汉谝氯说钠!”
她臉上閃過一抹艷紅。這算不算英雄所見略同?可她是官府中人,和他一樣有著動用私刑的念頭,豈不愧對圣恩?
那抹紅色令她流露一股女兒家的嬌態,他低下頭,心臟怦怦跳。天殺的,她怎么好像越來越漂亮了?
“那個……你……我……算了,先去吃東西吧!”他變得好蠢。
“商大俠不舒服?”她瞧他臉色乍紅乍白的,好詭異。
“商爺好得很,我……”罷了,不提了,想到就氣悶。
他徑自往前走,受限于鴛鴦鎖,她只得步步跟隨。
盡管沒有她指引,他依然靠著靈敏的鼻子找到廚房。木桌上擺了一碟饅頭、幾樣小菜,并不精致,但山蔬野果也別具一番滋味。
商昨昔睡了兩天,著實餓了,坐下來,拿起筷子便吃。
她坐在他旁邊,卻沒動手。
半個饅頭下肚后,他才發現她的異樣。
“你不吃?”
“商大俠先用!
“一起吃啊,你客氣什么?”
“我不方便!彼圾x鴦鎖扣住的是右手,于日常生活的影響更大。
商昨昔一股氣悶在胸口。這個仇一定要報——他恨恨地放下筷子。
她愣住。商昨昔轉性了,居然會禮讓她?若非兩人一直銬在一起,她還以為眼前的男人被掉包了。
“我還不餓,商大俠睡了兩天,還是你先用!
“叫你吃你就吃……”他吼到一半,忽又噤聲。沖著個女人發脾氣,算什么英雄好漢?他忍住氣,硬是擠出一抹笑!氨静辉撆c姑娘相爭,是我的錯,你先請!
她明白了,他很在意她穿上女裝這隱隱約約散發的柔軟。
螓首微低,櫻唇含笑,她是在春風中淘氣飛舞的桃花嫩蕊,不止艷麗,更是狡黠。
商昨昔憤怒的同時,又有幾分羞惱。
“不吃算了!彼鹕砭鸵庾。
“商大俠……”她看著兩人的手。
他快瘋了。不過身邊多了個女人,為何變得如此麻煩?
咬牙切齒的,他又坐了回去。
“多謝商大俠美意,在下就不客氣了!蹦闷鹂曜樱_始吃飯。
他別開頭,右拳握得喀喀響,這個女人有毛病啊,她干么一直笑……
可惡,她又笑了,笑得他心慌,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熱蔓延。
金烏西落,商昨昔看著逐漸籠罩大地的夜幕。
“你不是說救了我們的是一對山間獵戶,人呢?天都黑了怎么還不回來?”
“阿土伯夫婦進城買東西,明天才會回來。”蘇覓音邊說,咬斷手中的線,終于補好那件在激戰中扯裂的官服。
商昨昔看著衣上細密的針腳,眼神有幾分癡迷,原來她不止美麗,還很賢慧。
油燈昏黃的光芒照得她的側臉瑩潤如玉,自肌膚里透出一種溫柔的光采,緩緩地,點滴滲入他心扉。
他瞧著瞧著,神智微暈,好象飲得半醉微醺。
“商大俠,你的衣服要不要也補一下?”她指著他那套收在床頭,同樣扯裂好幾個口子的白衣。
“?”他愣了下,胸口發熱。“好!彼舸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把白衣遞給她。
她接過來,很自然地替他補起衣上的破洞。
他看著她的側臉發愣,明明兩人都沒再說話,他卻感覺彼此訴說了千言萬語,一點理解、一絲溫柔,在心湖里蕩漾。
“好了!彼龑滓轮匦逻f還給他。
他恍神了,卻不知道伸手接。
“商大俠?”她輕推他一下。
“。苦,謝謝。”
她低頭,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又想笑了。
她依然是蘇覓音,不過是換了一身裝束,他對自己的態度竟然改變如此之大。
他是接受不了她的女子裝扮呢?還是生性害羞?很難想象,一代盜神竟然不習慣與姑娘相處,除非……
她并不自大,卻仍忍不住想旬是自己的容貌迷暈了他。
“你笑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蠢,所以討厭她笑。
“沒有!彼杆偈諗苛诵σ。
她不笑了,他又覺得可惜。那唇角微勾,帶起縷縷春風,若能長久該多好?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想看她笑,又不想她笑……南轅北轍的兩件事,任它天荒地老也兜不在一塊吧?
煩死了。他走到床邊躺下!凹热话⑼敛驄D明天才回夾,我們就再待一晚,明日辭別恩人后,便出發尋找大師兄解鎖。”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也好!彼忠粨],掌風熄了油燈,便在床下打起坐來。
他耳里可以聽見她的呼吸,淺淺的,很平和,但好像有什么東西不對勁……
他睜開眼,看著床下的她。“喂,你不睡?”
她抿了抿唇,肯定自己沒搞錯。面對女裝的自己,商昨昔確實經常腦筋打結。
“男女授受不親!彼M量讓自己嚴肅點,別再刺激他。
但他還是呆住了,扭動著身體,好象底下那張床變成了烙鐵。
他們鎖在一起,沒理由叫她一個清白姑娘跟他一起睡吧?但讓女孩子窩床下,他一個大男人高床軟枕,除非他商昨昔變成一個沒種的渾蛋。
“起來。”他臉色硬邦邦的,跳下了床。
“商大俠……”
“我們對換!
“啊!”
“上床去,呆著干么?”他語調不甚耐煩,但臉上卻是一片紅。
她想說,這兩天他昏迷的時候,她在床下待得很習慣了,他不必太介意。
“快上去!”他低吼。
看來是不能折他好意了。她微微拱手!岸嘀x商大俠!
謝個屁。∪绻@一點小事就要她感激,那他昏迷兩天,蒙她照顧、受她關懷,他是不是要叩首回報?
頭一次這么痛恨自己不會游泳,等鴛鴦鎖解了后,他立刻回鬼谷,學不會浪里白條的本事,他再也不出來!
雞鳴時分,商昨昔收功起身,發現蘇覓音已經醒了,而且……
“小捕快?”好居然換上官服。
商昨昔瞇眼,那顏色還是紅得刺眼,教人胸口發堵,但襯著她瑩白面龐,卻別具一番嬌媚。
原來蘇覓音不只女裝漂亮,她身著官服,威風凜凜,一樣好看。
她對他抱拳行禮!霸缟习埠,商大俠!
“哼哼!”他撇嘴!按┻@么正式……小捕快,又想去欺壓哪戶良民。俊贝蛩啦荒苷f,蘇覓音這樣子讓他自在多了。
她要是想欺負人就不換衣服了,一套布衣衫裙可以直接壓死他這個盜神。
“咱們今天就要告辭了,衣服自然得還人家,總不好蒙人相救,吃睡數天,末了連衣服都一并穿走!
也是。想了想,他開始找衣服。昨夜被她搞昏頭,補好的衣服隨手一塞,卻不知擱哪了。
“商大俠,你的衣服在這里!彼龔恼磉叿鲆惶装滓陆o他!靶渥硬糠治腋倪^了,就算銬著鴛鴦鎖,也能穿脫自如!边@是他昨天上床時隨手放的,想不到才一夜他已然忘懷。
他脹紅著臉,幾分尷尬、幾分羞愧。
“商大俠更衣吧!”說著,蘇覓音已將身子轉過去。
她的平和對上他的沖動,襯得他似乎更蠢了。
商昨昔暗暗咬牙。真是不明白,從來白云飛絮般的自己,怎地在這里灑脫不起來?到底是什么東西牽絆了他?
“多謝!彪m然輸了面子,但他堅持守住里子。
“江湖兒女,互相幫助本屬正常,商大俠不必客氣!
“總之商爺記住了,欠你一份情,遲早會還你。”脫下衣服的時候,他恍然大悟。半夜里一直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什么——蘇覓音在床上偷換衣服。
她只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里對眼下的情況也是很不自在的。
小捕快也不老實哪……他想著想著,忍不住笑起來。
“商大俠換好了?”蘇覓音問。
“還沒,你偷看。”這下,他恢復了悠哉。“當然,你要忍不了的話,商爺許你瞄一眼!
“商大俠的好意在下心領!笨上龥]那種惡趣味。
“商爺后腦勺沒長眼睛,你就算偷看,我也不知道!
“商大俠——”話到一半,她頓住,他著衣的手也停了下來。“好象是呻吟聲!
他閉上眼,半晌才道:“二里外,一男一女,應該都不年輕,男的還在咳嗽……”
“是阿土伯夫妻!”
他迅速穿好衣服!斑^去看看!倍锸盏骄让魅说陌О萜莸穆曇簦睦镆灿行┎话。
蘇覓音跟著商昨昔跑出屋外,朝著呻吟聲的方向奔去。
未過半盞茶,他們看到一對鼻青臉腫、狼狽萬分的夫妻,蘇覓音從他們的穿著舉止認出這兩人正是自己與商昨昔的救命恩人。
“阿土伯、阿土嬸!”她一掠而上,忘了手上還鍺著一個人。
但這時的商昨昔好象與她心靈相通,她前腳剛起、他后腳跟上,完全沒有之前那跌跌絆絆的樣子。
她一把扶住瘦小的阿土嬸,商昨昔則撐住了阿土伯。
“大叔、大嬸,你們不是進城買東西,怎么弄成這樣?”她問。
兩夫妻看看一身昂然官服的蘇覓音,囁嚅半天,卻不敢開口。
“在下商昨昔,多謝兩位救命大恩,若有為難,盡道無妨,商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彼讼矚g跟蘇覓音爭斗外,其它方面仍有分寸。
奈何兩夫妻還是遲疑著,吶吶難言。
“要不先回家吧?讓我與商大俠為兩位診視一番,再做他論!碧K覓音提議。
“謝謝、謝謝!眱煞蚱迯澭笆值,弄得他們都不好意思了。
蘇覓音與商昨昔一人背負一個,將阿土伯夫妻帶回土瓦厝內。
因為鍺著鴛鴦鎖,他們得一起去打水、準備熱茶、布巾……做什么都得形影不離,令他好生懊惱。
“這鬼玩意,真是麻煩死了!”他心里一把火。
蘇覓音嘆口氣。她也非常痛恨這副鴛鴦鎖。
☆☆☆ 言情小說獨家制作 ☆☆☆ www.yqxs.com ☆☆☆
伺候了阿土伯夫妻梳洗干凈后,他們給兩人檢查身體,商昨昔忽地變了臉色。
“是誰下的手?”居然把一個老人家打成這樣,都內傷了。
阿土伯偷瞄了蘇覓音一眼,卻是不答。
“若是忌諱在下,我可堵住耳朵,三位盡管交談。”她道。
阿土嬸看了看溫柔替她診脈的蘇覓音,猶豫片刻,說:“我看蘇大人不是不講理的,告訴她應該沒關系!
阿土伯才結結巴巴地道:“以前吳城主規定,進柳城不論是買是賣都得先繳十文錢的入城稅,想不到這個月突然漲到二十文,我們不知道,只交了十文,就被打了一頓,罰掃城主府一遍,一直掃到半夜,終于掃完,我們不敢再待,便連夜逃回來了!
商昨昔劍眉倒豎!肮饭!”
話一出口,他便后悔。怎地忘了身邊還有個蘇大捕頭?但聽到耳邊嬌喝了,他又呆了。她居然跟他罵出一樣的詞。
“兩位放心,在下定為你們討回公道。”她嬌顏霎寒,說不出地動人心魄。
商昨昔一向厭惡官府中人,當年曹天嬌參軍,他整整一年不理這個小師妹。
所以一見蘇覓音,他便冷言惡語、存心挑釁,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他發現這個官似乎有些不一樣,她忠誠卻不迂腐,行事果決,身段卻很柔軟,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惡吏。
他心頭隱隱生起一股對她的欣賞。雖說官賊不兩立,但他忍不住想親近這個官……
“千萬不要!”阿土伯急道:“吳城主很厲害的,你教訓了他,事后他一定報復,那時……我們會倒大楣!
“他不會有機會再在柳城出現的!庇商K覓音親手送進刑部的官,至今還沒有哪個能夠安然脫身。
阿土伯夫妻一臉疑惑,不是很明白她的話。
高昨昔大笑地為兩夫妻解釋。“小捕快的意思是,她準備為柳城換一個更好的城主。”
“。 眱煞蚱奚盗,原來他們救的是一個這樣了不起的大人物。“小民叫謝蘇大人,請受我夫妻一拜!”
“別!碧K覓音趕緊扶起兩人。“這本是官府的錯,由官府收拾理所當然,談什么謝不謝?”
“說得好!鄙套蛭艚又溃骸皟晌挥袀谏恚蝗缥覀兌嗔魞扇,給兩位采點傷藥,待兩位痊愈,我們再離去。”
“我沒事,棍子打下來的時候,老頭子都幫我扛了!卑⑼翄鹂粗习,臉上一陣陣的紅,五旬的人了,斑白了發,卻讓幸福暈染出嬌羞。
“應該的,你是我老婆嘛!不護你護誰?”阿土伯牽著老妻的手。
蘇覓音忽然想起醉香樓一戰,商昨昔挺身相護、不離不棄,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因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盡管她功夫不遜于他,他仍覺得有必要保護她?
他的心思,她不明白,但這么多年來,商昨昔卻是第一個挺身護她的人。
這滋味……很奇怪,甜甜的,如蜜,又帶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