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杏花塢?
她到達的時候,卻不是杏花綻放的時節。這對于患有花粉癥的她,應該是好事吧?
踏入這個小小的村落,她才知道,為何燕羽走遍大江南北,卻唯獨對此處念念不忘。
這兒,的確是人間仙境,站在此間任何一個角度,都似一幅秀麗水墨畫,賞心悅目。
一路邊看邊走,空氣清新怡人,比起剛剛脫離的京城真如天壤之別。
風中還是開著不少野花,然而她的花粉癥卻沒有犯病——為何?是因為這里清新的空氣將她的肺腑洗濯清澈了嗎?
“這位姑娘,想吃點什么?”
若離行至一處酒肆,挑了靠窗邊的位置坐下,正放眼眺望,小二便上前熱情招呼。
“先來壺清茶吧!彼共火I,只是有些乏了,想歇歇腳。
但這一歇,便讓她有驚喜發現。
“小二,那是什么地方?”
往窗外一指,只見綠樹叢中有一處別致的莊院,出奇的清幽可愛,與一般茅舍截然不同。
“哦,那是咱們村以前首富蓋的屋子,后來有北遷了,便空了下來,前陣子又轉賣給一個外鄉人,他找來工人重建了幾日,把那宅子蓋得出奇漂亮!毙《τ榻B。
“是嗎?”若離無限向往地看著那處莊院,心里不由得遺憾。
她確定此處為下半生定居所在之后,便想買處宅子住下,本來一眼看中此院,沒想到卻已被別人捷足先登。
“姑娘想去那兒參觀嗎?”小二似讀出她的心事。
“呵,我與主人又不相識……”
“說來也怪,您別看這宅子建得像個私人院落,可那主人卻對外放話,說要開間客棧。姑娘如有興趣,我可以替你打聽打聽!
“真的?”雖然不能長久定居,暫住幾日也是好的,“好啊,這就帶我去,如何?”
“您等著,這就領你去!
那小二熱忱得有點過分,專程放下手頭工作,不怕掌柜的責怪,領著她往那間特別的客棧去。
一步入院門,若離便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撲面而來。
好熟悉……
這里的一切,為何為讓她想起從前在穎州的屋子?是因為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嗎?
“姑娘先坐坐,我去通知此間主人!毙《䦟⑺仓煤茫阃汉笞呷。
她遲疑地坐下,心里緊一陣熱一陣,仿佛有事情要發生。
果然,她的預感沒有錯,當她再次回頭往后院望去,滿眼都是錯愕的神情。
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院角花廊,緩緩向她走來。
雖然背對陽光,看不清五官眉目,但刀子只需一眼,便知來人是誰。
她垂眸,淚花濡濕了眼睫。
這是巧合嗎?再傻的人也知道此刻中了圈套……
內心似有一頭小鹿亂撞,她的呼吸頓時滑向窒息的邊緣。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燕羽走到她面前站定,露出陽光般明亮的微笑。“這些日子沒有白等。”
等?
他一直在這兒等她嗎?
所以煞費苦心買下這幢惹人注目的宅子,建造成她喜歡的模樣,等她上鉤嗎?
“你怎么猜到我會來?”強抑住哽咽,她終于開口。
離宮的時候,她被侍衛無聲無息送到城門外,像押送秘密的犯人。
霽皇一定是瞞著他的,但為什么他居然能夠得知她的行蹤?
“因為我跟你提過這兒,世外桃源杏花塢!毖嘤疠p輕握起她的手。“天下之大,假如你要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總會來看看的!
他真聰明,懂得猜她的心事了。
難道說在相愛的默契之下,他們之間已經心有靈犀?
“我搶先一步守在這兒,畫了你的畫像給四周各處客棧酒肆的小二,讓他們一看見你,便領到這兒,將有黃金重謝!彼岬阶约旱脑幱嫞坪躅H為得意。
“有你這樣搶人家生意的嗎?”她瞪他一眼。
“對了,我還買了這個!毖嘤皤I寶似的拿出一只紗制的斗笠,強行替她戴到頭上。
“這是什么?”若離莫名地瞪著這怪模怪樣的東西,整張面孔被綢如蟬翼的薄紗嚴密罩住,卻不感到氣悶,視線也明朗。
“咱們要在這兒長住,杏花開的時候,你會犯病,戴上這個,花粉便不會吸入鼻子,自然無恙。”他笑著解釋。
長住?跟他?
“你不回京城了?”她一怔。
“你在哪兒,我也在哪兒!彼麍讨卮。
若離胸前劇烈起伏,忽然一把將斗笠扔到地上,故作冷漠地道:“誰要跟你長住了?”
她不希望如此嗎?
正相反,這可是畢生心愿,若真能如此,就算拿神仙的身份與她交換,她也不愿意。
可她能這么做嗎?
別說有霽皇盯著,若是宮主聽到風聲,他們也會有一輩子麻煩。
“怎么了?”燕羽愣住,不解她的反應。
“皇上沒告訴你嗎?”
“什么?”
“我的身份!
“我早知道了,十二宮的人!
“我是簡毓柱的女兒!”她抬頭,冷冽的眸子狠狠地盯著他。
他的身子一震,隨即依舊強顏微笑,“這我也聽說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以為我還能與你在一起?”
“可簡侍郎并非我所殺!彼麧M臉無辜。
“若非你告密,我父親會被罷官處死?”
“先帝沒有處死簡侍郎,只是流放邊疆。”他辯解。
“撒謊!”她喝道:“不要欺我年幼就毫無記憶,我清楚地記得,父親是被匕首刺死的!”
“簡侍郎是在流放途中患病身亡的!
“胡說!”若離嚷起來,“你看見了?我可是親眼所見!”
“難道……”他劍眉微凝,“先帝……”
“哼,他召告天下是流放,實則私下又派人去殺人泄憤吧?”若離冷笑。
“所以你打算一輩子不再理我?”燕羽苦澀地望著她,“就因為前仇舊怨,因為我年少時的無心之過?”
“那是我的父親啊……”還有她殉情的母親,一家人的幸!
她憶起自己坎坷流離的過去,眼淚就止不住地溢出。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借口,逼他離開的借口。
若真的恨,她會一刀刺入他的心頭,不會有絲毫廢話。
“若離——”燕羽握住她的肩頭,“告訴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她反手推開他的手,不讓他觸碰自己。
“我倒是要求你,求你放過我!彼f:“不要再糾纏下去了,你這樣只會讓我一世痛苦!
燕羽神色一沉,沒料到聽見的居然是如此絕情的話。
打他,罵他,他都可以承受,可是叫他放了她?
他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彼此幸福,若她覺得不快樂,那他做得再多又有何意義?
一時間沒了言語,他在心痛抽搐中沉默著。
“今晚我會暫時待在這兒,明兒個一早就走!比綦x絕情起身,“今天就打擾你一晚,請替我收拾一間屋子!
這是最后一晚,她打算放縱自己最后一次,然而,兩人從此天各一方。
假如人與人之間真的有緣,或許他們是在前世欠下的孽緣,今生彼此折磨,償還從前的債……
這一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眼看著黃豆似的燈光越來越淡。
最后一晚了,過了這宿,他們便是陌路人。
她感到眼淚順著臉龐直往下滑,流進頭發,淌在枕頭上。
從小到大的一切,在腦中一幕幕飛快掠過,她回憶從前的快樂時光,發覺與父母的相處變得越發模糊,反而是與他相處的記憶十分清晰。
這就是她今生所有的快樂回憶嗎?從此以后,她只能靠著回憶思念他嗎?
砰——
忽然,她聽到一聲巨響,像是什么被打破的聲音。
她心中一驚,警覺地起身。
這偏僻山村,夜半哪來如此大的動靜?
不祥之感頓時縈繞于心,她不由自主地披衣起身,推門觀望。
“燕羽——”她知道,他就住在不遠的廂房里,這聲呼喚,在寧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應該可以聽見。
他的房中亮著燈,很顯然并未入睡。
可是,他沒有回答。
若離覺得不對,馬上朝他的屋子走去。
“燕羽,你打碎茶蠱了?”她再次揚聲問。
依舊無聲,靜謐得讓人覺得恐怖。
再也忍不住,她將門一推,跨進他的屋子。
屋里有風。
窗沒關好。風滑過她的臉,揚起披散的發。
在這瞬間,她看清了,一條黑影站在屋中,高大,陰森。
那并非燕羽,因為她看清了那令她印象深刻的黑色斗篷,還有猙獰的黃金面具。
宮主!
若離腳下差點一軟,喉間險些叫出聲來。
只見黑影立于床邊,手持長劍,而床上的人顯然受了傷,鮮血自胸膛中流出,濡濕了棉被。
宮主他……殺了燕羽?
若離捂住嘴,整個人頓時化為石像。
黃金面具的主人微微轉身,凌厲的目光射向她。
本來,他可以同時結束她的性命,然而他卻沒有動手,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那目光似飽含警告,讓人不寒而栗。
她終于明白,這就是十二宮給她的懲罰——殺掉她的愛人,讓她一輩子承受撕心的痛苦。
時至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燕羽,只要他好好地活著,她情愿自己孤獨終老。
但現在,她所有的犧牲都失去了意義,因為他有可能已經死了。
若離捂著嘴,深深地彎下腰,不斷抽搐。
有種劇痛想嘔吐出來,可是什么也吐不出,空留肚中,折磨著她……
黃金面具的主人緩緩邁開步伐,自她身邊踏出門去,依舊一句話也沒有。
她的殺夫仇人,就在這一線之間的距離囂張地離去,然而她卻沒有半分氣力攻擊,只能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然而卻顧不得疼痛,一步又一步地朝床邊爬去。
“燕羽……羽……”她喚著心上人的名字,好怕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滿身是血,慘不忍睹的模樣。
若離攀上床沿,摟住他的脖子,縱聲痛哭起來。
荒村野店,叫她到哪里去找大夫?
她沒有藥又不懂急救,難道要眼看奄奄一息的他離去?
假如他真的有事,她也無法獨活。
淚水滴落他的俊顏,在他臉上形成一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