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隆,叮隆,十枚銅板掉了一地,被人踩來又踩去。
“我們先來的,憑什么賣給他們?我們有的是銀子,給你。”開口的是一位穿著茜紅色衣裙的小姑娘,頭上的小髻插了一朵緞做的頭花,墜著小米珠流蘇,盛氣凌人的以眼神睨人,完全不講理。
一兩銀子往前一遞,看了心喜的小販想收又有些不自在,小孩子吵架殃及池魚,他收是不收?
“把我們的錢撿起來,一枚不準少!
蘇小小的語氣很少這么嚴厲,她的哥哥姊姊們都嚇了一跳,但仍是不發一語的力挺,一字排開站在她身后,以聲勢嚇唬人。
“不過是幾枚銅板……”小姑娘的表情很是不屑。
“幾枚銅板也是我爹娘辛苦賺來的,一米一粟當思來之不易,你要是不一枚一枚撿起來還我,我就到衙門告你行搶,把你關進大牢!焙,看你怕不怕,看你拿什么囂張。
沒……那么嚴重吧!幾個孩子面面相覷,認為蘇小小小題大做了,幾枚銅板而已,有必要大陣仗的鬧上縣衙嗎?
“你……你在胡說什么,銀子我們家多得是,誰要你的臭銅板!避缂t色衣裙的小姑娘脹紅臉,氣憤不已。
“你家有錢是你家的事,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你把我的錢搶了過去,不管你是自己花用還是丟棄在地,都犯了大弘律法中的搶奪罪,理應處三年刑期!彼鶗坷镎糜幸槐敬蠛肼桑@不就派上用場了。
讀書是有用的,多求學問多長智慧。
“你……你……”她急得快哭了,又驚又怕的白了臉,“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位小姑娘,是舍妹無狀,做出無禮之舉,請你不要見怪。”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少年拱手一揖,端的是行止得宜,容貌秀逸。
“她真的是你妹妹?”蘇小小一臉不信。
“是的,正是舍妹!鄙倌瓯镏鴼猓∠霙_上前抓人臉皮的妹妹。
“你們不是同一個爹娘吧?”她想。
“同父同母所出!彼卮鸬煤苷\懇。
“怎么差那么多,一個溫文有禮,一個野貓上街,你娘懷你妹妹時品的是花椒還是爆竹?”一說完,她自覺好笑的笑起來。
“這……”少年的面皮迅速的泛紅。
“你才是臭狐貍,敢嘲笑我,我抓破你的臉,讓你沒臉見人。”不知是性情烈還是脾氣壞的小姑娘,使盡一把蠻力,惱到不行地想掙開兄長的桎梏。
“小蟬,別鬧了,出門之前我們明明說好了,不準鬧事。”他這妹妹受不得氣,總愛爭強好勝。
聽不進任何話的方玉蟬有些魔怔了,非要找人算帳,“我不管,今天我不抓花她的臉我不甘心!”
盛怒下的小姑娘力氣特大,她用力踩了大哥一腳,把他推開,一個箭步沖上前,留著長指甲的十指往前一撓——
“不許你傷害小。
就在眾人以為方玉蟬真要傷著人,被人群推著走的蘇家兄姊急得要命時,一道胖胖的身軀往前一站,一節一節如蓮藕的胖胳臂朝前一推,把急奔而來的小潑婦推出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跌坐在地的小姑娘。
突地,失了面子又跌疼的方玉蟬放聲大哭,見狀大家都很尷尬。
“小貓笑,小狗哭,你就耍賴著吧!銅板不用你撿了,不過買冰糖葫蘆的錢還是由你出,誰叫你弄掉了我的銅板!碧K小小踩了人家的痛腳后,只取走兩串冰糖葫蘆。
一串冰糖葫蘆有五顆,兩串十顆,他們五個人一人分兩個,嘻嘻!剛剛好。
“死胖子,你給我記。 狈接裣s不甘的大吼。
死胖子?正咬著山楂果的齊正藤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比別人圓的肚子!靶⌒。液芘謫?”
她看了一眼他沒有腰身的圓桶身材,不想太傷他的自尊,“胖是福氣,有人想胖還胖不起來呢!
他一口吞掉一顆冰糖葫蘆,正要吃第二顆,“可是我好像圓了些!彼信值淖杂X,卻沒想過要瘦下來。
“是圓了點,不過你家養得起。”小時候胖不是胖,長個子時就會抽長,圓肚子會變小,不用太擔心的。
“他……他們……呃,我認識!彼е麓,吞吞吐吐地說著,表情不太自然。
“你認識?”喔,遇到熟人了。
“嗯,是我舅舅的小孩!彼谋砀绫砻,他們常常到府里玩,只是嫌他胖,從不找他玩。
“哦,下次遇著了,你要裝沒遇見,打死不能承認,說他們認錯了,你沒出門。”
那個兇殘的小姑娘看來不好惹,肯定是有仇必報的主兒,少去招惹她為妙,他可不是她的對手。
“好,我聽小小的。”他笑著取下面具,放在手上耍玩。
蘇小小和兄姊們走過一間客如云涌的酒樓,她忽生感慨的拉住大哥,“大哥,我們也開間酒樓好不好?”
“開酒樓?”年僅十一的蘇承文為之一愣。
“不是現在,再過個一、兩年,等爹買了地,我們蓋農莊,養上雞鴨、種上菜,滿地的稻田黃澄澄,我們用自家種的糧食釀酒,將養殖的牲畜送到酒樓,自給自足不用跟販子買,肯定會賺很多很多……”她看到滾滾而來的銀子。
“你呀,鉆進錢眼里了。”他笑道。
“好不好嘛,大哥,算是幫姊姊和我攢嫁妝,等我們要嫁人時,就有良田千頃,白銀萬兩,陪嫁鋪子和莊園!彼氲牟皇亲约海亲屘K家更富裕,有足夠的銀兩揮霍。
“攢嫁妝呀……”蘇承文陷入思考。
因為蘇小小今日一席話,原本打算走科舉的蘇家長子一頭栽入商場里,在酒樓茶肆中成就一番事業。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鞭炮聲響徹云霄,街坊鄰居奔走相告。
中舉了、中舉了,秀才老爺中舉了,考上舉人,秀才老爺不再是秀才老爺,要改口稱舉人老爺了。
在蘇小小七歲時,家境日漸寬裕的蘇正通有錢又有閑,他重拾課本,一有空閑便有書里鉆,閑人閑事一概不管,全交由妻子及長子打理,全心全意在科考上。
十年寒窗苦讀,終于梅自苦寒來,熬出頭了。
“舉人老爺,恭喜了,你這一身紅衣真大氣,給你老討喜氣來了。”紅包紅包,快拿來。
“調皮。”人生正得意的蘇正通呵呵直笑,滿眼喜色地看著故作討賞人,插科打嘩的小人兒。
“爹呀,你不給紅封還打人,沒意思,自家人報喜也是福氣,你怎么大小眼,想省那幾兩銀子!碧K小小取下頭上的大紅花,故作著惱的嘟著紅咚咚小嘴,流露小女兒嬌態。
他笑著摟過女兒,往她粉嫩小臉一羞。“多大了還這么淘氣,我們家小小是小小地主婆了,還看得上這幾兩銀子?”
“沒人嫌錢多的,多多益善!
她驕傲的把頭一仰,一副大老爺模樣,把蘇家老小逗得開懷。
蘇正通把豆腐作坊一年的盈余拿去買地蓋農舍,依著小女兒的要求挖塘養魚、養螃蟹、種起蓮藕,另外也買下一座山頭養雞,近湖邊的地方圈了一塊地,養上水鴨和大白變。
他事先言明,這是給兩個女兒攢的嫁妝,兒子沒份,全年所得盡歸蘇朧月、蘇小小所有,包括養雞養鴨的地。
得到分紅的蘇朧月存著不花,嫁人的事還太遙遠,她沒想那么多,一部分存下來當私房,一部分用在胭脂水粉和布料上,也買了幾根金釵銀簪,準備好好裝扮自己。
蘇小小剛好相反,雞鴨一年能賣好幾次,魚是半年一次,蓮藕和螃蟹是一年一次,因此她只要一拿到銀子,二話不說的叫她爹幫她買地,一買就停不了手,身無分文。
短短一年間,蘇小小名下約有四十五畝地,她自己當然種不了,特意請人來種,她用娘每個月給她的零花錢發工錢。
所以表面看起來她很富有,其實家里她最窮,只在田里作物收成時才有入帳。
不過在她爹中舉前,她終于收到第一筆田獲的銀兩,足足有一百二十兩,她笑得可樂了,不時在爹娘、兄姊面前炫耀她是地主婆,等今年的田地全收成完,她最少能進帳五百兩,由地主婆進階大富婆,歡迎他們來借。
只是銀子剛一到手,她又想花出去了,土地越多越好,只要不遭遇天災人禍,土地的升值會越來越高,她買到算是賺到,年年生產的糧食和蔬菜有的賣,有的她打算拿來釀酒,烈酒在北方的銷售一向供不應求,尤其是大寒天。
因此,她又要變窮了。
“你哥說的沒錯,都鉆進錢眼了,見錢眼開,沒瞧見爹娘養你的辛勞!壁w玉娘故意打趣小女兒的貪財。
“娘這話冤枉人了,我不依,瞧我兩眼長得天大,哪會瞧不見最疼我、最寵我的美女娘、俊朗爹,我哭,嗚嗚嗚……”她裝哭的揉眼睛,抱著娘親的腰一個勁撒嬌。
“少埋怨老天了,就你這小搗蛋老來挖娘的心窩,小孩子快快長大就好,不要憂煩銀子的事,這些讓娘來操心。”她的寶貝女兒長高了些,雪白的小臉多了點血色,玉雪聰明得惹人憐愛。
看到女兒日益康健,趙玉娘比什么都高興,一度她和丈夫以為這個女兒養不到三歲,沒想到老天爺垂憐他們一片父母心,不僅把女兒還給他們,還如此慧黠機伶。
現在才七歲她已經很舍不得了,若是等女兒嫁人時,她肯定哭得不能自已,那簡直跟割心沒兩樣。
“我是舍不得娘太累,要為娘分憂解勞,想想我們都辦妥了嫁妝,娘不是省事多了,只要替兩個不肖子憂心他們的聘禮呀,唉,好不苦惱……”她老氣橫秋的說著。
“不肖子?”趙玉娘氣笑地往她白玉臉龐輕掐!白屇銉蓚哥哥聽見,他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不怕,有爹護著。”
蘇小小做了個鬼臉,俏皮又天真,看得蘇家兩夫妻好笑又好氣,笑啐小滑頭。
“小小,你先跟姊姊學針線去,爹有話和你娘說!碧K正通摸著女兒滑嫩小臉,滿臉笑意。
“什么話小小不能聽?你們說悄悄話。”她一臉小奸詐的看看爹娘,靈活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他失笑,輕拍女兒小手!澳悴皇抢先轮_酒樓,去找你大哥,爹準了,但是不可胡鬧。”
她一聽,先是怔住,繼而歡喜的大叫,“耶!爹真好,我最喜歡爹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那娘呢?”趙玉娘吃味了。
蘇小小誰也不偏心地抱住娘親的脖子一陣猛親,又跑到爹那邊用粉嫩小臉蹭了蹭父親的老臉皮,咯咯咯地笑聲如銀鈴。“最喜歡爹、最喜歡娘,你們是我最愛最愛的心肝寶貝!
“呿!巧言令色,就會說甜言蜜語哄人。”
難怪全家人都無法不寵她,一張小嘴甜起來會讓人浸在蜜罐里。
“別理你娘,爹愛聽,我們家小小快要是大姑娘了,爹要抱不動了!庇浀盟齽偝錾鷷r才那么一丁點大,一轉眼都有他的腰高了,粉粉嫩嫩地,像玉琢的人兒一般。
蘇正通十分感慨歲月不饒人,曾經是少年的他已為人夫、人父了,四個孩子乖巧活潑,不若當年想上個學堂還得七求八求的求老父同意,考上了秀才卻無力進學,從此荒廢了學問,也在兄弟的要求下分了家。
如今有兒有女、有田產、有功名,他也算意氣風發了,要不是小女兒無意間搗鼓出的白玉豆腐,他也不會有閑錢和閑暇重拾書冊,在女兒的童言童語下奮發向上,決定參加科考。
有今日的榮耀,小小要記頭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