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打個比方罷了,」殷華疲倦的道,揮了揮手,「好了,除了子甫,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殿下,您說靈兒是辰綾公主……是什么意思?」待其他人退下后,子甫忍不住問道。
他了解自己的主子,明白殷華不會無緣無故打這種比方。
可他怎么看,都不覺得靈兒會是辰綾公主。
殷華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
過去總覺得她會一直待在他身邊,因此一點也不急,可如今她生命垂危,他卻突然覺得自己有好多想說的話還沒對她說,有好多想為她做的事尚未做。
他很後悔。
日后他當(dāng)上明君又如何?身邊若沒了她,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殷華喃聲道。
黑山說,她穿著一件蠶衣,所以樣貌變得平凡?
聽起來那蠶衣倒是件寶物,他的手開始往下,當(dāng)來到她胸前時,明明手是懸空的,還差一寸才碰到她的身子,可他卻感覺手似觸及一柔軟的皮革。
他將掌收攏成拳,輕輕往上一提,一件質(zhì)地輕薄的雪白皮革突然平空出現(xiàn)了。
而蠶衣底下,正是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麗容。
「靈兒……綾兒……原來這就是你沒告訴我的秘密嗎?」他苦笑。
只是如果可以,他寧愿她好好的,他永遠(yuǎn)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沒關(guān)系。
***
辰綾覺得自己陷入長長的黑暗之中。
那是種很奇特的經(jīng)歷。其實她還有幾分意識,有時模糊,有時清晰,就像人在半夢半醒之間。
起初她現(xiàn)實和夢境的交界非;靵y,常不曉得到底什么是真實什么是夢,但到后來她便慢慢能分得出自己哪時是在睡夢中,哪時醒著。
只是無論睡或醒,她都沒辦法睜開眼看看某個天天來看她的男人,和他說上幾句話。
不過雖然她不能說話,這段時間里卻聽了許多,也感受不少。
殷華派了幾個人照顧她。
最初派來的那三個宮女動作很粗魯,常弄疼了她,她雖然不能動不能言,卻仍有痛感。
再加上那時她體內(nèi)毒素剛除,五臟六腑毀了大半,燒灼的痛感仍非常劇烈,就算喝了大量的麻藥也無法完全止痛,再加上她們搬動她時非常粗魯大力,更讓她有好幾次痛得很想干脆死了算了。
有一次她清醒時,殷華來看她,他將她抱在懷里,輕輕對她說了什么,那時她的感官仍遲鈍,因此聽得不是很清楚。
然而光是聽著他的聲音,她就覺得很心安,身體明明痛得厲害,卻又有了求生的意志。
當(dāng)察覺他要離去時,她心底死命吶喊著不想他走,那情緒是如此鮮明而強烈,突然兩行淚便從她眼角滑落。
見到她的淚,殷華整個人都慌了,那還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男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聽他慌張的說著安撫的話,她很感動,也有些竊喜,再加上心底委屈,身體又痛得難受,他越說,她的眼淚卻掉越兇,一發(fā)不可收拾。
沒想到被逼到極限后,那男人反而冷靜了。
他撩開她的衣服,開始一寸寸輕撫并檢視她的肌膚,她又羞又惱,只可惜連動根小指或出聲抗議都辦不到。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了她的肩頭及上臂有幾個指甲劃出的傷痕,甚至腰間還有磕傷的瘀青,是那些粗魯?shù)膶m女們在翻動她時不小心弄出來的。
他大怒,讓人把那三個宮女拖下去打了十個板子,并重新?lián)Q了批人來。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繆靈兒……不,應(yīng)該說辰綾公主,就算昏迷了都還能向殷華「告狀」,而且只要被她告了狀,下場必定凄慘無比。
從此之后,凡被派來伺候她的人,無不小心翼翼,就怕又被她「告狀」。
其實她很冤枉的,如果她能說話,一定會告訴他,為了這點小事嚴(yán)懲下人,絕非明君所為。
不過她口不能言,也只好作罷。
后來她躺了很久,傷好了五六成,雖然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路得走,但至少不像先前那么痛了。而她的感官知覺也慢慢回復(fù),甚至還能夠感覺到季節(jié)的變幻。
唯一不變的.就是殷華每日必親自喂她吃飯和喝湯藥——當(dāng)然是以口。
御醫(yī)都說她的身體逐漸好轉(zhuǎn),雖然還很虛弱,但命總算是保住了,醒來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她想說自己早就醒了,不過全身都不能動,自然沒辦法「說」,只好繼續(xù)任那男人每天都來對她抱抱——將她摟在懷里說話,親親——喂藥,以及上下其手——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傷。
不過也因為他每天都會來和她說很多很多話,所以她雖然躺在床上,卻陸續(xù)知道了很多事。
「綾兒,我已經(jīng)把那想害你的張?zhí)m容打斷雙腿扔出宮外了,她的家人生怕受到牽連,完全不敢認(rèn)她,如今她只能在街上行乞……你放心,我不會讓她輕易死的,我讓人治她的傷,卻故意不把她的骨接回,她生了病,就灌藥醫(yī)好她再丟回街上。總之她讓你受多少苦,我就要她千百倍奉還……」
呃,這有點太狠了吧?雖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他有仇必報的陰險個性,不過這樣凌遲一個女人好嗎?
當(dāng)然,那女人給她受的苦沒少過,如果今天她和殷華角色對調(diào),說不定也會恨不得讓張?zhí)m容死千百遍。
「今天早朝又在吵太子妃的事。我一怒之下甩手便走,聽子甫說,大臣們似乎受了不小驚嚇,我想應(yīng)該可以安靜一段時日了……」
咳咳,這樣好嗎?
「對了,綾兒,我準(zhǔn)備要出兵冀國了,這回領(lǐng)軍的是曹顯力薦的人,名叫戚放,我相信曹顯的眼光。朝中有人質(zhì)疑戚放才二十三歲,怎么能夠擔(dān)起南征重任?我倒是冷冷回了他一句,我今年也二十三,難道他對父皇放權(quán)給我有任何意見?」
她在心中笑了,想像那大臣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不過……原來他已經(jīng)二十三了呀,時間還過得真快。
「綾兒,我今日登基了,雖然因為對冀國的戰(zhàn)事還在進行,一切從簡,不過至少一切都挺順利,只是最大的遺憾是,你沒能站在我身邊……」
她也很遺憾沒能看著他登基,不過就算她人是清醒的,也沒法站在他身邊。
就算如今他已知道她的身份,也不可能立一名敵國公主為后妃。
殷華還繼續(xù)說著,「從此以后我對外得自稱朕了,不過在你面前,我永遠(yuǎn)只是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沒聽過你直接喚我的名呢,現(xiàn)在你還病著,就先讓你欠著,但你得記得以后醒來要還我!
喂,哪有這樣的,他說欠就欠?
「冀國果然沒郯家軍就不行了,當(dāng)然也有些將士是對辰已寒了心吧,北蠻大軍勢如破竹,短短半年時間就攻下冀國大半疆土,看起來攻下京城也不過是遲早之事……不過綾兒,你還打算睡多久呢?」
這意思是,她的殺父母之仇很快就能報了嗎?她很開心,只是……哎,沒法動彈也不是她愿意的。
「今日早朝楊丞相再次提了立后之事,他說就算不立后,好歹納幾名妃嬪,再不然也希望我至少先從宮里挑幾個順眼的宮女,封個才人之類也好……呵,他倒有勇氣,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在我面前提立后選妃是觸了我的逆鱗,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再提。」殷華似乎笑了下,「不過這次我沒生氣,只是微笑著宣布我決定廢了后宮。沒辦法,我的心太小,給了一個人,就再放不下另一個……我知道我有應(yīng)盡的責(zé)任,但納了一堆不愛的女人進宮又何苦?不是養(yǎng)出另一個張良娣或容妃,便是逼瘋那些得不到圣眷的女人,綾兒,我想我開始明白你父皇只娶你母后的心情了…… 但是你得快點醒來,不然我的后位一直空著怎么辦?」
她醒不醒,和他的后位空不空有什么關(guān)系?他的后位不是要留給能夠帶給他最大利益的家族女子嗎?
只是話又說回來,他若真廢后宮,不也少了很多平衡朝中各種勢力的機會,這樣真的好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聰明,怎么現(xiàn)在都快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了?
「南方傳回來最新的消息,北蠻大軍已經(jīng)攻至冀國都城外了,哼,那愚蠢的昏君居然現(xiàn)在才想談和!雖然……其實談和對我們有利,畢竟一個國家的都城不耗費幾個月哪攻得下?況且那兒也離北蠻遠(yuǎn)了,糧草的補給上有點麻煩,而且就算吃下整個中原,北蠻目前怕是也無力完全控制所有國土……不過我可不打算與辰已和談,冀國不是非滅不可,但辰已一定得死……
「綾兒,想想過去我從沒為你做過什么。那么至少辰已讓你家破人亡的仇,我總要替你報了,就算得付出代價也無所謂……」
等等,為了一個女人,不惜血本跑去滅別的國家、殺人全家的皇帝,好像不是一個明君應(yīng)有之舉吧?
雖然她是很感動,而且那也是她的心愿……可他是明君,怎么可以做出這種決定?
「綾兒,如果我真完成了你的心愿,你是不是能快點醒來,做我的皇后?」
辰綾聽到這里,終于忍無可忍的睜開眼,以許久不曾使用過的沙啞嗓音道——
「殷華……你要當(dāng)昏君……自己去,別把我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