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澄磊等人沒打算瞞著顏展眉此事,稍晚一行人來到祈庭月的院落,欲將顏不忘之手寫信轉交給顏展眉。
木運蓮是第一次與顏展眉相見,此時細看,果然是個清新脫俗的女子,難怪祈澄磊會為之傾心。
“展眉,你可還記得我,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逼碚籽┦嗄昵耙苍芙逃陬伈煌T下,遂一見到她便十分熱絡的問道。
顏展眉羞澀的搖著頭,那時她還很年幼,絲毫不記得自個兒曾見過祈兆雪,還被他抱過。
祈兆雪也沒奢望她真能記得他,興匆匆地道:“不打緊,等你與澄磊成親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同澄磊商量過了,你們的婚事就在勺江城辦,成親前這段時間,你就暫時住在我這里,聽說你與庭月很是投緣,有她陪著你,你也能早日熟悉咱們這兒的環境!
祈兆雪滔滔不絕的說著,想留給這位弟媳一個好印象。
“多謝侯爺!鳖佌谷峒毬暤乐x。
外頭人稱祈兆雪為南風之獅,形容他為人霸氣,沒想到這位掌握大寧四分之一疆域的南風之主卻是個親切豪爽之人,令她放松不少。
祈澄磊不著痕跡的擠開正在與顏展眉拉近關系的兄長,將史銳帶來的信遞給她,并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一遍。
“這信我與木叔、大哥看了之后都覺得有問題,懷疑顏山長在信里藏了什么玄機,你能看出來嗎?”
他倒不擔心她看了信之后,會傻傻的跟著史銳回安東,因為她若跟著史銳去了安東,可就真要成了安東侯掣肘她爹的軟肋了。
得知是父親所寫的信,顏展眉迫不及待的展信閱讀——
女兒如晤: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今見一人,名史銳,人品出眾、才智過人,非祈澄磊之輩能比。
祈澄磊此人品性頑劣、魯莽無智、不堪大用,汝勿輕信之。
今父欲將汝許給史銳為妻,手書此信為憑,汝見信后,當速與史銳歸來,與父團聚。
父顏不忘留
看完一遍后,顏展眉先是有些吃驚,接著再仔細盯著信里的字看了一會兒,而后指著信中所寫的那幾個父字,“這幾個字爹寫反了!
祈澄磊就站在她身畔,垂陣順著她所指的字看去,頷首道:“沒錯,這父字上頭的兩撇長短筆劃寫反了,但先前我們琢磨不透顏山長為何要這般寫,你可知道?”
那兩撇寫得并不明顯,要細看才能看出是相反的,先前他們在看信時便發現了這點,可卻猜不透顏不忘這么寫的用意。
顏展眉點輕螓首,解釋道:“小時候爹教我寫字時,教到反這個字,曾告訴我一個故事,說他以前有位世交好友與人結了仇,被人擄走關押在某地。那好友伺機寫了封信,并買通那里的下人替他把信送到我爹那里,但那信的內容卻不是向他求救,整封信里所寫的都是他在某地游玩之事。
“爹早從他家人那里得知他被擄走之事,仔細看了那封信之后,推敲出他被關之地,通知了他的家人將他救出來。原來爹那位好友之所以那么寫,是為以防那信落在仇人手上,故意那么寫的,而他相信以爹的才智,定能看出信中真正的意思!
“你爹是怎么看出來的?”一旁的祈庭月好奇的問道。
“因為對方在信里通篇說著反話。他明明失蹤被困,卻說自個兒在游玩,因此爹從他提及的地點,逆推出了他被關押之處!闭f完,顏展眉看向祈澄磊說道:“你看,信里爹刻意把這父字寫反,應當就是想暗示我這封信需反著來讀!
祈澄磊登時會意過來,“所以顏山長在信里明著貶我,夸贊史銳,還要你嫁給史銳,都是在說反話。實際上他是想告訴你,我是個品性高潔、英明有為,可以托付倚靠的良人,讓你嫁給我為妻,別去安東找他!
祈庭月瞠目瞪著自家四哥,沒想到他竟如此厚顏,順著顏展眉的話,把自個兒狠狠給夸了一番。
祈兆雪也驚訝于自家四弟的厚臉皮,為免顏展眉覺得四弟性子浮夸,他特地訓斥四弟一頓!澳氵@小子,我以前不是老告誡你們幾個,咱們為人要謙虛點,若有十分本事,只能說三分,你怎么說到五分了!
顏展眉默然的看著祈家兩兄弟。侯爺這是變相在夸他弟弟嗎?
祈庭月則毫不給自家大哥面子,大笑出聲,“大哥,展眉都要被你和四哥的厚顏無恥給嚇到了!
木運蓮也忍俊不禁的笑了。
可祈澄磊卻是滿臉嚴肅的望著顏展眉,問道:“你怎么這么看著我,難道我有說錯什么?”
他這話讓她無言以對,難以接腔。不過父親對祈家兄弟的評價確是不錯的,爹曾贊許過祈家兄弟治理嚴明,說唯有嚴格約束官吏,才能使吏治清明?,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一個君王若是對待官員太過仁慈,官員們犯錯只予輕罰或是縱放,對百姓無異是一種殘忍,這是在縱容那些官員魚肉百姓,任由他們對百姓予取予求。
一個國家的基石不在君王,也不在那些官員,而是在萬千百姓,百姓受到過度的壓迫,便會生起反心。
前朝覆亡正是因此,朝臣與王公貴族犯下重罪,皇帝卻容許他們以繳交銀兩來為自己贖身,那些銀兩從何而來?不都是從百姓那里剝削的嗎。
君待臣善,臣卻虐民,豈不種下禍國亂邦之因。
木運蓮帶笑的嗓音出聲替她解圍,“顏姑娘,侯爺已找人挑選吉日,等日子訂下后,屆時侯爺便會派人將喜帖送到安東,接你爹前來南風送你出閣。”
顏展眉斂了斂思緒,輕蹙眉心的問道:“安東侯真會讓我爹來嗎?”在得知安東侯性子殘暴之后,她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木運蓮溫和回道:“女兒出嫁,安東侯若是仍扣著你爹不放,占不住理,難杜世人之口!辈还馨矕|侯會不會放了顏不忘,這喜帖他們都得派人送去,先將這理字占住了,才能明正言順的去要人。
祈澄磊接腔說道:“他若不放,咱們就能理直氣壯的登門要人,天下士子也會知曉安東侯強行留置你爹的事,屆時他想利用你爹來收攬那些士子歸附之目的,可就要落空了。”
“你一個姑娘家別憂心這些事,顏山長的事自有咱們來操心,你安心待在這里等好消息就是。”祈兆雪哄著顏展眉。
于公于私,顏展眉嫁給四弟,對他們南風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這婚事不僅要辦,還得辦得快、辦得盛大,好讓世人皆知他家四弟娶了顏不忘的閨女為妻。
吉日選在一個半月后。
婚期訂下之后,祈兆雪特地派出使者送喜帖到安東,同時向安東侯提出要將顏不忘接來南風之事。
大婚將在勺江城舉辦,故而祈澄磊與顏展眉暫時留在勺江城準備大婚之事。但祈澄磊是樂云城主,樂云城里有許多事還得由他親自決斷處理,因此這段時日,他都在樂云城與勺江城之間往返。
在籌備婚禮這段期間,泰半都是祈庭月陪著顏展眉,而在顏展眉成親后,便輪到祈庭月出閣了,她的婚期比顏展眉晚兩個月。
短短時間內有兩件喜事要辦,因此侯府里上上下下忙得是不可開交。
顏展眉與祈澄磊的婚期較為緊迫,故而祈兆雪命人先趕制兩人的喜服,這日顏展眉的嫁衣送過來,祈庭月特地過來看她試穿嫁衣。
大寧王朝的女子婚服為藍綠色的大袖衫長裙,里衣層數繁多,最外頭再罩一層廣袖長衣,男子的婚服則是紅色,樣式較不繁雜。
顏展眉在侍婢的服侍下,一層一層的穿上婚服,最后套上一件繡著花草紋樣的廣袖湖綠色長衣。
祈庭月在一旁看得贊不絕口,“展眉,你穿上這身婚服真美,大婚那日,一定會讓四哥驚艷得移不開眼。”
其他的婆子和侍婢也紛紛附和。
顏展眉羞澀一笑,站在銅鏡前,望著那穿著婚服的自己,不禁怔了怔,一時之間竟有些認不出鏡中之人就是自個兒。
為了配合這套婚服,侍婢事先替她把頭發挽了起來,露出嫩白的頸子,發上還插上了寶鈿頭飾,那模樣顯得既優雅又高貴。
這一刻,對于即將嫁為人妻之事,顏展眉這才有了更清晰的感覺,先前知道歸知道,可那種感覺猶如隔著一層紗,朦朦朧朧的,并不是十分真切。
她要嫁人了,而她將要嫁的人是祈澄磊。
她不由得思及那日在甘露寺時,他借口她咬了他的鼻子而吻了她,還藉機向她表露心跡一事。
她微翹的唇角不自覺的漾起柔笑,盯著銅鏡,仿佛瞧見身穿一襲紅色婚服的他就站在她身旁。
“展眉、展眉……”
陡然聽見祈庭月在叫她的聲音,顏展眉回過神來,就聽見祈庭月打趣她的話——
“你這是被自個兒的美給驚呆了嗎?”
這話令顏展眉臊紅了臉,其他的婆子、侍婢也都笑出了聲,上前替她換下那身繁復華麗的婚服。
換回一襲月白色繡著荷花紋的羅衫后,感覺清涼多了,顏展眉拿起手絹擦去額上的薄汗,“成親要穿這么多層衣裳,在這大熱天里可真讓人有些吃不消。”
祈庭月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慶幸的笑說:“幸好輪到我出嫁時,差不多入秋了,天氣沒那么炎熱!”
收拾好婚服和寶鈿頭飾,那些婆子和侍婢們便先行告退離開。
顏展眉也讓自己貼身的兩名侍婢退下后,看向祈庭月,問道:“那人你放下了?”
她沒指名道姓,但祈庭月明白她說的是誰,遂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從樂云城回來,我就漸漸想通了,橫豎我這輩子與那和尚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嫁他,那么嫁給誰對我而言都一樣!
顏展眉正色道:“不一樣,嫁錯人,毀一生。”在她看來,若不問人品便隨便嫁人,還不如不嫁。
祈庭月聞言一愣,看出她是在為自己擔心,笑著解釋道:“你放心,我大哥安排的那人我瞧過,雖然為人古板無趣了些,但品性不錯,嫁給他應當不會毀了我一生,興許日久也就生情了呢。”
“你能這么想就好!
祈庭月反問她,“你呢,對我四哥又是怎么想的?”她想問的是,顏展眉對四哥可有情。
祈澄磊這陣子有事回了樂云城,兩人已幾日未見,現在突地想起他,顏展眉不禁臉蛋微微泛紅,羞澀的回道:“我也不知!
她自己也說不出她對祈澄磊究竟是什么感覺,不太像先前對女扮男裝的庭月因感激而生情,她對祈澄磊的感情要來得更復雜,更難以描述。
以前在書院時,他老愛惹她生氣,卻也會一早為她打好水,擱到板車上,好讓她推著板車去給植物澆水。
而后在她隨著祈庭月去到樂云城時,他對她也頗為照顧,還答應幫她救爹,種種體貼令她感動不已。
“你對四哥難道一點心悅之意都沒有?”
顏展眉想了想,說道:“他待我很好,為了幫我救爹,還愿娶我為妻,我很感謝他……”至于其他的,她一時之間也厘不清。
四哥哪里是為了救顏山長而娶她,他分明是拿這事當幌子來拐騙她,可憐展眉至今都不知情,還感激四哥。
看在兄妹一場的分上,祈庭月沒拆穿他,還為自家四哥說了句話,“我想四哥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你對他的真心實意……”
她話未說完,忽地有個侍婢進來稟告。
“不好了,主子、顏姑娘,前廳有個自稱是四爺未婚妻的姑娘來找四爺!”
得知消息的祈庭月趕來前廳,想查探侍婢所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只見廳里僅有兄長與木運蓮。
“大哥,我方才聽說有個自稱是四哥未婚妻的人找上門來,人呢?”
“我讓下人領她進去休息了!逼碚籽┮浑p粗濃的劍眉緊皺著。
見大哥竟沒否認這事,祈庭月瞪大了眼,“四哥何曾訂過親,我怎么沒聽說過?”
“那時你還不記事,而澄磊也不過六、七歲,所以他也不知有這事!蹦具\蓮出聲回答她。
聞言,祈庭月滿臉詫異,“木叔,您的意思是四哥與她真有婚約?”
“那是當年老侯爺酒后和朋友所說的戲言,也沒當真,沒想到陳憐芳姑娘竟會遠從都城前來,要咱們認下這門親事!
已過世的老侯爺當年也曾在育鹿書院求學,因而結識陳憐芳的父親陳先達,陳家世代居住在都城臨倉,當今太后是陳先達的姨母。
如今雖然皇權不張,各方諸侯坐大,但大寧王朝一日未滅,朝廷名義上仍是存在,設有三公六部,而陳先達正是禮部尚書。
十幾年前,陳先達因公來到南風,老侯爺與他久未相見,遂暢飲了一番,酒酣耳熱之時,兩人提及自家兒女,隨口說下結親之事,木運蓮當時也在場。
翌日酒醒,老侯爺與陳先達兩人只當昨日的話是戲言,連信物都沒有交換,哪里想到事隔十幾年后,陳憐芳竟然找上門來,要祈澄磊如約娶她。
若非木運蓮知曉此事而告知,就連祈兆雪也不知情。
此時祈兆雪正為這件事而頭疼。就在四弟要迎娶顏展眉之際,那陳憐芳突然上門要澄磊履諾,這不是存心來鬧事的嗎?
本來依他之意,直接將陳憐芳主仆攆走就是,但木運蓮阻止了他,說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這陳憐芳的父親陳先達是禮部尚書,即使朝廷官員早已管不了各方諸侯,可看在老侯爺與他是故交的分上,到底要給他幾分薄面,不好就這么把人給攆了,他這才暫時留下陳憐芳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