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他們搭乘出租車離開旅館。
方易爵戴著帽子和墨鏡掩去那容易被人認(rèn)出的俊容,傅歆將長發(fā)扎成辮子塞在鴨舌帽下,套著件男人襯衫的她從背后乍看會讓人誤以為是青少年。
自從昨晚薛仕愷離開后,他們都沒說話。
要面臨的狀況太危險,壓力和掛慮對方的心情猶如一張網(wǎng),將他們捆縛在沉重里無法掙脫,但造成沉默的最主要因素,是那場爭執(zhí)。
那場對峙逼他們跨越了某些平衡,他們身體相貼,即使在憤怒中也抑不住對對方的渴望,也深深感受到自己對對方造成的影響,他們無法再用神智不清的借口或是玩笑的態(tài)度帶過,有些感情是真實存在的,是他們都沒辦法否認(rèn)的。
他們不適合,這一點他和她都很清楚,卻仍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只是在還來不及決定是否該踏出那一步前,重要關(guān)頭已矗立在眼前,逼得他們再度退縮,只能把心思專注在應(yīng)付敵人上頭。
他們來到萬華火車站,買了半小時后的班次前往宜蘭,這段空檔他們坐在大廳等候,低頭無語的模樣和周遭等待搭車的旅客并無太大差異。
薛仕愷說萬華是昌仔的大本營,只要在這里出現(xiàn)不到五分鐘絕對會被發(fā)現(xiàn),加上昌仔怕他逃到外縣市,一定會派人監(jiān)視火車站及客運搭乘點,于是這里成了他們下誘餌的最佳地點。
傅歆假裝抓癢摸了摸頸后,觸到一個不明顯的凸起處,確認(rèn)別在領(lǐng)子內(nèi)的微型發(fā)報器還在,心稍微定了下來。她和他的衣服都裝了發(fā)報器,四周也布了許多便衣在暗地監(jiān)視整個火車站,其實他們很安全。
明明這么想,她還是緊張得手指冰冷。要是對方?jīng)Q定直接把他們殺了怎么辦?只要砰、砰兩下,他們連救都來不及救。
察覺到她的僵硬,方易爵忍著安慰她的沖動,依然低頭坐著。對手太小心,他不能讓他們看出任何破綻,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是把手足無措的逃難者扮演好。
隨著搭車時間逐漸逼近,他們的神經(jīng)也越來越緊繃。
“走吧。”在剩下三分鐘時,方易爵起身。照計劃如果對方?jīng)]有出現(xiàn),他們依然要搭上那班火車。
傅歆跟著他往剪票口走去,心里焦躁不已。對方到底盯上他們了沒?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有任何動靜都好,她恨透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一直到通過剪票閘門,還是沒人出現(xiàn),就在他們以為引誘行動失敗時,兩名男子悄然無聲地一左一右將他們包抄。
“安靜,繼續(xù)走!彼麄兊难g被抵上像是槍管的硬物,對方還藉由身體的掩飾抓住他們的褲腰,以防他們逃離。
方易爵和傅歆一凜,都沒有掙扎,依照指示被帶向偏僻的角落。
此時列車進(jìn)站,上下車的旅客忙碌了整個月臺,沒人留意到他們這里的異狀,一行四人順利從無人的行李房出口離開,完全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出了火車站,他們被塞進(jìn)一輛廂型小貨車的車廂,手被反綁上繩索,車開了不到幾分鐘就停止不動,再被人帶下車廂時,車停在一間鐵門半拉的店面騎樓,方易爵還來不及看清四周環(huán)境,就被推進(jìn)屋里。
屋子很深,雖然是白天仍光線陰暗,他們被帶到最里的隔間,除了綁架他們前來的兩個男人之外,里頭還有三個人等著,其中一個是當(dāng)初在偵訊室攻擊他的阿雄。
阿雄一使眼色,站在兩旁的手下立刻把方易爵架起,他上前,二話不說直接就是重重兩拳朝他的腹部揍去。
傅歆差點驚叫出聲,緊緊咬唇忍住,臉色已慘白一片。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對方會用嚴(yán)刑逼供,但當(dāng)真的親眼目睹時,那兩記悶響痛得像是落在她身上。薛大哥他們有跟進(jìn)月臺嗎?有看到他們被帶走嗎?有跟過來嗎?拜托,千萬別出什么差錯……
方易爵被打到身子蜷縮,帽子落了地,幾乎無法呼吸,怕她擔(dān)心,他強忍著,連一聲痛喃都不曾逸出。
阿雄一把揪起他的頭發(fā),逼他抬頭!跋嗥兀拷怀鰜!”
“為什么你們要相片?”方易爵好不容易順過氣,怒瞪著他。“黃可棠的死和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阿雄嗤笑了聲,沒回答他!翱磥磉是先拿女人開刀好了!彼掳统窒乱粨P,另外兩人隨即架起傅歆。
“別動她!我說。”方易爵急忙大喊,怕他真的傷害她。
阿雄慢慢地打了個手勢喊停,輕蔑地拍著他的臉!胺凑詈蠖际且凰,干脆點嘛,照片在哪里?”
“不在我這兒!痹挷艅傉f完,下顎一記重?fù)袅⒖套尫揭拙粽麖埬樒诉^去,墨鏡落地碎裂,無法閃躲的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聽到身旁傳來傅歆的抽氣聲,他只慶幸這一下是落在自己身上。
“你以為我是誰?敢這樣耍我?那時要不是我一時大意,你能活到現(xiàn)在嗎?很會躲嘛,有本事再給我躲啊……”阿雄每說一句就揍他一拳,連續(xù)數(shù)記重拳落在他身上。
“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計劃里他們要她保持沉默降低對方的戒心,她一直強忍,但對方毫不留情的力道還是讓她忍不住尖嚷阻止,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打死的!
阿雄冷笑停手。他就愛這種獵物驚慌失措的時候,膽怯怕死會讓他們不敢有所隱瞞。
“記憶卡現(xiàn)在在郵局里。”方易爵忍住疼痛大喊,不讓對方轉(zhuǎn)移目標(biāo)去折磨她。
阿雄果然被緊緊拉住注意力,揪起他的領(lǐng)口怒喝!霸趺磿卩]局?”
“這么重要的東西我怎么可能會隨身攜帶?我用掛號把它寄出去,沒人簽收,郵局自然會替我保管!边@番說詞是經(jīng)過薛仕愷一再套招,再加上他憤恨摻雜畏懼的眼神,充滿了說服力。
“帶他去拿!卑⑿巯铝睿统鍪謽尦奠ё呷。
看出他的意圖,方易爵流了一身冷汗。有他能帶他們拿到記憶卡,他們并不打算留下傅歆,而且他們還想在他面前殺了她,達(dá)到殺雞儆猴之效!
“收件人是她,必須由她去拿!”他急喊。
傅歆當(dāng)然懂他的用意,這么一來,失去利用價值的人換成是他了!她大驚失色,卻又不能拆穿他造成對方的疑慮,一時之間她想不到解套的方法,急得腦海一片空白。
阿雄停步,不悅地走回他面前,扣下扳機(jī)抵住他的額頭!靶∽,少跟我玩詭計,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他直言恐嚇。
“我騙你做什么?”方易爵抬頭將額頭更往槍口送,毫不退縮地直視他!耙俏?guī)銈內(nèi)ツ貌坏綎|西,我還不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別讓你們白走一趟,我還少受點折磨。”
阿雄已經(jīng)沒了耐性,只要能拿到記憶卡,誰去都無所謂,他眼中殺意一起,頭也不回地下令,“把女人帶去郵局!
“你要是敢殺他,就算打死我也不會把東西交給你!”傅歆突然向前沖去,沒料到她有這個舉止,負(fù)責(zé)抓她的男人竟被她掙開,愣了兩秒才回神將她拖回。
即使被抓住,傅歆也不管,像頭激憤的小獸齜牙咧嘴地對阿雄咆哮……
“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連我一起殺了,讓我沒辦法去領(lǐng)信,反正我已經(jīng)在房里留了字條,要是家人發(fā)現(xiàn)我失蹤就會去代領(lǐng),等他們拿到手就會直接賣給蘋果日報,我看你們怎么拿!”
“死女人!你敢威脅我!”阿雄上前啪啪就是兩巴掌,當(dāng)場她的臉頰慘紅,嘴唇滲出血絲。
“別動她!”見她被打,方易爵狂怒咆哮,抓他的兩人早有準(zhǔn)備,他一動便立刻將他壓倒在地,不顧手臂扭到幾乎脫臼的疼痛,他仍奮力掙扎,眥紅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阿雄!安粶(zhǔn)你再動她,聽到?jīng)]有!”
那兩下打得傅歆差點倒地,全靠旁邊的人架著才能勉強站立,她的舌尖嘗到血腥味,臉頰被打得熱辣發(fā)麻,但這都沒嚇到她,反而點燃了她的怒火。
“你再打啊,我說不去就不去,打死我也沒用!”她仰頭直視阿雄,杏眸透出狠戾的光芒,幾乎將他穿透。
被兩雙凌厲狠鷙的眼盯著,作惡多端的阿雄竟起了陣寒顫。明明只是兩個不足為懼的死老百姓,狀況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為什么他們的氣勢還能那么強,強到連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他心里都直發(fā)毛?
“算了,把他們兩個一起帶去,一定要拿到東西!迸卤皇窒驴闯鏊恼鸷常⑿鄄荒偷?fù)]手。
“走!”原先帶他們來的兩個男人一人拉一個,粗魯?shù)赝扑麄兂鋈ァ?br />
在他們快要走出房間時,阿雄朝那兩人做了個割喉的手勢——拿到東西后直接殺了,別再帶回來!
兩個男人微微點了下頭,將方易爵和傅歆帶出去,用力推進(jìn)車廂,門隨即關(guān)上,用來裝貨的車廂光線來源全靠一扇小窗,只能隱約辨物。
傅歆不顧摔得疼痛,雙手被反綁的她靠著肩膀撐地跪起,朝旁邊的身影爬去!澳阋灰o?”她的聲音夾雜著哽咽。
“媽的!你干么強出頭!”回應(yīng)她的是一聲暴烈大吼,在整個車廂里回蕩。“出發(fā)前不是一直叫你別講話嗎?你出什么聲?為什么要掙扎?該死的!”
想到甩在她臉上的兩巴掌,想到那時自己的無能為力,方易爵克制不了地顫抖。他從沒那么怕過,怕會失去她,怕會眼睜睜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而他甚至什么都還來不及對她說……天!
“因為他要殺你啊!”傅歆激動得哭喊出聲,一直壓抑不敢在敵人面前釋放的恐懼,在這暫緩喘息的時刻整個撲上,緊緊攫住她的心。
那時在情急之下,不曾編排過的謊言就這么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她好怕,怕對方不相信,她一直盯著那只扣在扳機(jī)上的食指,就怕只要一別開眼,對方就會扣下去。
“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你會死啊……我不要……我不要……”她泣不成聲,停不住的眼淚直往下掉。
她的哭泣讓他的心整個軟化,只想擁著她,只想呵護(hù)她。
“傅歆……歆歆……別哭,別哭,我沒事……”方易爵朝她的方向跪爬而去,沒辦法抱她,他只能靠近她,像交頸的鴛鴦用臉頰摩挲著她的。
“我不要你替我死……”她靠在他肩上大哭,淚水濡濕了他的臉。
“別哭,我愛你,別哭,我愛你,我愛你……”他不住地在她臉上印下輕柔的吻,喃喃傾吐最真摯的情感。
“我也愛你……”在這一刻,她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抬頭迎上他的唇。
顧不得被擊受傷的唇腔仍疼痛著,他們只想感受對方,無法擁抱的他們只能借著唇舌交纏狂野地吞噬彼此的氣息。
沒人愿意先喊停,即使嘴唇吻腫了,呼吸都凌亂了,仍是緊緊地吻著,像沒有明天似的想將心里澎湃的情感傳達(dá)給對方。
最后,是外頭開鎖的聲音讓他們停下。方易爵不舍地望著她,她也緊緊地凝視著他,毋須言語,他們都從彼此眼中看到至死不渝的愛。
門被拉開,突然射進(jìn)的光線讓他們瞇起了眼,方易爵下意識地?fù)踉谒砬埃退闫此酪惨Wo(hù)她。
來人卻都沒有動靜,隔了一會兒,眼鏡適應(yīng)了光線,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他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竟是薛仕愷微笑站在那兒。
“大魚抓到,接下來要怎么用大魚釣出大鯨魚就是我們的事,兩位的任務(wù)到此結(jié)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