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依然是上班族為了五斗米而辛勤忙碌工作的一天,不過因為隔天即是周休假日,是以迥異于周一癥候群的沮喪萎靡,絕大部分的人都有著顯而易見的好心情。
不例外的,「喬捷生技」財務(wù)部的職員也是如此,甚至連他們向來工作態(tài)度嚴(yán)謹(jǐn),要求超高標(biāo)的頂頭上司!魏振皓也變得容易應(yīng)付多了,尤其他少見的在時間一到,便邁著大步走出辦公室準(zhǔn)時下班的行為,更是讓一干部屬震驚得掉了下巴,以為產(chǎn)生幻覺了。
哇咧!沒有看錯,確實是他們的財務(wù)長大人。
一群人不約而同的偷偷猛揉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后,大家默契十足的互覦一眼,然后飛快收回視線,低著頭更加迅速的收拾東西。
嘿嘿,既然頂頭上司都下班了,他們豈有不追隨的道理,是吧?
另一方面,無視「萬眾矚目」的目光,魏振皓頂著一貫面無表情的臉,可眸底卻閃著旁人難以察覺的愉悅光芒,搭著電梯一路往下來到一樓大廳,邁著大步踏出玻璃大門。當(dāng)夏日最后一抹余暉灑落在身上,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了嘴角。
是的,他的心情不錯,畢竟稍晚將會有一場令人期待的晚餐之約,不是嗎?
想到這里,他嘴角的笑意擴大,腳步輕快的往停車處走去,然而才跨出兩三步,一道似陌生卻又熟悉的嗓音驀地自側(cè)后方響起!
「振皓!」
清亮甜美的叫喚宛如巨雷般轟進耳里,讓魏振皓猛然頓住步伐,不敢置信的回頭瞪向聲音來源。
當(dāng)那張與多年前完全沒變,燦斕如盛夏第一抹初陽的明亮笑顏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倏地緊縮,心臟急如擂鼓,向來精明干練的腦袋在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能怔怔的望著五步之遠外有著與汪曼筠極為相似的五官、可氣質(zhì)卻迥然不同的女子……
「怎么?嚇傻了嗎?」似乎對嚇到人感到很有趣,那明媚如盛夏陽光的嬌美女子帶著滿身的笑意,一步一步輕快的來到他面前。她……回來了……
震驚得幾近失神的望著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明燦笑顏,彷佛時光從未曾在她身上流逝的女子,魏振皓只覺得喉頭干澀、呼吸急促,年少時曾洶涌翻騰的熾熱與心顫,在見到她的這一刻,淬不及防的再次擊上心頭,并且強悍的侵襲了所有的感官,令他禁不住渾身輕顫不止。
「好久不見,不請老朋友喝杯茶嗎?」歪著頭,她巧笑倩兮詢問,熟絡(luò)的語調(diào)、親昵的神態(tài),彷佛兩人時常相約,而不是已數(shù)年未曾見面。
原來她真的回來了……
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嬌顏,聽著耳里的笑語,好似一切從未改變,她也從未離去,魏振皓的胸口像是被人抓攫住般陣陣緊揪,腦中空空蕩蕩的無法思考,只能恍惚的點著頭,迷失在女子美好的笑靨里,什么也無法記起……
昏黃的燈光、優(yōu)雅的氣氛,在咖啡廳里有情侶的親昵甜蜜,有三五好友的歡快談笑,當(dāng)然也有分手多年后又再次聚首的前男女朋友的復(fù)雜滋味。
她真的回來了……他多年前的愛戀哪……
第一次意識到好友前些日所說的話化成了真實,魏振皓怔怔的凝視著對坐的女子,思緒翻涌,心中萬般滋味,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可卻又好像什么也不用說,最后只能澀然無言。
「這些年來好嗎?」似乎沒有他的困擾,有著明朗燦斕氣質(zhì)的女子!連樂雅笑著率先開口了,她的態(tài)度從容大方,一點也沒有舊情人見面的扭捏。
聽聞問候,魏振皓終于從怔仲中回過神,強壓下復(fù)雜心思,他胡亂的點頭當(dāng)作回答,暗暗深吸一口氣后,這才恢復(fù)平日慣有的沉穩(wěn),以波瀾不興的嗓音詢問:「妳呢?怎么突然回來了?」
當(dāng)年,她是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而他只不過是父母雙亡的窮學(xué)生,不論家世亦或背景,他們是如此的天差地遠、毫無交集,但他們卻還是在某次同學(xué)的介紹下相識,進而相戀了。
年少甚至直到今天,他從來就不是明朗的性子,甚至可以說是沉悶而枯燥的;但是她卻活潑而耀眼,宛如金陽燦爛,讓他如飛蛾撲火般的深受吸引,胸口的熾熱一次又一次的為她點燃。
奈何再火熱的愛戀也抵不過家世、背景的懸殊!
就在她的父母發(fā)現(xiàn)自己捧在手心小心呵護的寶貝,所交往的對象竟是一個平凡無奇的窮小子時,唯恐女兒被有所圖謀的窮小子給拐走,將來會吃虧受苦,當(dāng)下二話不說,當(dāng)機立斷的替她辦理休學(xué),將她強制送出國。
當(dāng)時他們都還年輕,她脫離不了父母,切割不斷親情;而他也無法給她一個優(yōu)渥的生活保障,所以雖然心如淌血,痛苦得恍如世界即將毀滅,他們還是不得不分,甚至被切斷了聯(lián)系,再無對方的音訊。
因為當(dāng)初分離是如此的無奈又痛苦,是以在他的心中一直有著深深的遺憾,以至于一直無法忘記她的身影,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他以為他們就這樣有緣無分了,進而追尋著與她有著相似面容的女子。
沒想到如今她卻回來,再一次揚著明媚緊笑來到他的面前。
不知他在短短瞬間的思緒翻涌,連樂雅愛嬌的輕笑。「總不可能一直在國外,是不?再說,很久沒回臺灣了,我很想念這里的一切!
想念臺灣的一切?包含他嗎?
險些脫口而出,幸虧殘存的理智讓他將這沖動的詢問及時吞了回去了,魏振皓扯扯嘴角,強笑道:「妳怎么會知道我在那里?」
臺北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哪!
就算心情再怎么激蕩,他也不會傻得以為兩人在辦公大樓外的「偶遇」是巧合。
「我想八卦雜志上,有關(guān)你的報導(dǎo)并不少,上面將你的資料寫得還滿詳盡的!骨宕嗟纳ひ舫錆M調(diào)侃,連樂雅有趣的揶揄了他「多采多姿」的感情生活,最后才笑著補充!冈僬f,我前些天遇見趙育群了,要得知你的近況并不難!
是了!難怪育群知道她回來了。
心下暗忖,魏振皓對她未臻之意的揶揄正想著該怎么反應(yīng)之際,服務(wù)生正巧在此時送上餐飲,也讓他免于窘迫。
送上飲料,服務(wù)生留下一句「請慢用」后,很快的又退了下去,讓一時沉默的兩人得以繼續(xù)談話。
「你還是老樣子。」看著他桌前的咖啡,連樂雅驀地笑了。
老樣子?
對突如其來的評論有些不解,魏振皓揚起眉,可看在她眼中卻以為他是因為被自己說中了的反應(yīng),當(dāng)下不禁嬌笑不已!
「黑咖啡,一匙糖,不加奶精,對吧?」笑盈盈的說著他舊有的習(xí)慣,她很自然的幫他加了一匙糖在咖啡里,畢竟在多年前曾幫他這樣做過無數(shù)次,動作既自然又熟悉,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對。
一匙糖,不加奶精?這是他以前的習(xí)慣嗎?微感詫異,魏振皓恍惚了一下,一個小小的意念在心中悄悄閃過……不!他現(xiàn)在比較喜歡兩匙糖、一球奶精。
曾幾何時,他的習(xí)慣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呢?
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迷惑,魏振皓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從何時起了「變化」,但對于她的「過去式體貼」,他也不打算多說什么,當(dāng)下笑笑的端起咖啡輕啜一口,當(dāng)黑色液體香醇中帶有的強烈苦澀感滑過舌尖,在口腔內(nèi)漫開時,他更加確定一件事!
黑咖啡雖然香醇迷人,但如今他卻更喜歡加過奶精的柔滑順口。
「這些年下來,你已經(jīng)事業(yè)有成了,恭喜。」攪拌著自己的果汁,連樂雅見他沒有說話,神色略為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當(dāng)下連忙笑著另尋話題。
「托育群與子倫的福,我只是個小小的財務(wù)長,沒什么好提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魏振皓輕描淡寫說道,真覺得這沒什么好驕傲的。
他說得淡然,好似自己真的只是個小職員,但連樂雅卻明白事實并非如此!以母親來說,這一兩年與在國外的她聯(lián)系時,總在電話中隱約暗示著他已非昔日的窮小子;而擁有一家公司,在商場上消息靈通的父親更是明白表示自己當(dāng)初看走了眼。
可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是不清楚雙親明示、暗示的言下之意,但他們都已經(jīng)分手這么多年了,就算她還有心,他也不見得還有情啊!
想到這里,連樂雅向來明燦的嬌顏不禁微黯下來,心頭不禁有些澀然,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么,兩人不由得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所幸當(dāng)魏振皓意識到這個現(xiàn)象時,他很快打破沉默,關(guān)心探問:「妳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好嗎?」
「你是指哪方面呢?」眨跟逗笑,她故意反問,不給正面響應(yīng)。
該怎么說呢?在物質(zhì)方面,她向來是優(yōu)渥的;但在精神方面……被迫與他分手,剛開始,她既傷心又痛苦,但時間是最好的療藥,她得忙著應(yīng)付在國外的生活與課業(yè),日子一久,那種痛也就慢慢麻痹了。然后生活圈拓展,朋友愈來愈多,思念他的次數(shù)也就愈來愈少,接著有人追求,她也接受過幾段感情,卻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落腳處。
這些年來,偶爾在午夜夢迥時,她會想起他的身影,心中不無遺憾,但也就只是那樣了,畢竟他已屬于多年前的過去了。
直到最近,父母要她回國,從學(xué)校畢業(yè)多年后便一直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靠雙親供給過日子的她便乖乖打包行李,一路飛回臺灣,然后……然后就忍不住在辦公大樓下制造個「偶遇」了。
聽她逗趣的反問,魏振皓也輕笑起來!鸽S便,說說妳在國外的生活吧!」
既然他說隨便,那連樂雅也就真的隨便了,開始聊起這些年來在國外生活的一些趣事;而他則是微笑傾聽,兩人就像一般老朋友那樣閑話家常,然后在每當(dāng)她展露出陽光明媚般的燦爛笑容時,他就會心口熾熱顫動,目光無限柔和的啾凝著眼前的笑顏,彷佛時光未曾流逝,他們依然是多年前那對火熱愛戀的情人。就這么說說笑笑,彼此關(guān)心打趣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該聊的天、該說的話也差不多了,眼看該是老朋友微笑道別的時候,連樂雅卻輕咬著粉唇,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躊躇……
該怎么辦呢?她知道錯過了今天,自己可能就再也沒勇氣說出口了……
「怎么了?」敏銳察覺到她的異樣,魏振皓難得放柔了嗓音詢問。
似有幾分不安又似有幾分期盼的望著眼前男人,連樂雅幾度張口欲言又縮了回去,遲疑了許久后,終于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后,這才低聲開口詢問!
「我們……有可能復(fù)合嗎?」
復(fù)合?他們?
萬萬沒料到她會這么問,魏振皓霎時愣住,腦中轟轟作響的瞪著曾經(jīng)愛戀極深,甚至讓他在這些年來下意識的追尋相似面容的「原型」,不可否認(rèn)的,他的胸口燃起了一股年少癡狂時的熾熱,心跳在瞬間加速,甚至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但是……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失神般的喃喃低語,給出了這個答案。是啊!她是「原型」不是嗎?他對當(dāng)年的分離一直心有遺憾,所以對她念念不忘,不是嗎?
所以當(dāng)她提出復(fù)合的要求,他應(yīng)當(dāng)欣喜若狂,一口答應(yīng),重拾回那份感情,讓心中的遺憾變成圓滿,不是嗎?
可為何在剎那的當(dāng)下,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張有著相似面容,可卻不若金陽那般的明燦,而是散發(fā)著明凈柔美如月般氣息的溫婉臉龐?
那令人舒心安適,不自覺放松精神的臉龐……
慢著!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想起那張明凈嬌顏的主人,魏振皓霎時猛然回神,憶起他竟然忘了自己定下的晚餐之約,向來淡定沉穩(wěn)的他也不禁臉色微變,飛快看了一下手表!
「該死!」懊惱低咒,他霍地起身。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跳,連樂雅忙不迭關(guān)切探問。
「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寡劭淳嗉s定時間已過了許久,魏振皓匆匆丟下話后,再也顧不得她詫異的眼神,徑自拿走賬單前去付帳,隨即飛快走人,速度之快、動作之利落,完全沒有浪費一分一秒。
愕然的望著他的身影在眨眼間消失于咖啡廳外,被獨自留下的連樂雅不由得有些失神,嘴角邊向來明燦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一絲黯然澀意……
以前,他從來不曾丟下她過;可這么多年過去,許多東西都變了……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