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缺如遭雷擊,臉色慘白,瞠目口呆。
戴天祈……她公公……在說什么?
什么只要血脈?
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薄敬言的計畫?
他……從一開始帶她來到薄家,為的是要得到她的孩子?
什么報恩,什么為了她好,讓她在人世留下子嗣,讓她有家族、家人,都是誰騙她的?
薄敬言臉色微變,他當會看不出戴天祈說這些話的目的?
這像伙根本是故意說給長孫無缺聽的,目的就是讓她心死。
“你住口!”他怒斥。
見她的表情,他的心臟竟也跟著刺痛不已,他不想讓她知道,就是不希望她太痛苦,可戴天祈卻毀了他的苦心。
戴天祈不理他,反而對著長孫無缺說:“敬言只是在利用你,無缺,他要的,只是你的血脈,你的孩子,至于你,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長孫無缺開始發抖,整顆心絞擰著,痛到發不出聲音,只能怔愣地望著薄敬言,等他一個解釋,一個說明。
為什么是她?為什么只要她的血脈?
薄敬言鐵青著臉,卻什么都沒說,因為現在,說什么都沒用。
“可是,很抱歉,我們薄家不能要你的孩子,無缺。你的存在對薄家太危險,不止是你,就連你肚子里的孩子,也留不得!”戴天祈決然地說。
日正當中,可是長孫無缺卻感覺好冷好冷,她理不清這團溷亂,一下子說只要她的血脈,可現在又說他們不要她,也不要她的孩子!
那薄敬言呢?她只想知道他要什么?
這些日子他對她的溫柔,熱情,對她的種種,為的是什么?
“敬言……敬言……”她恐慌地唿喚著自己的丈夫,只想聽他一句解釋。
薄敬言沒有回應她,只是瞪著戴天祈說:“我說了,別碰孩子,這是宗主的命令……”
“這次你的命令我們不能遵從,宗主,為了薄家,我們一定得除掉她和她的孩子!”
大長老強硬地說。
“你們……”薄敬言一陣氣結。
“她太危險,她的孩子更危險,絕對,必須消滅!贝魈炱頂蒯斀罔F地說。
必須消滅!
四個字像雷一樣噼進長孫無缺耳里,她渾身不停打顫,小臉和紙一樣雪白。
她不懂,不明白,太多疑問,最后使盡力氣才擠出嘶吼。
“為……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么?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么?”
四周一片詭異的安靜,沒有人回答她,甚至,所有人都用一種戒備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什么妖魔鬼怪。
“回答我!你們回答我!敬言……”她驚恐交雜,只能求救地看向薄敬言。
“無缺……”他心急地想起身,卻怎么也使不上力。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們有我們的立場,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贝魈炱沓林氐爻姵驇焸儞]手。
“不,住手……”薄敬言見眾人的神色,顯然知道大家都已猜到長孫無缺的身分,才會決定出手。
而他此時元氣虛耗,完全阻止不了他們。
“敬言……拜托……我怎樣都可以……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你不是只要孩子嗎?那就救救他!我怎樣都無所謂,只求你救救孩子!敬言……求你!”她向他凄聲哭嚎著。
九名除厄師們同時結了咒印,開始施法。
有如九把刀同時刺進身體,長孫無缺痛得失聲尖叫:“啊——”
薄敬言心急又心痛,疾聲怒喊:“快住手!”
但他才出聲,突然后頸一痛,眼前一黑,便在長孫無缺痛苦刺耳的尖叫聲中失去了意識。
祭壇睡起了陰鷙旋風,風冽如刀,刀刀刺向祭壇正中心,除厄師們啟動滅魂陣,打算將長孫無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除掉。
“啊——”
凄慘的嚎啕響徹整個薄宅,長孫無缺痛澈心扉,就在神魂即將被撕裂的當下,她心底所有的柔情和溫暖全被深沉的恨意取代。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不能原諒……不能說原諒 ……
心底一股熟悉的怒恨像海嘯般翻涌而現,相同的恨意,相同的怒吼,起了堆疊加乘的力道,再加上腹部間突然傳來的無形能量,讓封印在記憶深處的那個黑盒,頓時爆開。
黑暗,閃光,那張長滿胡渣冷笑的臉孔,背叛,暗算,黑溝的水,沉溺,窒息……
一幕幕影像灌進她腦中,像翻飛的書頁,一頁一頁都刻著她的血淚,剎那間,她聽見了自己錐心的嘶吼,也終于想起了自己是誰。
在成為鬼奴之前,在失去所有記憶之前,她也有名字,更有個令人聞名喪膽的稱謂……
她是……
陰界的主宰。
她是……
閻王!
在遠久遠久之前,地府閻王,并非一人,閻王原稱“雙王”,乃是一對兄妹,男掌男鬼,女掌女鬼,各司其職,相安無事。
在整個冥界,他們是主宰,擁有強大的力量,支配著所有的陰鬼妖孽,審判著亡者,決定他們的輪迥。
只有他們兄妹二人,才能在生死簿上書寫,那是他們的絕對權限。
而她,是除了哥哥外,地府的另一個王。
那些妖鬼幽魂們私底下都稱她是冥府的“女帝”!
威儀懾人,氣勢銳利,端持著王者的風范,辨善惡,決生死。
她,有個美麗的名字——花羅。
花羅女帝相貌雖清雅脫俗,但性子冷傲,總是身著一襲繡著血紅牡丹的黑紗綾羅,高坐在她的殿堂里,冷觀著來到地府的凡俗女魂,聽她們泣訴她們的一生。
那時,她是女鬼們的敬仰,男鬼們的畏懼,她以一道無形鄉的法墻,隔開她與兄長閻王的勢力,兄妹兩人除非議事,鮮少碰面。
原本,一切都有律法秩序,原本,這陰暗的世界相安無事,兄妹相散如賓,共掌著地府的和平。
直到那個男子的出現……
在這個只允許女子進入的區域,那個男子不知怎地竟闖入了禁地,奄奄一息地倒在她的殿堂后花園。
她原想以一把業火將這名擅入者燒成灰燼,但業力之火卻燒不了他。
她才赫然發現,他不是亡者,竟是一個生魂!
一個還活著,但靈魂卻掉進了地府的人!
她命鬼婢將他拎進殿里,以水發醒,坐在她的王座上,睥睨著這男子。
“說,你是誰?”她冷冷地問。
他緩緩地抬起頭,一張臉幾乎全被散亂長發遮蔽。
“我……我是薄……薄……令羽……”低沉柔和的嗓音帶著些許的虛弱。
“姓。俊彼毭家惶,原本閑散的神情立刻專注了起來。“你來自天朝國師薄姓家族?”
“是。”
“薄家除厄法力無邊,怎么你的生靈竟紆尊降貴來到地府?”她譏諷地說。
薄家除厄師向來和冥府妖鬼亡靈是死對頭,他們除妖降魔治鬼,自詡是陽世的判者,為人祈福消災解厄,總是一副高高在上,視冥府陰曹為污穢之地。
“我……在除厄法祭受人暗算……被一群妖鬼引入黃泉道,靈體墜入魔障羅網,我使盡力里掙脫,卻被吸入地府,迷失了方向……”他喘息著,身子無力地傾向一旁。
“遭人暗算?哼哼,我就說,人比鬼還奸詐百倍呢!”她冷笑。
“的確……”他無奈地低嘆。
暗算他的還是自己的族人,人心險惡已與妖魔無異。
“那你打算怎么辦?現在憑你一己之力是回不了陽世的,薄法師!彼龖蛑o地瞅著他。
他沒吭聲。
見他也不開口求她,她倒忍不住了!耙規湍銌幔俊
他還是沉默著。
“怎么?薄令羽,你暈過去了?”她不悅地一揮手,一道疾風掃向他。
風推得他向后一仰,長發揚飛,露出了一張俊美非凡的蒼白臉孔。
清眉如劍,一雙黑瞳似黑晶鑲在剛柔并濟的臉上,鼻若懸膽,雙唇豐實,雖然氣色極差,但那凡人少有的奪人相貌,著實讓花羅女帝看得一愣。
“我沒暈……我只是覺得你幫不了我……”他伸手將凌亂長髮向后梳攏,沖著她淡淡一笑。
她的心顫了一下,這男子長成這副勾魂攝魄的好看模樣,簡直是妖孽!
再加上那柔沉的嗓……
一個除厄法師怎么可以長成這樣?怎么可以!
“你認為我幫不了你?”她正了正心神,被他的口氣惹得不快。
“是啊,整個地府只有閻王才有能力將我送回陽世,不是隨便誰都能幫我……”他吸氣道。
“大膽!”鬼婢急聲喝罵。
“呵呵!
她不怒反笑,舉手制止鬼婢,起身踱下階梯,一步步來到他面前,彎下身盯著他。
“你以為我是什么身分,才能在這個殿堂里審你?”
薄令羽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那……請問你是什么身分呢?”
她細眉一挑,被惹笑了,因為,她從他的眼神中已能看出,他早就知道她是誰了,甚至,或許是故意逃到她這里來的。
“大膽狂徒!來到花羅閻王殿還敢如此放肆!”鬼婢忍不住大聲斥責。
他嘴角輕輕揚起,直視著眼前梳著公主高髻,長發垂地的秀麗女帝,輕聲求著。
“那么……請你幫幫我吧……閻王……花羅……”
她一怔,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她的心竟像是被撥弄的琴弦般輕輕顫動著,久久難以平緩。
“竟敢直唿女帝名諱,找死!”鬼婢驚喝,都恐懼地望向她。
平時誰敢直唿女帝之名?下一刻肯定被女帝滅成灰燼。
但她竟未動怒,還有些失神,甚至收不回自己盯著他的目光。
“……你會幫我吧?”他又開口,但話未說完,臉色突然大變,伸手扯住她的羅袖,急道:“我得快回陽世……情況危險……我……”
她沒有站穩,整個人被他拉近蹲下,兩人面面相對,一股微妙的氛圍瞬間將他們籠置。
她從沒和任何人如此靠近過,即使是親哥哥,也不曾有過一步以內的距離,更別提那些鬼將鬼兵或是奴婢們,但現在,這個凡人生靈竟然……
她屏住氣息,看進了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潭,心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整個人忘了移動。
“。∨邸潘翢o禮的像伙!”
鬼婢們嚇得立刻上前扶起她,推開薄令羽,抽出長鞭準備好好抽他一頓。
然而她們還未動手,薄令羽身體開始發抖,靈體竟呈現詭異扭曲,倒在地上來回翻滾,并且不停發出痛苦的呻吟。
她拂開鬼婢,定眼一看,神色一凜。
他的衣襟敞開,胸口意被畫著一張張牙舞爪的黑符,那是一張死咒符!
“看來,有人非常恨你呢,薄令羽,竟對你施了死咒,撕開你的身與靈,打算殺了你,讓你再也回不去。”她輕哼著,口氣嘲弄。
“啊……”他已痛得無法回應,氣息愈來愈弱,最后竟暈了過去。
她心中興起一絲異樣之情,翻開纖掌,撒出一張如紗的黑網,將他團團包住,頓時,那纏著他的死咒力量全部消失。
只是,這張網只能護他一陣,那張咒符是畫在他的實體,不從實體化除,根本解不了咒。
“女帝,您……打算怎么處置他?他是個男子,不該進入這里的,更何況又是個生靈……”鬼婢們見她出手,都驚疑不已。
她沉吟著,也在猶豫。
生靈墮入地府,若不速速返陽,一旦被發現,只有被消滅的份,更何況,他又是薄家除厄師……
要是哥哥閻王看見了這個死對頭家族的人,當會不好好羞辱整治他一番,再消滅他?
一想到他將陷入那種處境,她竟心生同情,于是沖動地下令:“讓他先留下,這事不準傳出去,尤其別讓哥哥知道。”
“是。”鬼婢們面面相覷,小心應聲。
就這樣,薄令羽留了下來,留在她的閻王殿養傷,他是她這個閻王殿千年來第一位客人,也是第一個出現在這里而沒被滅除的男人。
這是一場奇特的機緣,這機緣改變了太多事,包括整個地府,還有她的命運。
但當時,她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