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承受冬冬情感的沖刷,痛得癱倒在地的阿澪,可以看見在易遠懷中的冬冬,身后雪白的長發,緩緩由白變灰,轉黑,身上的浮鱗也逐漸消失,再無蹤影。
她雙耳旁的白色封印,不再發出白光,變得很淡很淡,幾近透明,然后終于完全消失。
可阿澪知道,它還在那里,也會一直在那里,直到冬冬死去為止。
虛弱的,她爬站起身,轉身離開了那對相擁吻的戀人,離開那被風雨毀去,只剩地板的大屋。
她走過原來應該存在回廊的地方,繞過天井,穿過廳房,下了仍完好如初的木階,赤著腳走到了濕透的草地上。
她垂著眼,腳步懸浮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她只是不想待在那里,她原以為,這回又會困在森林中,誰知到得了后來,前方卻突然亮了起來。
直到這時,她方抬起眼,只見眼前一片明亮、開闊。
恍惚中,還以為是夢,她不自覺再向前,走到了那被風雨浸濕的碼頭上。
天,再無風無雨。
原該圍繞著鬼島的白霧,不知為何,消失無蹤。
湖水波光從腳下一望無際的往外延伸出去,她可以聽見潮浪來回的聲音,看見遠山在云中幽幽,水鳥展翅橫越天際。
遠處縣城的大火,因方才驟來的風雨已熄,只余微弱灰煙冉冉。
風,徐徐而來,拂上她的面容。
是了,該是那封印的白光,掃去了所有一切障礙。
阿澪知道,她應該要趁此機會離開這里。
這些年,她一直想離開這座島,離開這個地方,可天地那么大,她卻不知該往哪兒走,不知該何去何從。
杵立于原地,她聽潮浪來回,看夕陽破云,灑落湖面,只覺得累。
好累好累。
不知過了多久,灰云又在此攏聚。
雪花飄啊飄的,飄落了湖心。
她伸出手,截住那抹白色的晶瑩,才看見手心上的傷,已經快速愈合,只剩殘疤,然后那抹白,與那道猙獰的疤,一起消失在她手心,無蹤也無影。
恍惚中,不禁想起那年秋,與那男人的對質。
你該知道,她同我是一樣的。
是嗎?
別裝傻了,你知道。你封了她的耳。我看見了,我看見她的記憶,你騙她,讓她以為她是生了病才會聾的。
既然你看見了,該曉得這是她爹娘的愿望。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身為非人,須得承受的苦。
我不是非人。
嗯,你不是。
男人的聲,輕輕,在腦海里響起。
就算是,我也不在乎。
她能看見他溫柔的眼,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
我不在乎。
他沙啞的聲,在心中回蕩,薄唇上掛著教人心煩的笑。
對了,謝謝你教冬冬納衣。
男人笑著,唇角輕揚。
我只是無聊,總有一天,等我膩了,我會殺了她。
她惱恨的冷聲說。
你不會,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他只又揚起了嘴角,瞧著她笑。
你不知道!
她氣急敗壞的瞪著那可惡的男人。
你不會的,我知道。
他凝望著她,溫柔再笑。
我知道。
那人的聲,那人的笑,那人的眼,都在腦海,印在心上。
他相信她,蠢得信了她,那么蠢、那么笨,同那傻冬冬一般。
心,縮得好緊好緊。
她不想和那傻子在一起,不想再同他一起待在這里,她需要離開這里,離開去尋找——
尋找那人的轉世。
是的,她要找到那個人,那個該死的人,那個忘恩負義,害她背負魔人血咒,承受永生不死的混蛋——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會忘了,千百年來她活著就只為了這件事,她要他受她受過的苦,要他生生世世都如此,永生永世都這般!
深深的,阿澪顫顫吸了口氣,握緊了雙拳,舉步走出了碼頭,赤腳踩在了水面上。
她沒有沉下去,輕觸水面的裸足,只造成一圈漣漪。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洞庭湖上,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衛風吹拂著她黑色的衣裙,那長長的裙擺隨風飛揚著,如她長長的黑發一般。
風,悄悄的吹著。
雪,靜靜的下著。
下著。
當冬冬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的發與容顏,已恢復如初。
就連她手上的白鱗也已消失,她松了口氣,慢半拍的方想起剛剛幫了她而劃傷兩手的阿澪,她慌忙回身,卻不見阿澪人影。
「阿澪呢?」她有些驚慌的爬站起來,抓著易遠道:「她為了幫我劃傷了兩手,流了滿地的血——」
方才他剛到時,還以為那巫女是在害冬冬,聽她這么一說,易遠一愣,「不是她解了你的封印嗎?」
「是她沒錯。」冬冬心急的告訴他:「可她后悔了,真的,她畫血陣幫我拖延時間,還承認她騙了我,叫我不要從那陣法里出來,不然就再見不著你了!
易遠低頭一看,果真見滿地都是血。
冬冬轉過身,跑了出去,喊道:「阿澪、阿澪——」
易遠跟在她身后,才一眼就看出來,圍繞周遭的白霧已經消散,他抓住她的手,在冬冬回首時告訴她:「迷魂陣被破了,她走出去了。」
冬冬一愣,忙追到了碼頭上。
但那兒早已無人,易遠看著湖面,只看見遠方對岸那兒的水面上,有一長發黑衣姑娘。
「冬冬,在那里!顾p觸她的手臂,抬手指指著那地方。
冬冬朝那兒看去,一瞧便知是她,忙開口大喊。
「阿澪——」
看著她的背影,冬冬呼喊著她的名,黑衣姑娘的身形為之一頓,卻沒有回頭的上了岸,消失在樹林里。
冬冬心抽緊,一時間,有些哽咽,然后她感覺到,身旁的男人,伸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她環抱著他的腰,將小臉埋在他胸膛,卻察覺到他抽了一口氣,忙退開一看,才發現他腰上有一道染血的刀傷,嚇得她花容失色。
「你受傷了?怎受傷的?怎沒同我說?」
冬冬慌張的拆下自己的腰帶,幫他傷口先包扎止血,一邊擔心的仰頭追問。
「來時不小心傷的,沒什么!顾S口說著。
「怎會沒什么?這口子都長過我手掌了!苟偶钡睦揭慌源髽湎伦。「你快坐下,別亂動,我去找船——」
易遠見了,忙伸手將要轉身離開的冬冬拉了回來,抱在腿上。
「不用了,瞧這樣子,船在被風雨吹得不知跑哪去了,你放心,你會兒白露會讓人來找我們的。」
「可是你的傷——」她擔憂的仰望著他。
「不礙事。」他環抱著懷中的軟玉溫香,微笑回道。
「下著雪呢,你還袒露著胸膛,怎么可能會不礙事,一會兒教你冷都冷死了!苟樜⒓t,怕他著了涼,忙起身將自個兒厚重的外衣脫下,讓他披著。
他深情的看著她,等她為他披好了衣,再次朝她伸出手。
冬冬瞧著,知他要坐回他懷中,雖覺著,可知兩人偎著才暖和,便乖乖的將手叫了出去,縮回他懷里,小心翼翼的喬了一個不會壓到他傷口的姿勢坐著。
她那深怕弄疼他的可愛模樣,教她心暖。
雪花悄悄的飄落,易遠收攏長臂,環抱著那羞紅了臉的小女人,一顆心,至此方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