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橫掃山嶺,豆大的雨點在泥濘的道路上形成無數個跳動的水洼,雨水打在樹木上發出瀑布般的聲浪。
護衛隊隊長藍谷對騎在前面的馮君石大聲地道:“大人,雨太大,要不要先去山洞避一會兒?”
“不要,繼續趕路。”馮君石頭也沒回地說,絲毫沒有減速或尋找山洞避雨的打算,他銳利的目光穿過蒙蒙雨霧凝望著前方,絲毫不在乎雨水撲面。
想到不久前與冉隆升的會面,他甚至歡迎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希望它能澆滅心頭的怒火,穩定失控的情緒。
“沒必要再查下去,那些東西正好可充作新稅!
當他將近日破獲多處藏匿糧草、兵器的秘洞之事如實呈報給高州刺史,表示將順此線索追查幕后主使人時,躺在竹榻上,由兩名侍女打著扇取涼的冉隆升不假思索地說出口。這話令他當場氣結,憤然指出那些東西不僅有糧草布匹、兵器藥材,還有不少奇珍異寶,而且經查證,那些東西都是韋檠及其手下從各部落強取豪奪來的,應該歸還給被掠奪者,否則等于助紂為虐,與強盜行徑無異。
一聽說有奇珍異寶,懶到骨子里的刺史大人頓時雙目發亮地從躺椅上蹦起,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將秘洞所藏送入高州府,追查到此為止,不得再節外生枝!”
面對那般貪婪無恥的上司,他的憤怒和沮喪又怎是一場暴風雨所能平復?
藍谷帶著四個士兵緊隨其后,他本想騎到前面去,這樣如果遇到任何突發事件時,可以及時通報大人或立刻消除危機。但馮大人的騎術相當高明,他無法超越。
看著大人的馬上英姿,他贊嘆不已。大人騎的“魔王”是隊里脾氣最暴躁的一匹烈馬,在它的主人、一個老兵不久前病故后,更是無人敢靠近它,僅僅因為對去世同袍的追念,它才一直被留在隊里。
今天清晨,當刺史大人派人前來傳令,要馮大人立刻到高州見他時,大人拒絕乘坐對方帶來的轎子,放棄太守府的馬車,堅持選擇這匹無人能駕馭的烈馬?粗笕朔砩像R時,眾人都捏了把冷汗?闪钊藷o法置信的是,暴跳如雷、尥蹶子甩尾巴的“魔王”在馮大人的低聲細語和溫柔撫摸下,很快就噴著響鼻、豎著馬鬃在原地轉起了圈,片刻后即全然安靜了。
看大人馴馬是種享受,他堅決果斷、干凈利落的身手令人驚嘆不已。尤其是不久前在高州府,目睹了大人與狂傲懶惰的刺史大人針鋒相對的較量,及面對貪婪無恥的刺史所爆發出來的男兒“火氣”,更是讓人欽佩不已。
人說“好兵愛勇帥”,能跟著這樣一位溫文儒雅,謙虛有禮,卻人品耿直,威武不屈、富貴不淫的大人,是為將為兵者的褔氣。
此刻,藍谷看到大人策馬躍過一道淺溝,他一夾馬腹,招呼士兵們緊緊跟上。
就在六名騎士冒雨匆匆趕路時,冼百合正在太守府焦慮不安地等待著。
她是不久前才從信使口中得知,馮君石大清早就被刺史叫去高州了。因為深知冉隆升人品惡劣,嫉賢妒能,她非常擔心他會對馮君石做出不好的事來,因此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趕來良德查問消息。
可惜馮大人還沒回來,留守的阿宏和士兵們除了告訴她,前來傳令的刺史府主簿大人十分傲慢外,并沒說出更多的細節。她不想去高州府,又擔心那樣會給馮君石帶來更多麻煩,只得耐心等待。
看著門外的滂沱大雨,她渴望能與他分享——好的或不好的。經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越來越離不開他,她真希望自己已經嫁給了他……
這個念頭立刻讓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
那天從西佛寺回到雷峒村,爹爹一見面就責罵她,并要他們立刻行禮成親。那時如果不是馮君石堅持等秘洞案了結后再辦喜事的話,她會答應父親的要求。
秘洞的案子!想到這個,愁緒鎖住了她的雙眉。
是的,再耐心等等,等手頭這些事辦完后,她會嫁給他,永遠不離開他!
克制著心中的焦慮,她回想起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
那夜在西佛寺找到地下秘道后,他們發現了與之相連的兩處秘洞,其中之一正是他們從瀑布逃生的那個山洞。此外,還發現一條穿過西佛寺地下的暗河,這條河直通鑒江,是沙彌們停泊船只、上下糧草的秘密碼頭。
為了從阮老大口中探聽消息,兩天前,馮君石以表彰他協助官府平定龍溪村騷亂有功為由,特意在太守府設宴款待他。當坐著太守府刻意裝飾過的轎子,在一隊威武的士兵護送下來到良德時,愛慕虛榮的阮老大可謂出盡了鋒頭。
想起“請客”時的情景,她忍俊不住。那天,馮君石展現了他的足智多謀。
一進入大堂,他即恭恭敬敬地將阮老大迎入正席,并親自陪同歡飲,還不時稱贊他的“功績”,讓那個傻瓜興奮得腦門發光,雙頰通紅,而藍隊長和其他士兵們則熱情無比地將阮老大的護衛們拖到外間狂飲。
滿桌佳肴令人垂涎,盈壺佳釀誘人開懷。素來對官府又懼又恨的土著豪強,面對如此禮遇,在受寵若驚之余備感痛快,于是乎,蠢笨的阮老大對馮君石的勸酒來者不拒,尤其在席過一半,看到美麗優雅的百合酋長來到桌邊時,已有七分醉意的阮老大更加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不僅有問必答,還說了不少瘋話。就連他那些護衛們也在眾士兵的勸酒助興中,個個喝得醉眼迷蒙。因此,當席罷散場時,阮老大和他的護衛沒有一個是清醒的,最終自然是由藍隊長派兵將他們安全護送回村。
次日,她按照阮老大提供的線索,果真又找到兩個藏有糧草布匹的秘洞。面對這一切,她深感震驚。她絕對沒想到,當她忙著帶領族人在崇山峻嶺中修筑石墻、建立防御工事以保護家園時,在她的身后,駱越酋長竟放任其族人從她族人身上竊取大量的財富,更可恨的是,那些財富將用來毀滅她辛辛苦苦保護的家園!
今天她本要帶人去龍潛灣,那是阮老大提供的最后一個地點,據稱那里有兩個山洞。除了藏有糧草兵器外,還有銅器和金銀玉石等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墒牵蝗缙鋪淼谋┯晖涎恿怂男谐,同時,她得知馮君石被冉隆升招去了。
被上司找去應該不是怪事,可是她卻感到不安……
門外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從敞開的門望向院子,見幾個騎士正在院中下馬。她剛站起身,渾身濕淋淋的馮君石就跳上臺階,跨進門來了。
她蹙眉走向他!斑@么大的雨為何不到山洞去避避?”
一看到她,馮君石冷硬的五官變得柔和,毫不掩飾的喜悅將他眉眼間的怒氣一掃而空!拔也履銜䜩恚衷跄茏屇憔玫?”
“即便如此,你也該先照顧好自己。”她輕聲埋怨著,舉起手輕輕擦拭他臉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洗過的眼睛更亮更黑,淋濕的黑發貼在他額頭上,他的嘴唇有點發白,當他向下望著她時,她有一股想要觸摸他、親吻他的沖動。
“先別碰我!贬莘鹱x出了她的思想,他阻止道:“我可不想讓這身雨水泥漿弄臟你美麗的身子!痹掚m如此,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在她嘴上印了個吻,兩天沒見面,他實在很想她。
“我不在乎。”她對他揚起臉,微張的紅唇顫抖著。
“大人洗洗吧……”阿宏端了盆熱水進來,看到他們倆親昵的行為,不由得尷尬地站在門口。
“送進房里去吧!瘪T君石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等我,我很快就好!
說完,他大步走向后殿。稍后,當他干爽整潔地出來時,百合正站在門口與藍谷和跟隨馮君石去高州城的士兵們聊天。因為雨聲,他們并未聽到他的腳步聲。
藍谷和那幾個士兵正以生動的言語和動作,把他今天在高州府的表現講述給百合和那些不得身臨其境的士兵聽。
他徑自走過去對百合說:“你到書房來,我有事跟你說!
百合轉過身來,驚訝地問!澳憬裉煺娴母铰∩臣芰?”
他沒說話,直到兩人進了書房,關上門后,才說:“真要那樣就痛快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刺史大人甚至懶得吵!
“可是藍隊長他們說,你用很激烈的言詞痛罵他,還當著他的面踢翻了凳子,他被你嚇得半天沒吭聲,是這樣的嗎?”
“是的!彼嘈Α!爱斔肴局改切┱鋵殨r,我被氣壞了,確實有點失控。不過我一點都不后悔,只是遺憾那一腳應該踢到他肥胖的屁股上,看看能否讓他離開那張躺椅,好好坐下來說話!
“他總歸是你的上司!卑俸蠎n慮地看著他。“聽他們說,冉大人威脅要向朝廷參你一本,我可不希望他得勢。”
“我卻希望他那樣做。”他說,看到她不解的目光時,又解釋道:“因為那樣的話,我才有機會與他對簿公堂!
聽了他的話,她更加憂慮!八鞘孔宄錾,又為官多年,在官場和朝廷內一定有眾多關系,你與他……”
見她姣美的五官皺成一團,馮君石愛憐地安撫道:“不必杞人憂天。士族的勢力已大不如前,當今皇上要的是能安邦治國的人才,不是那些不思進取的士族。況且就算他朝廷內有人脈,我也有,要比告狀,我可是一點都不怕他!
他的語氣堅決,她注視著他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憂郁和憤怒的眼睛,好奇地問:“既然這樣,是什么事困擾著你?秘洞的貨物嗎?”
“那只是其中之一,主要還是你!
“我?為什么是我?”她困惑地問。
“來,過來這里,”他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到窗前的長條凳上坐下。
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一絲緊繃,百合坐下,以專注的眼神等待他的下文。
他緊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說:“我知道你有多么希望抓到當年出賣你哥哥的內奸,也知道你對駱越人有多不信任,特別在得知駱越人幫助韋檠搶劫你的族人后,你更加痛恨他們,可是我們今后不能再盯著阮老大,以免引起駱越人鬧事!
“是冉大人的命令嗎?”她的表情平靜,馮君石卻感到緊張。
“是的!彼斏鞯卣f:“除了那是高州府的命令外,我也覺得阮老大不可能再說出什么事來。上次將他留了大半夜已引起駱越人的不滿,在韋檠的底細沒有查清,孫、盧威脅大增的情形下,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內部的動亂!
“我明白。”百合無意放棄,但為了他,她會改變策略盯住那個蠢酋長。她身子前傾,用額頭摩挲著他英挺的鼻子說:“你以為我想見阮老大嗎?不,對他,我只想看到他遭天譴。而且你說得對,他已經告訴了我們他所知道的秘密。”
“你真是這樣想的?”她親昵的動作令他分神,他將她拉得更近,尋找到她的嘴,以熾熱的親吻彌補兩天沒見面所帶來的空虛。
“是的。”她輕輕掙脫他熱情的擁吻,看著他!皬乃谥,我們已經知道藏糧和兵器是替孫、盧準備的,證實了七年前出賣我哥哥和族人的正是他的表哥。雖然他說不出誰是他表哥,也說不清為何駱越人要聽從韋檠的指使幫他打劫,還私藏貨物,還堅稱兩百多年前奪得寶劍的并非他的先袓,但那些都沒關系,寶劍已經回到了我們手中,其他疑情我們可以繼續查,不必再去找他!
從離開高州府后,馮君石一直為如何說服她而煩惱,此刻聽到她的回答,緊繃的神經頓時放松了!爸x謝你沒有生氣!
看到他開心的笑容,她也笑了!澳阏嫔担覀儼l現秘洞,切斷了孫、盧的供給線,揭穿了韋檠的真面目,我的族人會更安全,我為什么要生氣?”
他略微退開,端詳著她,她的笑顏和明亮的眼,讓他積聚心頭的怒氣淡去,他靠近她,攬著她的肩,開心地說:“我知道目前仍有不少疑點與駱越人有關,可是很多事我不能不聽冉隆升的,只要你能理解我,其他的我都應付得來!
“我理解你!彼钌畹乜粗,一股狂野洶涌的熱流驅使她將他拉近,把自己火熱的唇覆上他的嘴。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吻他,雖然動作僵硬,但她唇瓣甜美的滋味立刻奪走他的呼吸。他擁緊她,溫柔的回吻她。然而,他并未忘記另外一件令他煩惱的事。
“百合……”他壓抑著自己高漲的情欲,輕聲喊著她。
“不要,現在不要說話。”她嬌喘著阻止他,再次將他拉下。
長久以來,她一直將家族和整個部落的利益放在首位。她告訴自己,身為被父親和族人們依賴與信任的酋長,她不需男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不會將自己的心交付給任何一個男人。因此她一向對男人,尤其是那些膽敢覬覦她美貌的男人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但馮君石這樣一個最不符合她期望的柔弱男子,卻引發了她內心的反應,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淪在他的溫柔中。
他的唇像馬兒柔軟的羽翼一樣拂過她的唇際,使她更加渴望他,她不愿匆匆結束這個甜蜜的吻,遺憾的是,她沒能得到他的配合。
他的手臂環繞著她,將她顫抖的身軀緊貼在他男性堅實的胸膛上,可是他的嘴再次離開了她!鞍俸希@件事很重要……”
“我們現在做的事也很重要!彼銎鹁p紅的臉,雙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灼熱的嘴輾轉于他飽滿的唇間。
她嬌艷的紅唇和迷蒙的雙眼立刻使他體內充斥了激情四溢的熱浪,他禁不住如此火熱的挑逗,喃喃地說:“是的,你說得對!
他用一個笑容向她表示歉意,再用一個久得令人窒息的熱吻封住她的香唇。他的吻如暖流般沖刷過她的全身,讓她顫栗。這個吻足以將他們倆燒焦,那高漲的熱情如同火山巖漿般將他們之間熾熱的欲念引爆,導致兩人更加激烈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