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羅被閻王抓回了地府,地府的一切看似沒變,卻已不再是她認識的世界。
所有的妖鬼,幾乎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現在在這個冥界,只有一個閻王,早已沒有女帝,就連她的花羅殿,也成了廢墟。
這里,已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抹游離的主魂。
“哈……認請了事實了嗎?花羅,幾千年了,你只是在深溝里茍延殘喘的一只鬼奴。你以為就算你覺醒了,還能有什么作為?”閻王譏諷地大笑。
他刻意將她抓回花羅閻王殿,就是要徹底擊潰她。
“還真的……不一樣了……”她抬頭環顧著她的花羅閻王殿,失去了主人幾千年,人去樓空,這里早已頹把蒙塵,不復當時的景象。
也許,她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你現在什么也不是了,花羅。”閻王說著一晃,下一秒已坐在她那崩壞了一角的王座上,像王者般俯視她!澳阒皇莻將被審判的鬼魂。”
她仰起頭,臉上有著剛才戰斗的血痕,還有那永不磨滅的做氣。
“審判?我做錯了什么?罪名是什么?真正有罪的是你吧!誣陷,背叛,不義……你有什么資格審判我?”她冷眼瞪視著他。
“我當然有資格,因為,我是閻王。而你說的種種,誰也不會信!遍愅醯靡獾匦α。
“是嗎?看來幾千年前的往事,都被你隱藏了!彼藓薜氐。
“呵呵呵,不需要隱藏,因為一切都已消滅,只除了你!遍愅踔钢。
“那時,為什么不干脆滅了我?難道,你是故意讓我留一口氣,成為鬼奴,好折磨我?”
閻王濃眉一挑,突然大笑。
“哈哈哈,看來你真的不知道啊,不是我想讓你活著,而是姓薄的那個小子幫了你!他竟傾盡所有法力,將魂體里的續魂丹逼出,還給了你。”
她驚愕得呆在當場。什么?薄令羽他……
倏地,她想起了血夜里的那一幕,在她崩散之際,一顆黑丸從薄令羽身上竄出,飛進她口中!
那是……那是……續魂丹?
他竟然……
“那個傻瓜自毀了和我之間的契約,他預知了自己下一代的早夭,才和我立約,只要他幫我誘惑你,除掉你,我就幫他改寫生死簿。沒想到,他最后竟不顧薄家而救了你,他明知道,讓你活著,你的詛咒就會生效,只有你死了,薄家才能安妥,可他偏偏選擇救你,賭上了薄家的傳承命脈,害得自己也英年早逝,哼,真是愚蠢至極!遍愅醪灰詾槿坏赝贄墶
她心顫得幾乎無法站立,耳中迥蕩起她惡毒痛苦的咒語——
我詛咒你們薄家代代身弱,詛咒你的子孫終將斷絕,你的后世將心空無愛,遺憾早亡……
這毒咒就這么纏著薄家不放,所以,他們每代宗主才會為了興旺子孫而費盡心思,每代宗主都身弱早逝。
這一切,竟是因她而起!
全都是因為她……
而薄令羽,那個闖進她閻王殿,也闖進她心里的男子,最終,把一切都還給了她,什么也沒帶走。
什么也沒帶走,卻承受了她幾千年的恨。
她揪扯住胸口,心痛得跌坐在地,說不出話來。
“你就這樣活下來,續魂丹的能里能保你千年,我既然無法再滅你,又不能留下你,只好用忘川的水把你的記憶全部抹去,再將你丟進黑溝去當只鬼……嘿嘿嘿,只有成為一只卑賤的鬼奴,你才對我沒有任何威脅!
閻王說著揚起了嘴角,陰狠地道。
她憎惡地盯住他,終于明白,真正罪魁禍首,不是薄家,而是眼前這個無情無義、心思歹毒的兄長。
“把我弄成鬼奴,千年之后,續魂丹時效已過,你又怎么不滅我?”她再問。
“當然是因為對我還有用處!”閻王向后一靠,露出邪惡的笑容。
“有用處?”
“只要你還有一口氣,薄家的詛咒就不會停止,而且,一旦你轉生了,你的詛咒就會更強!
她臉色乍變,心痛地想到了薄敬言,想到自己的孩子。
“而我想到能將你和薄家一起消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你們再次牽起情緣!遍愅鯖_著她冷笑。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
她心中一凜,溷沌的大腦像被什么敲開,閃進了一道光。
那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鬼奴,那個告訴她,只要偷了生死簿、沾了忘川的水,就能在上面寫上任何字,那個能探知生死簿放在閻王殿問處,又熟悉地底通道的老鬼……
黑溝里的一只鬼奴怎能那樣聰明,又怎能知道這么多地府的秘密?
除非,他根本不是鬼奴,而是……
閻王本人!
一股寒氣悚然而生,從她背崤往上竄到頭皮,讓她全身一陣陣發麻。
原來,長久以來,閻王一直跟在她身邊監視她。
原來,假裝老鬼熾叫她去偷生死簿,目的就是要她棄向忘川……
因為,薄少君就在那里。
那場她和薄少君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個精心設計的陌阱。
“你……就是那只老鬼奴。”她因為太過震驚而大大抽氣。
“嘿嘿……沒錯!遍愅蹊铊畹匦χ。
“你故意慫恿我投胎為人,故意讓我去偷生死簿,去到薄少君面前,就是為了讓我們兩個一起轉生?”
閻王詭笑不語。
忽然,一個想法鉆進了她腦中,她緩緩地抬起頭,說:“所以,那個癡呆的女胎,其實是為我準備的吧!”
閻王一愣,接著浮起了冷笑。
“唉呀,唉呀,不愧是我的妹妹,盡管當了千年鬼奴,還是挺聰明的嘛!
她臉色沉了下來,怒道:“你根本是故意讓我在薄少君面前寫生死簿!你刻意翻開那一頁,早料想我有能力改寫生死簿,肯定會心軟地劃去他的名字。那么,接下來,他便會應他母親的言力召喚而轉生……”
“沒錯,只有用這個方法,他才會對你愧疚在心,與你牽起緣分,也只有用這種方法,他才會離開地府!遍愅鯇ψ约旱脑幱嫷贸训靡夥浅。
“閻王要讓誰轉生輕而易舉,問必這么大費周章?難道,你動不了薄少君?”她心頭起疑。
閻王掌管生死簿,雖然一切全依天命而行,不得擅自注生定死,但在某些權限下,仍有能力作主。
閻王的臉色沉下來,煩怒地說:“嘖,他是個難纏的像伙,他的魂體被前一世的靈咒保護著,陽壽不足,陰命卻頑雖得驚人!
前一世?
她心中一動,在覺醒的那一刻她就發現了,薄敬言,薄少君,和薄令羽都是同一人。
“是薄令羽……”想起那個人,她的胸口猛然揪緊。
“哼,薄令羽不知對自己施了什么法咒,他雖轉生成薄少君,卻早早回到地府,滅不掉,打不散,就這樣一直定在忘川之畔,哪里也不去,彷佛在等著誰似的……”閻王嫌惡地說著,話到一半倏地止住,盯向她。
她全身一震,唿吸一窒。
他……在等誰?
那一幕再次閃進她的腦中,薄令羽和她雙雙消失前,他說了什么?
“對,沒錯,我猜他是在等你,你們的情緣牽得可真牢,什么都不記得了,他還是在等待你,真是令人感動哪。所以,我才讓你帶著生死簿去見他,助你們一起轉生,好了卻這段孽緣!遍愅踝I笑。
他什么都忘了,卻還在等她?
她想起了那個坐在忘川旁巨石上纖瘦孤寂又了無生趣的身影,一股酸楚驀地涌上了眼眶。
曾以為惡劣無情,欺騙了她的他,竟和她一樣動了情,動了心嗎?
所以,才會在忘川徘徊,卻不知為何地一直等待嗎?
“他以為你為他進了那個蠢胎,所以一定會去找你,呵呵呵,多令人感動!你應該感謝我啊,花羅,你們兩個終于能在陽世相戀結合,有情人終成眷屬……”閻王洋洋自喜地道。
“夠了,你刻意不讓我的主魂轉生,擺明了就是要折磨他。敬言為了我得一直耗費他的元神法力,這才是你的目的,我只是你的一個餌,一個引他走向死路的餌!彼龖嵢坏卮驍嗨。
“是啊,你是個餌,但他明明已經察覺,還是吃下了,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想得到你的血脈,這小子心機夠深,也夠腹黑!
她怔了怔,心又被刺痛一次。
是的,薄敬言之所以吃下她這個詛,完全是為了得到孩子。
前生,他或許對她有情,可轉生后,他已不復記憶,成為薄敬言,成為薄家這一代宗主,背負著薄家興衰,他還會在意她嗎?
而心空無愛,不正是她的詛咒?她豈能怪他、恨他?
如今,一切知道得太遲,他們的命運已完全照著閻王的預謀在走,她生不成人,與他陰陽相隔,不但無緣再見,還害了他,也害了孩子……
最終,他們竟是以這種方式別離。
“嘿嘿嘿,不過,我還得謝謝你,因為你,薄家的后代將會如我所料地滅在我手里了!遍愅蹶巶鹊匦χ浑p厲目直盯著她的肚子。
她渾身一震,驚恐失色,雙手護住下腹,急退三步。
因為太過痛恨薄家,她憤而帶著孩子的胎魂回到地府,怎么也沒想到卻正好中了閻王的詭計。
閻王身形一晃,閃到她面前,一把就掐住她的脖子,狠笑道:“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薄家除同師囂張了幾千年,我始終滅不了他們。但因為你的詛咒,他們的血脈終要斷送,并且,是由你自己來承受結果。呵呵呵,這種感覺如何?花羅,不覺得很有趣嗎?”
是,一切的源頭是她,可是用盡伎倆把她逼到絕境的,卻是眼前這個惡毒的閻王。
她和薄家惡緣的開端,都是他一手造成。
“你好狠……”她被掐得難以喘息,憤怒地擠出聲音。
“狠?不,我很仁慈了,我正打算讓你們團聚呢!你和孩子在我手里,薄少君,啊,他現在是薄敬言,那小子一定會不計任何代價,爬也會爬到地府來救你們。到時,不管他當年用了什么法咒護魂,一旦他人魂分離,我就能徹底將他消滅,讓他在陰界陽界永遠消失!”
閻王湊近她,露出森然的白牙冷笑。
不!她睜大雙眼,心中升起了強烈恐懼和怒火。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更不會事事如你所愿!彼厥忠环,黑色長鞭瞬間出現在她手中,直接抽向閻王的臉。
閻王放開手,向后一躍,抓住了鞭尾,哼道:“太愚蠢了,你以為你還會是我的對手?”
她沒有回答,長鞭一抖,如蛇般竄脫閻王的手,再次揮向半空,擊中殿堂棵柱,頓時柱斷崩塌,粉碎飛散。
閻王大袖一揮,將粉塵拂開,她趁著這一瞬,腳下一點,縱身飛出花羅殿。
“你以為你逃得了?”
他狂喝一聲,身形化為一張大網,隨后追去。
她奮力狂奔,已形如閃電,但閻王更快,那張充滿了惡氣的毒網像夢魔般不斷趕上,彷佛就要將她吞噬。
而此刻,一群鬼差正從四面八方沖來,她急忙竄向嶙響山石區,藉著這山石阻擋追兵。
尖銳的山石劃破她的衣袖,她的手腳傷痕累累,氣力漸漸耗盡,眼前的景象變得迷蒙而熟悉。
恍惚間,她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孤寂的身影,獨坐在巨石之上,空茫地注視著一旁蜿虹的忘川。
薄少君哪,久久不愿轉生的他,等待的可是她?
這時,一道殺氣破空而至,她只感到背后一陣麻涼,緊接著一股強烈刺痛便撞進她的肩胛。
“啊——”
她痛聲尖叫,向前撲倒,剎那間,時空彷若交錯,同一個傷口,同樣的憤恨和同樣不甘……
到底為什么她得承受這樣的痛楚?堂堂一個閻王女帝,幾千年來竟被自己兄長窮極追殺,到底為什么?
閻王的黑影化為一只巨爪,正要將她捕獲,這時,尖石區后方的忘川突然沖天翻起了一片水柱,黑粼的水如一條黑龍,張大了口,早閻王一步,將她吞沒,搭入忘川深處,消逸無蹤。
閻王震驚暴怒,氣極嚎吼:“孟婆——!”
整個地府被吼聲震得天搖地動,但忘川卻不受景響,一如以往的平靜無波,淵遠流長,幽黑得無法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