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一向過得與世無爭,只是最近她也覺得哪里不對了。
村子里似乎為了什么緊張起來,從某一天開始,元修讓元甲他們打了許多獵刀回村,發給了村里的人家,然后村子里開始有人巡邏了,連元修和麥莛也不例外,每隔幾天總要守夜一次。
再來,村里再不見有外來人出入了,因為懷孕,她很少出村到鎮上,否則她會發現村長在村口設了人馬,阻擋非本村的人進入。
還有元修到鐵匠鋪的次數更少了,他甚至讓元甲他們在鋪子關了后直接回到村里,不要留在鎮上。封不凡消失了一陣子,不知道在忙什么,待他再回到路底村的時候,已經接近寒食節了。
封不凡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對,雖然對人還是談風笑生,不過麥芽總覺得他身上那種游刃有余的瀟灑消失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懷孕的關系,麥芽總覺得坐立不安,終于到了某一天,天氣熱得很,樹上的鳥兒不叫了,整個村子里靜得讓人發慌,今日元甲等幾個少年罕見的都去幫忙巡守,元修反而待在家,面色有些陰沉。
「夫君,是不是稅監又來了?」麥芽忍不住拉了拉元修的衣袖,有些擔憂地問。
最近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和之前陳公公來斂財的時候實在太像了。
元修搖了搖頭!覆挥脫模粫儆卸惐O來了!
「可是最近的氣氛太古怪了,由不得我不多心。」麥芽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身形又嬌小,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擔心。
「你只要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就好。」元修強顏歡笑,有些心驚她的敏感。
上個月臨汾失守,起義軍果然轉往了太平關,一路殺將過來。
今晨封不凡的侍衛已召告所有村民,起義軍正式襲擊鄉寧縣城,果然也不出元修所料,退守鄉寧的平陽衛府軍和徐知縣的衙役才打照面就不敵,幸而有封不凡的軍隊偽裝成徐知縣集結的百姓義軍奮起抵抗,才將起義軍阻在縣城之外。
如今縣城的城門已封,外界知道情況躲的躲逃的逃,所以村子才會顯得格外安靜,只是村長要加強巡邏,人手不太夠,所以元甲他們才會都參與了進去。
麥芽扁著小嘴坐下,總覺得元修在糊弄她。
元修索性摸了摸她的肚子,轉移話題。「孩子最近怎么樣了?有沒有再踢你?」
「他踢得可兇狠了,擾得我昨夜都睡不好,肯定是個皮小子!」說到這個,麥芽的精神果然提振了一些。
「可我想要女兒怎么辦?」元修眷戀地望著她,好像想從她的容貌想像出一個小一號的麥芽。「像你一樣嬌嫩可愛的女兒,嘴邊也要有小小的梨渦,見到我就會嬌滴滴的喊爹,小小的身子會整個撲上來……」
「我哪有那個樣子?」麥芽微紅著臉,不依地又鉆進他懷里。
元修笑了,現在不就整個撲上來了?
這妮子被他寵得越來越嬌,可是他卻越來越樂此不疲,忍不住伸手將她整個人攬住,輕輕的摩挲她的背,麥芽被他摸得舒服了,哼哼兩聲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只有在這里,她才不會覺得那樣心慌。
她的依戀反而讓元修的心更加堅定,再怎么樣他都會保護好她,讓她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然而才這么想著,外頭突然響起敲鑼的聲音,又急又響,元修嗖一聲站了起來,幸虧他還記得扶住麥芽,否則她一定會栽到地上。
「怎么了?」麥芽驚問。
「這是巡守隊的訊號,應該是有人入侵村子了!乖拊捳f得很快!改阕屝炱抛影验T鎖好,和娘躲到后進去,我去村里看看!
他其實并不放心她,但情況緊急,當初巡守隊成立時便約定聽到鑼聲所有的男丁都要前去幫忙,否則若大家都躲在自家,設立巡守隊的用意就失去了,所以元修即使再不舍麥芽,也只能留她在家中。
元修很快沖出家門,趙大娘也急忙跑來問出了什么事。
麥芽解釋道:「娘,這是巡守隊的訊號,似乎有人闖入村子里了!
「修哥兒去幫忙了嗎?」趙大娘嚇得不輕。
「鑼聲一響就去了,他說沒事的,娘不要太擔心!果溠看藭r連忙轉頭喚徐婆子。「徐婆婆,麻煩你去將外頭院子大門閂閂上,免得有人跑進來!
徐婆子連忙應好,匆匆忙忙跑出去,半路還差點被門檻絆倒,然而就只耽擱了這一下,麥芽與趙大娘就聽到徐婆子在屋門口尖叫——
「有人闖進來了!」
麥芽與趙大娘往門口看去,真有人闖進來了,而且還是一群兇神惡煞的男子,麥芽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將徐婆子往內一拉,迅速關上大門。
若是她沒有懷孕,應該可以及時關上,但因為她揣了顆笨重的肚子,就遲了那么一瞬,門居然關不上了,留了一個約碗大的縫,而外頭的人正頂著門欲闖進來。
趙大娘與徐婆子嚇得腿都軟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軟倒在廳中。
麥芽見狀,知道自己更不能逃了,她一個咬牙,從背后抽出菜刀往門縫一劈!
「啊——我的手——」
只聽到外頭驚天的一聲慘叫,麥芽砰的一聲成功將門關上,閂了木閂,只是可惜手上的這把絕世菜刀不知砍了誰的手,以后她再不敢拿來切菜切肉了。
「砰砰砰!」外頭的人顯然被激怒了,不斷用力撞著門,很快就看到門閂斷開一條縫。
麥芽心知這根本擋不住外面的人,她心一橫,直接用自己的雙手抵著門,外頭的人不管再怎么撞,也沒有再撼動這個大門寸許。
趙大娘在后頭都看呆了,結巴道:「麥、麥芽,你還是先逃吧,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懷著孩子……」
麥芽搖了搖頭,她怎么可能丟下趙大娘和徐婆子,只能咬牙說道:「娘,沒關系,我頂得住的!
她可沒有說謊,她不只頂得住,還覺得猶有余裕,只是心里頭緊張而已。
此時外頭的撞門聲停了一陣,麥芽正想喘口氣時,突然更大的撞擊力道傳來,要不是她反應快,差點這門又讓他們撞開個縫。
「他娘的里面用的是什么門閂,撞不斷的?」
「管你用什么法子,快給老子撞開!老子要里頭的賤人賠我一只手!」
顯然外頭來得人更多了,撞門的聲音更大更急,趙大娘和徐婆子瑟瑟發抖地摟在一塊兒,麥芽則死命頂著門。
外頭有許多人,她卻只有一個人,即使再力大無窮也有手酸的時候,何況她頂在那兒,門上傳來的撞擊力道一震一震的讓她肚子很不舒服,不一會兒臉色便漸漸蒼白起來。
就在她快到臨界點時,外頭撞門的聲音停了,接著她聽到了兵器交擊聲,方才說著污言穢語的人發出聲聲慘叫,不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就平息下來。
門終于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輕柔的敲擊聲。
「麥芽?是我!
元修!麥芽想都不想地打開了門,果然見到元修一臉肅殺地立在門外,他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往前,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后所有的殘酷畫面。
麥芽此時眼中根本只有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她不在乎他身上沾了血,也不在乎他手上還有把獵刀,哇的一聲沖到他懷抱里,驀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夫君我好怕……」
「別怕別怕……」元修一看里頭的情況就知道,應該是力大無窮的麥芽頂住了門,否則他方才可是宰了十幾個人,那么多人撞一扇普通的木門,豈有撞不開的道理?
他松手放開獵刀,緊緊擁住他,臉上是痛苦自責的神色!竸e哭,麥芽別哭,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我們的家……」而他卻險些沒能保護好她。
麥芽搖搖頭,哭得什么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她怕死了,再怎么無窮神力,她畢竟只是一個嬌柔善良,沒經歷過世間險惡的單純女孩!
元修能回來,代表路底村的情況也控制住了,來人的數量比他們想像得多也就罷了,還是有計劃的入侵,彷佛很熟悉路底村的情況,所以元修才會在協助村人解決大部分暴徒后急忙趕回家,果然令他見到目眥盡裂的一幕。
這時候他多慶幸她有那么大的力氣,否則只是這么一個小疏忽,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一想到這里,元修只覺不寒而栗,抱得她更緊了。
這時麥莛快步跑來元家,見到了滿院橫七豎八的尸體,心頭膈應卻也沒有頓下腳步,直接沖到元修面前,連哭泣的姊姊也來不及慰問,只是大口喘息著,邊支離破碎地說出他方才聽到的驚人消息——「姊夫……剛剛……封大哥審問出來了……那群暴民會那么清楚村里的情況……是因為他們起義軍的軍師……很熟悉我們路底村……」
元修心中一凜,連麥芽一下子都忘了哭,怔怔地看著麥莛。
麥莛終于喘過來了,急道:「他們說,起義軍的軍師姓顧,叫顧景崇!」
元修感覺到懷里的麥芽狠狠一抖,連忙低頭問道:「怎么了?」
麥芽慘白著臉,捧著肚子!肝摇叶亲油础
「怎么了?你怎么會肚子痛?」元修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該怎么辦。
麥莛更是嚇得呆住了,從另一邊扶住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趙大娘與徐婆子也算緩過勁來,齊齊涌上,前者急忙說道:「方才都是麥芽頂著門,那些人才沒闖進來,會不會是動了胎氣?」
徐婆子則是直接抓起麥芽的手,她會點醫術,察看了麥芽的情況,又把了她的脈后,臉色難看地說道:「不只是動了胎氣,元夫人……只怕要生了!」
麥芽生產是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完成的。
當時元修都慌了,抱起麥芽像無頭蒼蠅般轉來轉去,還是趙大娘指路,他才知道將麥芽抱到哪里。
徐婆子則是催著麥莛到灶房去燒水,順便讓他叫來麥母,幫忙準備剪刀、白布、臉盆……等各式各樣的東西,趙大娘則快手煮了碗面,先不管好不好吃,至少麥芽吃了有力氣,整個生產的過程才捋順了來。
如今胎兒尚不到九個月就要生產,元修自然是緊張萬分,平時的冷靜一點不見,屢次聽到麥芽的痛叫聲都想沖進產房,被趙大娘死死攔住,她甚至難得強硬了起來,直接請封不凡的三個侍衛架住元修,免得他壞了事。
幸好麥芽身體底子好,痛了兩個時辰,便生出了一個健康的女嬰。
當嬰孩啼哭的聲音響起,元修只覺自己聽到了天籟,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他沒有一刻如當下這般感動過,幾乎鼻酸得紅了眼眶。
徐婆子抱著孩子出來時,元修只看到一張又小又紅的臉蛋,完全看不出像誰,皺皺的一副猴子樣,小小的娃兒還沒他兩只手掌大,他卻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美的孩子。
「恭喜元師父,是個女娃兒!剐炱抛诱f道。
這會兒他再沖進產房就沒人攔他了,麥芽累到睡著,也不知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元修不顧房中的血腥味,坐在炕沿,輕輕握住她的手,確認她指尖還是熱的。
「謝謝你,麥芽,我們的孩子好美,你看到了嗎?」他將臉埋進她頸間,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要是麥芽醒著,可能會察覺一陣濕意在肩上蔓延,這是一個鐵漢最深刻的柔情,最誠摯的感動。
孩子雖然早產,卻相當健康,加上麥芽奶水充足,才養了幾天就慢慢褪去胎紅,有了幾分白嫩的味道。
麥芽坐月子期間,由麥母負責照顧她,而趙大娘幫忙照顧孩子。
趙大娘想著她們母女情深,自然想多多相處,加上趙大娘也愛煞孫女,這樣分配她當然沒什么意見,而家中的膳食及家務仍是由徐婆子做著。
或許就是工作分配得太好,家里無啥事可煩心,元修居然開始三天兩頭的不著家,問他去了哪里,他也總是說到鎮上的鋪子里,直到某一天開始,他甚至根本不回家了。
因為鄉寧縣衙仍在抵抗著起義軍,對于武器的需求大大增加,所以元修留在鐵匠鋪里主事似乎也說得過去。然而當元甲他們偷了個空,從鎮上跑回元家想看看小師妹時,麥芽問了他們元修的去處,他們竟然否認元修有到鋪子里頭。
意思就是,他騙了她?
麥芽有些難過,她不愿對他有什么不好的聯想,可是他有事瞞著她顯而易見。自從她開始坐月子足不出戶,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親密的聊過天,她甚至都算不清自己上次和他說話是幾天以前的事,連麥母都對元修的消失頗有微詞了。
平時麥芽在睡前喂了奶后就會和孩子一起入睡,不過這一天她哄睡了孩子后,同樣滅了燈,卻是睜著眼輾轉難眠。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與元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會突然疏遠起來?他又究竟做什么去了,連家都不回?
這一夜的守株待兔并沒有令她失望,黑暗之中,麥芽聽到有人悄悄地開了門,踏著無聲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
是他,即使一點聲音也沒出,但麥芽就是知道,是元修。
然而元修只是就這么站著,還離著炕好一段距離,熾熱的眼光卻打量得麥芽渾身微顫,就在她想著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給睡眠中的她一記親吻,或者至少也摸摸可愛的女兒,他卻不若她所想像,而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腳步聲又慢慢地朝外離去。
黑暗中,麥芽出聲了!改悴幌氡Пё约旱呐畠簡幔俊
腳步聲停,元修整個人僵住。
麥芽坐起身來,直視黑暗中的他。她真的受不了了,這個男人的冷漠簡直沒來由,她以為他應該和她一樣期待這個孩子,他自己也說過想要一個和她一樣嬌嫩的女兒,事實上卻是孩子出生快一個月了,他卻沒抱過幾次。
元修似乎很驚訝她居然沒睡,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身上臟,不抱了。」
「然后呢?你又要走了?」她沮喪地問。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她知道他確實又要拋下她離去。
「元修,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去鐵匠鋪,我雖然正在坐月子,卻不是瞎了或聾了,村子里都有人開始說閑話了……」麥芽忍住心中酸澀,很艱難才能把話說下去。
「就連娘也私下叨念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可是我始終相信你,元修,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黑暗中,元修該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卻奇異的看清了,那雙瑩瑩大眼充斥著水光,鼻頭微紅,嘴唇緊抿著,原本該是櫻花般的粉色,如今卻顯得蒼白。
烏黑的秀發披散下來,將她的臉蛋襯得更小、更可憐,他最想看清的是她笑起來臉頰上的梨渦,但只有這個他看不清。
因為她叫他元修,而不是夫君,少了那份親昵,也就少了那抹笑容。
元修的心狠狠一揪,幾乎喘不過氣,不過他仍然沒有靠近她的打算,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就算掩飾得再淡,他也不想讓她聞到。
「元修,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去了哪里?在忙什么?」麥芽幽幽地詢問,畢竟還是那樣軟和善良的性子,就算委屈得不行,也不會對他厲聲質問。
元修掙扎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他只怕現在把一切告訴她,那她這月子也甭坐了,成天提心吊膽就好。
可惜他卻沒想到,這樣的隱瞞并不會讓她比較好受,反而他的拒絕讓麥芽更難過了。
「你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險的事了?」她猛地問出這么一句。
元修表情微變,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選擇了逃避!肝以撟吡,外頭還有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麥芽卻由炕上跳了起來,由他身后抱住他。
「你為何什么都不告訴我?你不當我是你的妻子嗎?夫妻不是應該同甘共苦嗎?」麥芽有些哽咽!肝覀兊呐畠哼沒取名字,我一直等著你想起來,可是你沒有……」
想不到元修沒有回頭擁抱她,而是如觸電般彈開,差點沒讓麥芽摔了個狗吃屎,他回身扶住了她,卻又很快放開,退后離了她一大步遠。
元修握緊拳頭,忍住那種想擁抱撫慰她的沖動,默默深吸了口氣,才沉重地道:「叫她安安吧,我不奢求她什么,只希望她平平安安。」
麥芽無語,只能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懷疑他去赴險并非胡亂猜測,因為自從他開始鬧消失,封不凡也不見了,和那種身分的人一起行事,又如此隱密,還能做什么?
更何況,她方才分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