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為什么春哥哥會改變如此的多?”祝涓小聲問著。
“……我也不知道!泵鎸κバθ莸淖d,教她不禁心疼著,怎么也無法對她道出實情。
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因為她們沒了爹依靠嗎?
爹尚在世時,至少是個坐館大夫,在杏花鎮上是家喻戶曉的仁醫,有身分更有清譽,自然和關家般配得起,可如今爹已不在,她們姊妹倆沒了身分地位,沒了有力的娘家為恃,關家人勢利,便看不上眼了。
“我原本以為爹去世時,關家人會趕在百日前將我迎娶,可是他們卻是不聞不問!
“大概是因為你尚未及笄,等明年你及笄了,也許就……”她頓了下,親熱地挽著她!澳惆,這么早就急著要離開我,不怕我舍不得?”
“姊,我當然會舍不得你,我也沒想要那么早出閣的!彼皇遣涣晳T關逢春的改變,所以有些悵惘罷了。
祝湘笑了笑,慶幸祝涓的心思一向單純,隨意拐了話便忘了難過!白d,咱們回去吧。”
“嗯,走吧。”祝涓揚起笑,幫忙抬另一頭的板凳。
看著她的笑容,祝湘不禁也被感染笑意。
對祝湘來說,祝涓不只是她僅剩的親人,更是她心的救贖,所以不管怎樣,就算她再厭惡關逢春那個男人,她還是得幫祝涓完成心愿,誰教這門親事是在多年前便訂下的?誰教祝涓偏是盲目的看上那種男人?
關逢春仗著秀才身分狂妄不可一世,加上關家又是小有家底,如今自然是不愿履行婚約迎娶無依無靠的孤女,所以她得更有本事才行,只要她有本事攢得更多銀兩,給祝涓弄家鋪子,如此一來能得匹配,也許關家人就會改變心意。
可是……她卻更加憂心有朝一日祝涓嫁進了關家,那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偏偏除了完成爹的遺愿,她還能如何?
死者為大,盡管她一點都不樂見這門親事,但她還是得做。
兩抹身影緩慢地朝赤霞山山腰而去,走的不是山道,而是尚未開墾,就連棧木都沒有的崎嶇野路。
兩人身上的粗布青衫早已汗濕一片,眼看著天色漸暗,前頭的男人一手抓著前方的樹枝,一手則拉著身后的男人,但后頭的男人腳下一滑,走在前頭的男人立刻緊扣住他,回頭問著。
“王爺,你不要緊吧?”
被喚王爺的男人就是傳言下落不明的睿王齊昱嘉,他臉色黑中帶青,就連唇色都是令人擔憂的紺紫色,狀似昏厥,只存有一口氣的緊抓著前頭的男人。
男人緊皺濃眉,看向四周,就見不遠處的山坳處似乎有間茅屋,無暇再細忖,向前一步道:“王爺,你忍著點,前頭有間茅屋,我背著你到那里歇會!
齊昱嘉唇瓣動了動,連話都說不出口。
男人二話不說地背向他蹲下,將他一把背起,避開樹林里橫生的枝椏,小心翼翼地朝茅屋而去。已是掌燈時分,但茅屋里卻一點燈光皆無,他在周圍繞了下,確定里頭無人,才放膽背著齊昱嘉踏進屋里。
這是間非常簡陋的茅屋,門開是座小廳,臨窗邊擺上一張方桌和兩張圓凳,再無其他。右手邊的小通廊有兩間房,他隨意走入一間,慶幸里頭至少還有釘制的床板。他猜想,也許這里是山上的獵屋,是一些獵戶上山打獵時的臨時休憩處,又或者原有村民居住,但早已遷居。
他將齊昱嘉擱放在唯一的床板上,大手擱在他額上,只覺冰冷得嚇人,而汗濕的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冷汗還是汗。
該帶睿王就醫的,他身上不只有傷,還中了毒,盡管服用了自己隨身帶著的百解丸,但這只能緩解毒,不代表解了毒。
“窮奇……”
“王爺!痹F奇收回心思,目光一落,就見齊昱嘉艱難地張開眼!巴鯛敓o須擔憂,這里還算安全,咱們可以在這里暫宿一夜!
“你丟下我吧……”齊昱嘉勉強地勾著笑說。
“沒有丟下王爺的道理!痹F奇俊魅的黑眸眨也不眨,無一絲動搖。
“丟下我,你才能逃……”
“王爺,義父要我跟在王爺身邊,就是要我平安將王爺帶回京城。”
齊昱嘉聞言,笑著,眸底卻噙著淚!斑@兒離京城有千里遠,怎么回去?就算回得去……還活得了嗎?”當初皇上授命他領軍北防,鎮壓兀術,本以為是皇上要給他建功的好機會,豈料卻是要將他送上黃泉!
“我一定會帶著王爺回京!痹F奇沒有絲毫畏懼,堅定的目光仿佛無視眼前的困境!翱傆幸惶鞎䦟R賢那狗賊除去!
齊昱嘉注視他良久,不知道該笑他天真,還是附和他的認真。如果齊賢這么容易除去,這朝綱不會如此萎靡不振。
齊賢是何許人也,他可是東廠督主,仗著皇上的寵信,賜了齊姓,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權傾朝野,而皇上卻也默許著他,任由他誣賴忠良,顛倒朝綱,讓他儼然成了大盛的地下皇帝。
就連這一次與兀術一戰,他都懷疑根本是齊賢進言,要皇上利用此舉讓他戰死邊疆,否則為何不過是派個東廠千戶,就讓兀術議和了?
如果這么容易就能議和,當初又何必出戰?
如果真要他的命,不需要拉那么多將士陪他上路!一道圣旨就能要他的命,壓根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勞民傷財。
“沒有機會……”齊昱嘉笑得虛弱,那齊賢哪是這般容易除去的角色。
“沒有走到最后,誰都不能論斷!痹F奇神色未變,讓人難以猜測他的心思!爱斖鯛敱回Pg大軍擄走時,又有誰想得到我能闖入敵營將王爺救出?”
沒有走到最后,他絕不會放棄,這是他給“那個人”的承諾。
“是啊……如果沒有你,我早已經命喪兀術人手中了!蹦菚r,他確實認為,他會死在異鄉,作夢也沒想到袁窮奇竟會帶著一支錦衣衛,突圍入營,硬是將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卲為了救下戶部曹尚書一命,不惜向齊賢那狗賊下跪央求,才讓他知道原來朝堂里還有人如此正直,無懼齊賢,所以當郭庭卲派義子袁窮奇跟在他身邊時,確實教他心安了幾分。
但當戰事爆發他被擄時,他認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會太意外,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袁窮奇闖入敵營時,他心懷感激,更加確認錦衣衛有情有義,公正忠勇。
“咱們好不容易過了邊界,繞過東諸城來到這里,自然更沒有放棄的道理!痹F奇環顧四周道:“王爺就不用再多想,咱們可以在這里多歇個幾天,找個大夫替王爺治傷祛毒!
齊昱嘉笑皺著眉!霸F奇,你真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說的話卻是恁地鏗鏘有力,仿佛一切都會否極泰來!被薨档墓饩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淵,一切令人連抵抗都覺得無力,可是袁窮奇卻可以恁地狂妄,仿佛再艱困的谷底,也會背著他離開。
只是這一路走來,他知道這附近有多荒涼,別說大夫了,就連人也只見到一個姑娘,在這種窮山惡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還難。
“當然,閻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殺了我!痹F奇說著,取出身上的水袋遞給他!昂赛c水,要是吃得下的話,先吃點干糧果腹。”
齊昱嘉雖有憂患意識,但終究還是個王爺,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曾幾何時將自己搞得這般狼狽?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劍傷,他很清楚他沒有任性的借口,還能活著感覺到痛,是袁窮奇不要命地將他救出,所以就算再無食欲,干糧再硬,他和著水也要吞下去。
“袁窮奇,你不吃?”他啃著干糧,卻見袁窮奇只是在前頭坐下。
“我還不餓,王爺先吃吧!痹F奇靠著墻盤坐,稍作歇息。
齊昱嘉看著他,想著這一路走來,他們盡其可能地避開熱鬧城鎮,就怕后有追兵,所以能補上的干糧也不多,他……是怕干糧不足,所以不吃嗎?
忖著,齊昱嘉再吃了兩口便將干糧收起。
不知道這狀況還得維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個小鎮,竟也有東廠番子沿街走動,雖不確定是否會被認出,但能避則避。
只是……這樣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回京?
齊昱嘉不敢想,閉上眼休息,他現在必須養足體力,不拖累袁窮奇。
天未大亮,袁窮奇便外出,一方面打探地形,一方面則看附近是否有人煙,而他運氣不錯,遇到一戶劉姓人家。
“大夫?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話,得到杏花鎮或是來春鎮,咱們這種窮鄉僻壤沒有醫館,怎會有大夫!眲⑽囊珱]心眼地說著。
“但這附近總是有個村落,要是有人傷了病了,都是如何處置的?”袁窮奇不死心地再問。
“這個的話,咱們東諸城外的這些散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鈴醫經過,那位鈴醫的醫德極好,醫術奇佳,連我爹那摔斷的腿,被她醫了兩回,已經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動了,而且她的收費非常便宜。”
袁窮奇聞言,喜出望外地問:“這位鈴醫大概多久會再過來一趟?”
“她昨天剛來,給了五天份的藥材,所以應該要五天后才會再過來!
“五天……”袁窮奇垂睫忖了下!澳憧芍滥俏烩忈t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說,但他看得出來,他的體力和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還糟,再這樣下去,他體內未祛的毒終究還是會沿著經絡,逆血攻心。
“我只知道她家住杏花鎮,但不確定是在杏花鎮的哪處!眲⑽囊床怀鏊麅刃牡慕辜保熥缘溃骸耙荒憔偷缴侥_下等,這位鈴醫總是在東諸城外的村落走動,你在山腳下等,總會等到她!
“不知那位鈴醫長得什么模樣?”看來只能到其他村落碰碰運氣了。
“她是個姑娘家,姓祝,個頭大概到我肩膀,總是穿著素白短襦配鴉綠色裙,身上背個竹簍,最重要的是她會邊走邊搖鈴,你只要聽到鈴聲就對了!
“多謝兄弟!痹F奇感激不盡地道,再攀談了兩句,便先回茅屋跟齊昱嘉說明此事,待天色大亮后,立即下山尋人。
沿著山路,他疾步奔馳,不放過每一條路徑,然而眼見天色都快要暗了,卻依舊未聽到鈴聲,打探了其他村的村民,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他只好先回茅屋,等待隔日再尋。
一早,當他再度下山,正打算朝山腳的小風村去時,卻突地聽見搖鈴聲。
他飛步朝鈴聲奔去,開口喊著,“請問前頭的可是祝大夫?”茂密的叢林將不遠處的身影切割得零零碎碎,教他看不清楚。
祝湘聞聲,停下腳步,往后望去,眉頭隨即一皺。
而幾乎是同時,袁窮奇撥開了凌亂枝椏,清楚地看見她,突地一頓。
她……不是兩天前遇見過的那位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