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對本君出手,好膽識!辜t裳男子的夸獎不是夸獎,唇角的笑也不是笑,放得極輕的嗓,更并非溫柔,薄唇冷冷補上:「但蠢!
早在他眸色轉沉之際,開喜便知,他動了殺意,當最后那個「蠢」字脫口,揚袖要取猋風性命。
若他不是姓「本」名「君」,那么「本君」這兩字,已將其身分揭了七成。
冒險犯難的修仙話本子里,時常出現一兩個自稱「本君」之人,能擔起這般千金沉重的自稱,往往是全書中最末章,決一死戰的萬惡魔頭--
才剛進魔境,就撞見大魔頭沐浴〔刷洗坐騎〕,這是什么神展開呀?還讓不讓人活呀!老套話本子這么寫,看官都要摔書抗議了!
抓緊他出手的生死一瞬間,開喜掏出懷里梳妝鏡,往半空中拋。
時間與高度拿捏得恰恰好,半點不差,血色紅袖竄出寒光,本欲了結猋風,卻擊中鏡面,被反彈開來,將旁側巨巖轟成粉塵。
滾滾走石,刷刷飛砂,一時之間,周遭一陣紛囂混亂,讓人睜不開眼。
直至塵砂漸散,回歸平靜,視野也終得清晰。
「……那是我最喜歡的梳妝鏡!归_喜看著遭打碎的鏡子,心疼不已。
它雖非稀罕神器,好歹也是某次賭局的戰利品,小巧可愛,攜帶方便,無聊時,亦能掏出來同它閑問兩句「鏡子呀鏡子呀,誰是世間上最美麗的女人?」,不失為女仙外出必備良物。
拿它換猋風一命,是不是不太值呀……她頗沒天良地想。
這念想,也僅僅一閃而逝,她沒有太多時間去哀悼梳妝鏡下場,眼前他們三人處境身遠比梳妝鏡更危險。
紅裳男子面無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但她很明了,這種「本君」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絕對不容失誤一一畢竟攸關顏面,好比在自家手下面前,本君威風凜凜拉弓射箭,卻連靶都沾不上邊,還不得挖個洞……坑殺所有在場目擊部眾。
「欸,你不用覺得丟臉,剛剛那一擊,真能把猋風轟成齏粉碎屑,你著實是非常強大,方才一成功力都沒用上吧,哇,若你使出全力,這魔境,肯定崩塌一半……」開喜深諳,無論是仙是魔是妖是人,皆愛聽好話,先褒一頓準沒錯。
那位「本君」,仍板著精致俊顏,未因此番奉承而笑,也沒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殺雞焉用牛刀,我們三人相加,也不敵你一根小指頭,你下這么重的手……不太好!箍渫旰迷,她又準備說之以理。
「哦?」他喉間滾出這一聲,略沉,想聽聽她所謂的「不太好」有多不好。
「你應該高冷狂傲,同我們說:『傷了你們這類小嘍啰,只會異臟本君尊手』,然后帥氣掉頭,跨上坐騎,仰天長笑離開,那才威風。以大欺小,減損了自己的尊貴,你想想,你今天踩扁一只無力抵抗的螞蟻,你好意思拿出去說嘴嗎?」
所以現在補救還來得及,趕快拔長劍、跨坐騎,哇哈哈哈離開這兒吧,不送。
對了,走之前,記得把破財放下來,可憐那孩子了,臉蛋都給淚水弄糊了。
「有何不好意思?在魔境,難以啟齒的,向來只有弱者!顾牣叄绱嘶氐。
她沒管住嘴,頂了回去:「一般小妖小魔,當然不用不好意思,但你堂堂『本君』,太過欺辱弱小,有損魔格,神族這么滋補的食物,你不留著自己吃,舍得拿去喂坐騎,代表連吃神補補這種事,你都不屑為之,又怎能學那些成不了大事的小妖魔,只知欺弱怕惡呢?」
一番話身抬了抬他「本君」地位,又暗暗諷了諷,欺負他們是劣魔行徑。
她瞧不出來他是否被說服,英挺面龐文風未動,高深莫測,甚難看穿。
「你倒是會說!咕瓦B夸獎人,他都是同一副神情。
「還好還好!顾y得謙虛,人在屋檐下暴不得不稍稍低頭。
「可惜,魔格這東西,本君沒有,今日得閑,正巧很想欺欺弱小!
「……你這心情我懂,我偶爾也會存這樣惡劣的念頭,去欺負天愚那老實神仙!顾毬曕止荆淮,身為「弱小」,絕不能附和他、鼓勵他、認同他。
她嗯哼了聲,眼珠子骨碌碌轉,沉思著,如何扭轉本君的惡樂趣。
這類「本君」呢,往往高處不勝寒,麾下擁魔兵千萬,但無人敢與他交心,簡單來說一一孤單寂寞冷一一平日,又須端住本君威嚴著把持高冷,了無情趣,才會逮著了幾只小小耗子,舍不得太快弄死,非得慢慢戲耍玩弄。
只要給他別的游戲玩,他才會肯放棄前一個游戲。
「這種欺負法,你必勝我必敗,我覺得不妥,也沒什么刺激好玩,不如……我們玩點公平的,強大如你,弱小如我,皆有機會輸贏,你認為呢?」
他未答,她也不給他機會答,此等生死交關之際,先說先贏,她直接把玩法說明白了:
「這兒有顆石,我握入掌心,你猜石頭在我左手或右手,猜中即贏,猜錯即輸,很容易吧。若你贏,我們三只不啰唆,隨你要烤要煎要炸要生吞,心甘情愿化為食材,任你滋補;反之,你若輸,放我們三只走……你也沒有損失!
生怕他搖頭拒絕,她動作很俐落,撿了石,兩手在背后忙碌一陣。
再伸出來時,雙手握成小拳,送到他面前,由他選擇。
凡間小童常玩的小把戲,在魔境倒很是新鮮,前所未見。
擔心他沒有上勾,她小拳又朝前挪挪,催促之意濃厚,小臉真心誠懇:「哪手?」
在她以為,他臉上表情寫著「你不如問我,想打斷你哪只手」之時,他眉梢微揚,開了口:「右手!
開喜一臉得逞,咧起無比耀眼的笑,如他所言,攤開了右掌。
里頭,除了白嫩如玉的掌心,空空如也。
破財開心喊出歡呼,䶮騰聞聲,也學他吼叫一聲,嚇得破財又縮肩,蜷成窩囊小蝦米,猋風正處于半尸體狀態,未能發表意見。
「謝魔君手下留情。」她補上一記回馬槍,笑聲尚來不及咭咭逸出,左手腕遭他箝制,紅眸中,又見深濃殺意。
「用小把戲玩弄本君,你說,這只手,該不該絞下來喂䶮騰?」俊顏一凜,施勁一掐,開喜痛得松開了五指。
那顆小石,由左掌心里咚咚咚滾下來。
他一時無言,只能覷她。
他手勁可不是玩假的,若她是尋常一般人,手腕骨早被他捏碎。
開喜噙著兩泡貨真價實的淚花,瞪回去。
「小人之心。」她一字一字慢慢說。
這四字,并未激怒他,甚至,他唇角輕揚,松開她的手,也將破財拋回她懷里。
破財一落地,哇地哭出來,死命抱住她不放,兩條細膀子絞得她快無法呼吸。
小小腦袋瓜中,早忘了先前生的悶氣,氣她建議魔族養大他再吃……
「走吧。」本君守諾放人,很是俐落,她頗感詫異。
他本可以耍賴,強辯他沒答應要玩,一切都不算數,話本子里,不守信用的男主角,比比皆是,要撈多少有多少。
但他沒有,淡淡兩字「走吧」,放過了他們。
她猜,興許是對她的誤解,導致內心有愧,于是網開一面?
還是,從頭到尾,他都不是真心打算收拾他們?
突然之間,她覺得……魔族有些可愛耶。
明明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可某些小地方,率性,直接,而且單純。
神仙都沒有的單純。
而且嚴格來說,他還救了她與破財一命,否則獨角蛇偷襲之際,兩人早就嗚呼哀哉,已在蛇腹中等消食了,更別提挨到猋風回來。
不過最后先走的人,是他。
畢竟他們三只,一個卡進巖中,半死不活;一個哭到打嗝,小腳虛軟,一時半會兒還真走不掉。
只能目送紅裳男子躍上䶮騰,墨發在腦后絲縷飛揚,衣袍如亂紅飛花,婆娑起舞。
如此合適紅色的男人,他若稱第二,無人敢自詡第一。
紅眸淡淡飄來的視線,短短一霎,與她交集,但太快收回,仿佛他未曾將眸光投注她身上。
䶮騰帶火四足一蹬,立刻飛至半天高,再一眨眼,連黑點也瞧不見。
她瞅著那一處,良久、良久,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會想盯著不放。
直至破財哭夠了,在她身上擦淚抹鼻涕,哭過的嗓,帶些鼻音道:「喜姨,你也太大膽了,萬一他猜中石頭,我們三個今天就死定了!」
「攸關性命,我怎么可能賭在運氣上?」她輕哼,指一彈,一顆小石朝破財紅通通的鼻尖射。
破財哎喲一聲,快手接住掉下來的石子,目瞪口呆看她。
她又彈來一顆,這次破財知道要躲了。
她罵「本君」是小人之心,可她,從來也不是君子。
破財還在愣呆,訥訥道:「你……你誆他?」
開喜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動作。
「現在,我們先把猋風兄從石頭里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