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在上海,如同吃飯般稀松平常,有權有勢的豪門巨賈,經常便起個名目,廣邀上海有頭有臉的人物出席,攀關系、談生意,或是純粹欣賞上海美女名媛云集,爭奇斗艷,不論是哪一種,都能構成一場豪奢無度的宴會。
今夜設宴之人是在上海扎根已久的沈家,沈家為清末大官之后,家底雄厚、人脈廣闊,在上海稱得上頗有份量的人物。
沈家設宴,宴請之人自然也多是上海有臉面的大亨。
資產豐厚的商業巨子、手握重權的達官權貴,隨便一個,都是能在上海掀起波瀾的人物,然而今日,這些大人物卻只是這場筵席的配角,今夜的主角,是僅僅動根手指頭,便能讓整個上海翻上一翻的霸主——嚴昊。
嚴昊,沒人知曉像謎一般出現在上海的他,身份究竟是邪是正,只知得罪了他,就等同與整個上海為敵。
于黑,上海最大黑幫——“青鷹”,絕不會輕易放過得罪嚴爺的家伙;于白,上海一十三區的巡捕房,會用最快的速度將人逮捕入牢,讓他生不如死。
整個上海租界,不論是公共租界,或是英、法、美、德,甚至是日租界,都無人敢收留惹惱嚴爺之人。
在表面上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奢華上海,錢財固然重要,然而權力才真正代表一切,而嚴昊,正是和權勢劃上等號的男人。
嚴昊謎樣的至高權勢,總能輕易吸引女人的目光、男人的貪婪,在上海,多的是想攀附權貴之人,然而卻沒幾人敢真正親近他,原因無他,正因嚴昊那喜怒無常的性子。
他是個能在上一秒笑臉迎人和對方談天說地,下一秒卻冷酷并吞對方家產的男人,只要他有興趣,便會以最短的時間,不擇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論是物,或是人。
因此今夜沈家特地設宴邀請嚴昊,在上海可是件大事,所有人都抱著看戲的心態赴宴,想知道沈瑋真究竟是打著什么主意,竟敢邀請這位行事乖戾的上海霸主到府作客。
夜幕掩至,沈家莊嚴的大門前漸漸涌現車輛,仆人忙碌不堪,帶著接踵而至的貴客穿過庭園,來到沈家大宅。
上海來了各國洋人,放眼望去,整個租界皆是新潮雄偉的洋式建筑,高樓別墅、教堂學院,就連在上海佇立百年的沈家大宅,都讓沈瑋真花了大筆錢財改建,將中國味濃厚的廳堂改建成適合宴客的洋式大廳。
廳房上,懸著璀璨精巧的水晶燈,潔白的地板,鋪著花樣繁復的地毯,家具、擺飾,皆是由國外引進中國的精致玩意。
只不過這些物品再華美、再昂貴,這屋外古色古香、屋內卻十足洋化的沈家大宅,總讓人有些格格不入的荒誕感。
“車夫,麻煩你再快一些!秉S包車上,一名女子探出蔥白纖指,輕撩起掩去她身子的車篷,現露出半張絕美的容貌,輕聲催促。
那暴露在月光下的半張臉蛋,讓人得知她有一身細致無瑕的雪白肌膚。
飽滿光澤、唇線優美的菱唇,搽著時下流行的胭脂,落在高聳胸脯上,長及腰際的一頭烏亮長發,像極她身上那襲上好的黑絲絨旗袍,墨黑,卻又像閃著點點光絲,像天上的星河般低調,一細看才又覺璀璨迷人,散著神秘的氣息,讓人望之著迷。
“好的,小姐請坐穩了!蹦贻p車夫一聽那讓人既麻又酥的柔嗓,當下卯足了勁兒,加快腳程,往位于戈登路上的沈家大宅飛奔而去。
在奔馳了約十分鐘后,黃包車總算來到目的地,車夫喘著,對車內的客人低喊,“小姐,咱們到了!
女人輕應了聲,由和她身上同色調,鑲著無數寶石的黑色晚宴包里拿出幾個大洋,遞給了他,“多的,當是給你的賞錢!
車夫心喜的接過,正要鞠躬道謝,然而雙眼一瞧見那踏著車階而下的修長美腿,竟看呆了,只能傻愣愣望著那光是走路,便風情萬種的婀娜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眼尖的黃管事一見那踏著優雅步伐緩步而來的女人,臉色微變,忙向一旁的下屬低聲說:“去通知少爺,說小姐提前回來了!
“好的!
話語才落,曼妙的身影已踏著石階而上,正要進屋。
黃管事迎上,揚著笑問:“水滟小姐,你今晚不是有部新戲開拍?怎這么早便回來了?”
“延期了!鼻锼俚徽f,隨即又問:“宴會開始了?”
“是的!秉S管事恭敬的回答,一雙眼卻頻頻向后望去,像是等著什么人。
他那模樣,讓秋水滟挑起麗眉,“在等什么?還有人沒到?”
宴會六點開始,現在已過了七點半,她以為她已是最后一個到場的人了,再說,就算還有賓客未到,也用不著讓在沈家服侍近四十年的黃管事親自在這候著。
黃管事正要說話,雙眼卻已先瞠大,看向她身后。
這讓秋水滟困惑的旋身,想看看他究竟見著了什么,不料她身子一轉,那頭長及腰際的青絲也跟著蕩出一弧線,纏住了立在她身后的某個……男人。
在看清男人的臉孔時,秋水滟媚眸一怔,隨即斂下,低垂螓首,下意識想往后退,卻忘了那還纏在男人西裝銀扣上的長發,頓時,頭皮硬生生被扯了扯,她一陣吃疼,纖細的身子也因這股力道,又彈向那人。
幸而眼前的男人穩若泰山,非但沒讓她給撞得往后倒去,反探出手臂,圈住她如柳枝般柔滑纖細的腰身,將她固定在他懷中。
秋水滟又是一怔,想掙脫,卻沒忘了方才的教訓,只能任由他圈抱著自己,低喃了聲表示歉意,伸出柔美的指,解開纏住彼此的發。
“嚴爺您來了!秉S管事心喜今夜的主角終于到來,卻也憂心的看著幾乎緊貼在一塊的兩人。
“我來幫忙!彼呱锨埃霂椭忾_那纏在銀扣上的發,又怕扯斷秋水滟那頭被少爺呵護有加的麗發,因此十分小心翼翼。
但他愈是小心,情況就愈糟,那原只要輕輕一順便能解開的細致發絲,在他的攪和之下,纏得更加密實,末了,甚至愈纏愈多,像是打了死結,怎么也解不開。
在黃管事忙著為兩人解套之際,嚴昊卻是一副沒事人一般,幽深難測的黑眸沒半點溫度,甚至沒多看一眼被他抱在懷中的女人,只有那緊抿的唇角,隱隱顯示出他的不耐。
而秋水滟在黃管事插手后,也停了動作,默默等著,只是她沒想到情況會愈來愈糟,她甚至能感到這攬著她的男人身上散出的淡淡不悅,即使他面無表情。
“拿剪子來!碑斚拢_了口。
黃管事一愣,待意識到她這么說為何意時,才匆匆轉身,找剪子去。
她這一開口,總算引起嚴昊的注意,不是因為她那足以讓男人骨頭酥軟的媚嗓,而是她平淡的語氣。
精巧的瓜子臉,嬌媚如絲的鳳眸,微微噘起,像是無時無刻勾著人前去品嘗的菱唇,雪一般的細致肌膚及一身能讓男人瘋狂的絕美身段。
這女人極美,也極艷。
這是嚴昊對秋水滟的第一印象,即使她此時低垂著頭,他也能看清她的美,感受她那自然而發的冶麗風情。
“水滟小姐!比ザ鴱头档狞S管事遞上剪子。
秋水滟接過,二話不說,剪去了那截纏住嚴昊的發,及腰的青絲,頓時少了一小截,平整的切口,就落在她胸口前。
她這一剪,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了嚴昊。
他以為這女人拿來剪子,是為了剪去他胸口上的銀扣,沒想到卻是剪去自己那頭如瀑般的云發,雖說只有一小落,卻已夠讓他感受到她的與眾不同。
收起剪子,秋水滟便要退開,然而那環在她腰上的長臂卻依然不動,像鐵鏈一般,勒得她腰際發疼。
“嚴爺,請您放手。”即便疼,她仍沒有半點情緒,也沒掙扎,僅是用極淡然的語氣要求著。
然而嚴昊卻沒放手,薄唇在聽見她喚出他的名號時微微揚起,黑眸直凝著她那落在地上的發及她冷然的神情。
這女人知道他。
應該說在上海,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然而她那異于其他女人的冷淡反應,勾起了嚴昊的興趣,正要開口,一旁的黃管事已耐不住性子低聲催促。
“嚴爺,請讓小的帶您進會場,咱們老爺正在等著您呢!”
一聽見沈瑋真還在里頭等著,嚴昊這才想起今日此行的目的,濃眉微挑,放開懷中的馥軟身子,不再多看秋水滟一眼,邁步走進屋內。
見狀,黃管事松了口事,連忙跟上。
而被拋在原地的秋水滟,也只是揉了揉泛疼的腰,便跟著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誰也沒為今夜這段小插曲留心,然而秋水滟卻不知,這一晚的無心邂逅,正是改變她往后命運的一夜。
當嚴昊一踏進大廳,喧嘩的會場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皆朝他挺拔的身影看去。
嚴昊不僅手段了得,就連他的外貌,也十分出色。
他的發,是微淡的褐色,在燦陽底下,特別的明亮顯眼,而他的五官,不論是眉、眼、鼻、口,都各具特色,彷佛每一樣都是得天獨厚的藝術品。
濃密的眉,凌厲有型;高聳的鼻,倨傲不馴;薄抿的唇,覆著一絲極深的笑紋,彷佛他是個笑口常開的人,然而他的確是,只不過比起他的笑,大多數人寧可面對他的面無表情——只要嚴昊一笑,通常代表有事要發生,而這事,卻是不分好壞,讓人無法捉摸,這也是嚴昊為何被人說他喜怒無常的原因之一。
那張俊逸的臉龐上,最讓人著迷的,應該就數他那雙深邃懾人的眼眸。
黯黑的瞳眸,比漆黑的夜還要深遠、還要幽黯,他那雙狹長的眼很美、很俊,既懾人也迷人,讓人望上一眼便深深沉醉,然而在看清他眼底的冷漠、狂傲及冰寒,所有的癡迷皆會瞬間褪去,留下莫名的恐懼。
他的出現,讓這場可說是還算愉快的宴會氣氛變得有些古怪,直到今夜的主人沈瑋真出面,這緊繃的場面才緩下。
“嚴爺,您總算是來了。”
相較于沈瑋真的熱絡,嚴昊則是面無表情,直截了當的問:“說吧,今晚這么大手筆請我來,有什么事?”
他的直接,讓沈瑋真有瞬間接不了話,可他夠圓滑,只用了三秒便又回復笑臉,“嚴爺您這是什么話,宴請您哪需要什么理由,不過就是純粹請您到府上聚……”
“少拐彎抹角,我沒那時間在這聽你客套!眹狸焕淙淮驍嗨
這下沉瑋真的面子當真有些掛不住了,聽著身旁傳來的竊笑,他僵著笑又說:“嚴爺,能不能私下談談?”
嚴昊今夜的心情還算不錯,因此他不啰唆,跟著沈瑋真走向無人的偏廳。
“嚴爺請坐。”
坐在酒紅色的沙發椅上,嚴昊揚起黑眸凝向他。
經過剛才的對談,沈瑋真知道他今晚耐性不佳,于是開門見山的說:“嚴爺,我想和您談筆生意。”
“說來聽聽!彼唤浶牡恼f,長指把玩著西裝上的銀扣,發現扣頭上還纏著些許發絲,是剛才在大門遇上的女人留下的。
“是這樣的,聽說您的面粉廠前些日子接了法國人一筆大訂單,要在這個月底交足兩艘貨船的量,請問嚴爺,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