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位于巷子里的小酒館叫做「港灣」,以航海為主題,墻上不只掛了大大小小的船艇素描,還有錨、船舵、羅盤以及漁船用的漁網,就連吧臺也是仿造歐洲古帆船的船身。
不同于其他酒吧,「港灣」內是悠閑的、靜謐的,沒有那份喧囂、吵雜,比起一般夜店的熱鬧,它更像是供忙碌都會人休憩,停泊的避風處,有些人甚至帶著書或筆記型電腦上門,一耗就是數小時。
然而無論酒吧中的氣氛如何幽靜,有時還是會出現一種殺風景的聲音——
「小姐,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下輩子吧!
一進門就把妹的西裝男人出師不利,很識時務地離開美女坐的小圓桌,踱到吧臺前坐下。
「又碰壁了?」程泱問,同時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是多余的!笇W長,你真的應該考慮換別的詞!
「總有一天會給我遇上懂得欣賞這招的正妹,你等著看好了!
程泱唇角淺揚,把—杯伏特加萊姆放在他面前。他這位學長徐建國憑著同—句把妹臺詞行遍大江南北,搭訕過無數環肥燕瘦,可惜從未成功過。
徐建國喝了口酒,左顧右盼后問:「野人不在?」他所說的野人,指的是店老板,其人長得虎背熊腰,留了一臉大胡子,兇猛的外型很是嚇人。
「他在家帶小孩。」程泱道。他的老板前陣子喜獲龍鳳胎,最近天天在家扮演賢夫良父,大有放任酒吧自生自滅的趨勢,所幸店里的顧客流量向來不太多,他和輪班的另一個酒保要獨自應付也不是難事。
野人不在!正好。徐建國松口氣,這樣他就可以放心挖墻腳了。
「我說程泱啊,我們公司缺一個機械工程師,你要不要來試試?以你的資格,再加上我的大力推薦,我打包票,這個職位一定是你的!剐旖▏谝患掖笮涂萍脊旧习,該公司的主要產品是金融交易的自動化設備,目前正打算征人。
「我已經有工作了!
「調酒和你白天那些拉拉雜雜的零工哪算得上什么工作……」徐建國翻眼,就是難以理解這學弟的想法!刚娓悴欢銡G,放著太好前途不要,偏偏跟那些學生一樣到處打工,這種日子又沒保障又沒錢賺,有什么好?」
程泱微微—笑,也不想多做解釋!肝蚁矚g這樣的生活!棺杂墒菬o價的,至于錢,夠花就好。
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人的固執,徐建國放棄游說,開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就怕錯失了泡妹妹的機會。
有了!他眼睛一亮,看著一名女子推門而入,雖然不是林志玲,卻也不失清秀可人。女子大大的眼睛環顧了四周,最后落在吧臺處,橢圓形的臉蛋露出笑容,并朝他們走來。
「程泱,站遠點,別妨礙到學長把妹妹!剐旖▏吐暰。根據過去經驗,有這個俊秀的學弟在一旁,女性通常都看不見自己非凡的魅力。
程泱抬眸,眼底滑過一抹光芒,本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保持沉默,乖乖地退到一旁……看戲。
「小姐!剐旖▏酒鹕,很陰險地擋在女子和程泱之間,露出一個自詡無敵萬人迷的微笑!肝野盐业碾娫捙獊G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是的,又是那句萬年把妹詞。
「嗄?」丁如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呆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后慢慢地,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聽清楚?沒關系,再來—次。「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你有點面熟耶……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如藍蹙眉思索。
徐建國又驚又喜。這種臺詞他多年前也曾用過,沒想到這位清秀正妹竟反過來把他!
老天終于開眼了……
丁如藍左瞧右噍,忽地靈光一閃!赴。∥抑罏槭裁戳!」
因為你我是命中注定的戀人……徐建國用眼神含情脈脈地對她說。
「你長得像豆豆先生!」怕他不信似的,如藍用力強調!赋!」
程泱手中的高腳杯頓時打滑,應聲而碎。
豆、豆豆先生……徐建國受到的打擊太大,兩眼含淚,雙唇不住發顫;「抱歉,失陪一下!」
如藍看著他消失在洗手間的方向,一頭霧水,像豆豆先生不好嗎?她可是他的頭號粉絲呢!
「怪怪的人……」如藍搖搖頭,轉向程泱,看見他背對著她在掃地上的玻璃碎片。不過掃地就掃地,他的肩膀干么一直抖?
「你還好吧?有沒有割到手?」
程泱搖頭,迅速地清理了地板,似乎深深地吐納一番之后才回過身子。
「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天高先生可不會出現!钩蹄笳Z帶調侃,眼里的笑意未褪。事實上,看見她意外地出現在酒館中,給他一種始料未及的喜悅,也許因為她是個娛樂性十足的活寶吧。
不像兩天前在晚宴上的濃妝艷抹,她現在脂粉未施,只在那張小小的嘴唇上搽了一點點淡彩,如珍珠似的散發著淡淡光華,豐潤的雙頰帶著自然的紅暈,身上是一件簡單的乳白色襯衫配牛仔褲,濃密柔軟的頭發扎成一束清爽的馬尾。
在他看來,這樣的裝扮,更適合她。
「呵呵……我知道啦,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事先商量好對策!谷缢{嘿嘿笑著,換句話說,她需要他的面授機宜,免得見到高廷瀚的時候出糗。
見她那股熱切勁,程泱的眉眼不自覺地冷淡了幾分,原先的愉悅也莫名消退不少?磥硭龑@事是認真的……
「想喝什么?」
「都可以,好喝就行了。」如藍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坐了下來,又補上一句:「顏色要很漂亮的那種!
有人這樣選飲料的嗎?程泱的唇又悄悄地彎起。
丁如藍好奇地打量了酒館內的擺設,視線后來又回到吧臺內側忙碌的頤長身形,瞧著瞧著,竟有些入迷。
只見他低斂著眼,并未用她預期的銀色調酒器,那雙干凈、修長的手毫不停滯地將各種不知名的成分一一注入一只裝著碎冰的高簡圓底杯,然后用攪拌棒不疾不徐地攪動幾下杯中液體,最后以一顆插著小竹簽的紅艷櫻桃點綴。
整串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不見一丁點急促,像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那么自信,那么揮灑自如。
如藍從來沒發現,當—個男人這般專注時,是如此引人人勝。
而那杯調好的飲料,是種透明的深藍,像海洋,漂浮在杯中的碎冰則像鉆石,閃閃地散發璀璨的光芒,整杯酒明明是清澈剔透的,卻又別具一種誘人一探究竟的魔力……
就像此刻的程泱。
「在發什么呆?」
如藍一驚!笡]有哇!」她連忙灌下一大口雞尾酒,藉以冷卻無緣無故發熱的雙頰,帶著淡淡薄荷味的香甜口感在嘴里蔓延,又讓她一陣驚艷。
「這杯叫什么?」
程泱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藍色雞尾酒!
如藍頭頂上像是有幾只烏鴉飛過。經過兩次教訓,她再怎么遲鈍也發現程泱根本在信口亂蓋,只是不像在晚宴上,這回他連腦子都懶得用。
她發誓,以后絕對不要問他酒名,以免覺得自己像白癡。
「快告訴我你的計劃吧!拐乱o,如藍及時想起自己的來意。
程泱看著她,簡潔道:「很簡單,三不!
如藍卻覺得她正在跟外星人說話。
「不說話,不發笑,眼睛不亂看!顾f。
她眨巴著大眼,還是聽不懂。難道要她當僵尸嗎?原來這就是引起高廷瀚注意的偉大計謀……
見她那副茫然樣,程泱把平時的觀察所得告訴她!赣蟹N男人,愈是唾手可得的女性他們愈是看不上眼,反而是那些對他們視若無睹、不理不睬的女性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依我判斷,高廷瀚便是屬于這類。有那樣條件、背景的人總不免有些心高氣傲,一位態度冷淡的女性對他來說才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更是一團難解的神秘!
丁如藍恍然大悟,原來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受教、受教。
「你也喜歡這種女孩子嗎?」她忍不住好奇。
「我們討論的對象不是我!钩蹄蠛敛贿t疑地送她一面鐵板,同時想起另一事!傅綍r別太盛裝,像今天這樣就可以,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會讓他對你的目的起疑心!
程泱面不改色地道出理由,但事實只是他較喜歡她這般打扮,既然他這參謀是免費的,把自己眼睛的舒適當作小小福利也不為過。他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高廷瀚對女裝的喜好。
如藍卻不疑有他,猛點頭,兩眼閃爍著崇拜的小星星。聽起來太有道理了!
「你現在不要說話,試著表現出那種孤高、漠然的神秘感給我看看。」
「噢,好!顾⒖陶笪W、抬高下巴,兩眼微微瞇著,努力模仿室友朱燦平時對外展現的那種冷漠、傲然的儀態。
程泱看著她的表演,神色有些古怪!改闶遣皇前焉衩馗忝馗慊炝耍俊
如藍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噢,好毒~~她氣鼓鼓地瞪他。「不然你演給我看。
程泱不理她,決定稍微變更教學!缸鰝沉思的樣子好了,盡量想些讓你不快樂的事!
不快樂的事?如藍側頭思考,第一個想到的是她最近上班時都戰戰兢兢,生怕疑心病超重的妖怪老板娘會突然蹦出來「抓奸」;再來就是機車又小氣的吸血鬼房東,每次路經房東家前面,她都會有繞道而行的念頭。
然后,有些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堅持不再婚的母親,曾經是那么美麗、仁慈的女人,卻在她高二時,因操勞過度、病痛纏身而早早離世,事實只證明,無論如何堅貞的愛情,在面臨現實的壓迫時,也挽回不了紅顏。
看見那雙明亮的大眼漸漸罩上哀傷的顏色,程泱胸口沒來由地窒了窒,有股說不出的煩悶。這個丁如藍明明是個讓人一目了然的單細胞生物,這種憂郁的神情實在不該出現在那張更適合笑容的臉龐上。
「行了,不必演得太過火!
哪有?她才不是在演戲!如藍回過神,張口欲辯解,程泱卻已走出吧臺,替遠處的一桌客人結帳。
「原來你是學弟的女朋友,那壞心的家伙,存心看我出洋相。」
如藍倏地轉頭,原來「豆豆先生」又回來了。
「學弟?」
「程泱啊。」徐建國在如藍身旁坐下。他是個很看得開的人,即使不久前因相貌大受刺激,在廁所舔完傷口后馬上又是一條好漢!改羌一镆舱媸堑模慌笥岩膊徽f一聲!
「你誤會了啦。」如藍連忙澄清!肝覀冎皇瞧胀ㄅ笥!
「不是?」徐建國納悶。程泱對女孩子向來客氣而疏遠,以前學校里一大票學姊學妹想接近他都鎩羽而歸,這是他首次見到程泱跟程家姊妹之外的女性有說有笑。
由此可見,即使這位小姐不是女朋友,身分也一定不普通。
暫時將把妹大業擺一旁,徐建國腦子迅速運轉,決定逮住這個好機會。
為避免被學弟聽見,徐建國放低音量。「小姐,有空你幫我勸勸程泱,打工族的日子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以他的學歷跟頭腦,就算不來我們公司發展,也絕對可以找到其他更穩定、有前途的正當職業。」
「我覺得調酒員也很正當啊……」如藍老實道,同時有些惶恐,她跟程泱根本算不上熟,「豆豆先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晚間拿調酒當調劑也就罷了,他白天那些替花店送花啊、修車什么哩哩拉拉的雜工簡直是浪費人才,虧他以前還是我們指導教授的得意門生,現在系上教授每次講到他都氣得吹胡子瞪眼!
這么嚴重喔?「你們以前到底是念什么科系。俊
徐建國訝異地看她。「你不知道嗎?我跟程泱是在T大機械工程研究所認識的。說到這個我就想吐血,我拚得要死要活才熬到畢業,那家伙念書、做實驗都比別人輕松不說,最后一年居然揮揮手就拋開論文,連快到手的博士學位都不要就拍拍屁股走人,毫不留戀!
如藍聽得一愣一愣。她的確直覺地認為程泱很聰明,卻萬萬沒料到他居然是知名大學的高材生,還讀過博士班,要是她有那種腦袋,說不定現在早賺到一棟大房子和好幾輛車了。
她望向酒館另一端正收拾著桌椅的程泱,滿腹困惑。他為什么寧愿做這種吃力又沒錢賺的行業?
像是意識到她的注目,程泱轉過頭,距離和燈光讓她瞧不清楚那張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雙眸子黑幽幽的仿佛深不可測。然后,他又回頭繼續原先的工作。
兩人的視線交會不過短短的瞬間,卻讓如藍驀地氣息一頓。真奇怪,明明他就此她還小兩個月,又長著一張那樣年輕的臉,為什么會渾身散發著一種謎樣的深沉?
怎么她初次見到他時從來沒發現這點?
如藍怔怔地看著那修長的身影。如果她先前還不完全明白程泱所說的那種不可捉摸、難以抗拒的神秘感是什么,這一刻,她想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