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西斜,橘紅色的落日將溪岸染成了一片艷紅。沿著溪岸一路往下尋找的男子們終于奔回宮殘月的小屋報訊。
“我們沿著溪岸找了好久,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尋遍了,就是不見那姑娘的蹤影。”
大師兄拍桌怒罵:“就算溺死,也會留有尸首,怎么可能看不見?!你們這一群飯桶!”
“別罵了大師兄,小師弟他們說得也沒錯,外頭天色已暗,他們手邊又沒火把糧食,要他們怎么沿路找下去……”留守的青衫男子忍不住幫師弟們說話。
“你還有那個臉幫他們說情?說來說去,還不都得怪你。若你當時不要沖動賞她一巴掌,說不定我們早已經拿到集情劍走人了!
“現在再說這個有什么用!”青衫男子回嘴!胺凑@地方是那家伙的老巢,我們就在這等上幾日,我就不相信他不會回來瞧一瞧。”
“最好是這樣!”說罷,大師兄重重朝椅上一坐。
入夜之后,一抹黑影悄俏伏身在林中暗處窺視小屋。小屋里燃著蠟燭,因人影移動而搖擺不定的燭光透露屋里玄機。宮殘月一察覺不對勁,便馬上繞著小屋走上一圈,不意竟在屋后發現被人踩得稀爛的曼殊沙華。
天音一定出事了!愛物惜物的她,不可能做出這種采了花卻又將它隨意棄置的事。心急如焚的宮殘月倏地踹開木門,頓將屋里六人嚇了一大跳!
“天音呢?她人在哪里?”
瞪視著宮殘月陰狠的臉,六人腦中驀地浮現自山腳下打聽來的那些可怕傳聞。幾人面面相覷,一瞬間竟然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問題。
“快說!”
“把集情劍留下,我就告訴你答案。”率先回神的青衫男子開口說話。
宮殘月環視幾人一眼,天音的安危要緊,只見他二話不說即把劍一丟。
這么干脆?!六人愣了一下,為首的大師兄甚至還走來拾劍檢查,確認無誤后,仰頭大笑!罢娴氖羌閯,真的是集情劍!”
“快點告訴我天音人在何處?!”宮殘月怒吼。
“天音?!”青衫男子哈哈一笑!拔易詈笠淮我姷剿,是在屋子旁邊的溪岸上,這會兒,我瞧她的尸體大概已經被水流沖到山下去了吧!”
天音她……死了?!
一陣寒意自宮殘月心底升起,一路蔓延至他手腳四肢——這怎么可能?!空洞的黑眸瞠視前方,甚至連六人歡天喜地自他身旁走出小屋,他也渾然未覺。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天音!”宮殘月驀地大吼一聲,下個眨眼,只見披頭散發的他自小屋奔出,赤手空拳地將居于末尾的小師弟打倒在地。
“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傷害她?”
那么溫柔、那么乖巧純美的一個好姑娘——他們怎么忍心傷害她?宮殘月發了瘋似地大聲質問道:“就為了一把劍!”
宮殘月全然失控了,他這輩子從沒如此傷心絕望過。被他視若珍寶的天音,白日撫摸著他臉頰叮嚀他一路小心的天音,跟山林道謝、允諾會一輩子愛他的天音——這此一人竟然殺了她!
“大伙兒小心!這家伙瘋了!”
大師兄率先拔出劍來,一個抬手便朝宮殘月身上刺去。宮殘月也不躲,一挺腰竟然將自己胸膛送到長劍面前。任誰也沒想到他會有這番舉動,大師兄嚇得手一縮,鋒利的劍尖只在宮殘月身上淺淺地劃了一個口子。
現在的宮殘月有如惡鬼附身,身上的痛感與盈滿鼻腔的血腥味,只會激出他體內的獸性。他竄至大師兄面前,用力揮出一掌。
“哇”地一聲,大師兄連人帶劍飛得老遠。眾師弟登時嚇傻,六人中就數大師兄武功最好,沒想到他竟也擋不下這一掌。
宮殘月一雙黑瞳在蒼白的月光下,恍若泛著紅光,加上他那超乎常人的凌厲攻勢,眾人呼吸頓時一窒,不約而同地想起山腳村民們先前的提醒——
“勸你們還是別上去的好,跟那惡鬼一扯上關系,準沒好事……”
“鬼。 北粨麸w出去的身影突然慘叫一聲,原本環伺在宮殘月身邊的男子如今只剩下青衫男子一人,只見他渾身顫栗地瞧著早已無力站起的師兄弟,一邊考慮轉身脫逃的可能性。
宮殘月凝著一雙黑眸朝他逼近,破碎的語句從他嘴里吐露:“殺了天音的人就是你么?”
“不是我不是我!”青衫男子雙膝一軟,“咚”地趴跪在宮殘月身前。“是她自己失足掉到水里去的,真的與我無關……”
“罪該萬死!”
宮殘月突然仰頭嚎叫,那聲音之凄厲,嚇得眾人全身汗毛倒豎:躲藏在林中暗處的野獸仿佛是在回應宮殘月的哀慟,獅吼虎嘯鷹鳴猴叫,整座馬鞍山登時化成了慘叫不歇的阿鼻地獄。龍山六子相視一望,突然不約而同拋下手邊的武器,奔進黝暗的黑色森林。
他們突然間意識到——再待在這,他們一定會死!
“往哪里跑!”宮殘月拾起六子們丟下的集情劍舉步快追,只見六道銀光亮起,六子們紛紛握著血流如注的右臂發出哀嚎,他們手筋已斷,就此成了不能拿劍的廢人。
“饒命!大爺饒命……”青衫男子突然高聲叫道:“我們并沒有找到那位姑娘的尸體,或許她沒死,求大爺饒命,不要殺我——”
宮殘月一聽,倏地揪住青衫男子衣襟厲聲質問:“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問其他人,他們都可以作證——”
“對對,沒錯!二師兄說的是真的——”
“滾!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們!”宮殘月將青衫男子往地上一丟,六人隨即倉皇逃離。至于宮殘月,則是拋下被鮮血弄污的集情劍,開始沿著溪岸快跑。
“天音?!聽到我聲音了嗎?我是殘月——”
黑夜中,只聞一聲聲顫抖的呼喚,在黝靜山林里,余音裊繞地回蕩著。
“媽。汗碛謥砹!”
宮殘月已是第三次來到這鞍腳村,只是不管他造訪幾次,村民們見到他的反應一直不曾變過:厭惡、懼怕、逃避——每當他趨前想問他們問題,原本群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村民便會一哄而散,惡劣點的,甚至還會撿拾石頭土塊丟擲他,一心想將他趕開。
“不要抓我,媽啊——”來不及閃躲的村民最后仍是被宮殘月給追上。村民們嫌惡他,宮殘月怎不知道,但事關天音安危,他不得不向他們打探消息。
宮殘月一臉悲傷地望著村民驚恐不安的表情,軟聲問出村民們早已不知聽聞多少次的問話——“請問村子里有沒有人曾在溪里救上一名姑娘,她當時身著白衫,年約十七、八歲……”
“沒有沒有,臭惡鬼,你到底要問幾次才愿意放棄!”村民答話之后,急忙轉身躲進屋里,將大門緊緊閂了起來。
自天音失足落水那日,宮殘月天天四處搜尋天音。一整個月,他幾乎沒什么吃也沒什么睡,全部精神就耗費在打撈與游蕩上;甚至就連失足落水的無名女尸,他也懷抱著最壞打算前去指認。
“怎么可能會憑空消失不見?”宮殘月臉埋在寬大的掌里喃喃自問。
接連數日的疲倦輿失望已將宮殘月折磨得不成人形,衣衫襤褸不說,他還因少吃少眠而瘦得形銷骨立,每回進溪里打撈,都得再三提醒自己不能仰頭倒下——天曉得他多渴望雙眼一閉,尾隨天音沉入湍急的河水里。
此身已為情有,又何忍死耶——常隸那兩句話說的對,可是沒有天音的世界,他何能獨活?
支撐著宮殘月不放棄的信念,便是他與天音上山當時,她甜蜜蜜的提醒——
“我相信我等的那個人就是你,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么事,我們一定會找到彼此。”
人活見人,人死見尸,未見天音尸體一日,宮殘月便堅信天音一定還活著。他答應過她,只要她活著,他決計不能將她拋著,胡亂求死。
宮殘月失魂落魄地晃出村落,直到不見他身影,才見兩名青年自屋后走出。
此二人姓崔,個兒較高的是哥哥崔成,個子矮的是弟弟崔功。
“大哥,瞧惡鬼那個樣子怪可憐的,我看我們還是告訴他實情……”
“笨蛋!虧你還是我弟!”崔成猛一敲弟弟腦勺!澳阃四銊偤八睹!‘惡鬼’耶!像曼殊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跟他扯上關系……”
崔家兄弟口中的“曼殊”,便是殘月苦尋不至的天音。那日天音自上游被溪水沖下,剛好被眼前兩名青年救起。因落水時撞傷了腦袋,天音醒來之后,竟全然忘了她自個兒姓名,也忘了她為何會跑到馬鞍山上,甚至還失足落水。
因為崔家兄弟救起她時,發現她身上夾了幾片曼殊沙華的花辦,于是便將她喚作“曼殊”。經過一個月的休養,曼殊的外傷是已痊愈,只是先前記憶,仍舊記不太清楚。
“我可警告你!絕對不可以把曼殊的事情跟外人提起,你若不小心泄漏,看我怎么對付你!”
哥哥喜歡曼殊,所以在救起她當時,早已動了私心想將她留在身邊。崔功怎么看不出兄長那點心思,他唯唯諾諾地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