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又有人來提親了!”
一大清早,剛剛起床,父親便匆匆派人把她叫到花廳,興奮地宣布。
“這一回又是誰?”風紫虞微笑。每次一有人來提親,父親便像自己要娶媳婦一般手舞足蹈。
“女兒,你以前一直拒絕李媒婆,是不是因為來提親的人都很窮啊?”風顯博問。
“總要跟咱們門當戶對的人,才能讓我放心!彼偸茄b出嫌貧愛富的樣子嚇跑求親者,畢竟人心隔肚皮,她不得不防。
“這回你大可放心,”風顯博高興得仿佛這件婚事已成,“男方很有錢,聽說比咱們家還有錢呢!”
“比咱們家還有錢?”她一怔。
不是她自夸,這天底下除了皇宮貴族之外,鮮少聽聞有誰比她家還有錢的。她爹風顯博經商多年,富可敵國,在江南一帶呼風喚雨,人稱“南天一霸”,可見勢力所在。
“此人姓龍,名震揚。女兒,你可聽說過他的名號?”風顯博道出謎底。
然而,足不出戶、兩耳不聞天下事的她默默搖頭。
“爹爹小時候不是帶你去見過一位姓龍的伯伯嗎?”
“龍伯伯?”風紫虞尋思著這個在記憶中模糊的名字,“我知道了,他是不是有一位很漂亮的夫人?”
小時候,逢年過節,父親偶爾會帶她到江南一帶的達官顯貴之家拜訪,別人她不記得,可她清楚地記得那位龍夫人。
不,應該說她清楚地記得那位龍夫人的畫像。當時,她已經去世了。
畫像掛在花廳里,用“吳帶當風”的技法,把形容相貌描繪得栩栩如生,仿佛真人。
聽說,畫像尚不及真人美貌的十分之一。
這天仙一般的風姿,在小小的風紫虞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當時就默默希望自己長大后也能那樣漂亮。
“你龍伯伯也是經商之人,雖然自從他夫人去世后,無心打理產業,這十多年來,聲勢已漸漸不能與你爹爹我相比,”風顯博在得意自豪中又有一絲兔死狐悲的同情,“但當今世間,若論做生意的手段,能讓你爹爹我佩服的,也只有你龍伯伯了!
“這龍震揚便是龍伯伯的兒子?”風紫虞猜到。
“不錯,是你龍伯伯的獨生子!憋L顯博點頭,“說起這個龍震揚,還有一樁奇怪之事。聽說他從小蔑視商賈,苦讀詩書,一心求取功名,可就在他金榜提名,高中狀元,成為天子門生后,卻忽然放棄仕途,回到故里從商。你說怪不怪?”
“或許他忽然覺得為官不適合自己!笔篱g事,往往難料,所以她從不大驚小怪,雖然對此也有一絲好奇。
“也許吧!憋L顯博搖頭,“總之,他回到故里后,并沒有進入他爹的商號做事,反而自籌資金,另立門戶,在短短三年之間,迅速竄起,居然形成一股新勢力,以獨特的行事手段,搶了不少舊商號的生意,就連爹我幾次與他交手,都甘拜下風。如今他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誰說的?”風紫虞笑了,“我便不知。”
一旁聆聽了半晌,瑞兒忽然清咳一聲,拉拉她的袖子,瑟瑟地道:“小……小姐,你其實見過他!
“我見過他?”怎么可能?
“他就是那日咱們在月老廟旁遇到的虎爺!
虎爺?!
風紫虞素來平靜的心猛地一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
“他為什么會上門向我提親?”她迷惑地口中呢喃,百思不得其解。
他,龍震揚,大名鼎鼎的虎爺,恐怕就連娶公主為妻都不是難事,為什么會向她這個垂死之人求親呢?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
距離她百里之外,龍震揚的宅里,另一人也提出相同的問題。
“風顯博的女兒?爺怎么忽然想娶她?”
提問之人身著輕紗,面對銅鏡梳理晨妝,盈盈地媚笑。
龍震揚此刻正躺在床上,褪去玄衣,披散的發包裹著結實碩壯的軀體,俊美的容顏也微卸威嚴的神態,嘴角勾起一道冷冷的弧線,但仍有一股氣魄凝聚在眉宇之中,讓人雖然靠近,卻不敢親近他。
“不是忽然,是計劃已久!彼鸬。
“爺很久以前就想娶風顯博的女兒了?”梳理晨妝的女人一怔。
“不錯,她家還算與我門當戶對!
“可是……風顯博不是好惹的,聽說他女兒從小就有怪病,活不過二十五歲,若她嫁過來之后有什么閃失,爺不怕風家遷怒于你?”
“風家雖然財大勢大,我可不怕他!鄙裆ǖ哪凶右琅f淺笑。
“可風紫虞是風家惟一的女兒,她若有個閃失,風家人拚了性命與爺周旋,也夠頭疼了。桃穎就是不明白,憑爺的家勢、財富、樣貌,娶哪家的女兒不成,為什么偏偏挑個病西施?”
“因為她家有我需要的東西!蓖nD片刻,他終于道出答案。
“什么了不起的東西,需要爺拿大好姻緣去交換?”
“自然是重要的東西!泵技馕㈡i,仿佛心中正在醞釀著大計。
“爺娶了新婦,不會忘了桃穎吧?”輕紗半裸的女子走至榻前,倚在他的身邊。
龍震揚伸手一攬,將她納入懷中,覆身壓在胸下,輕挑她的發絲道:“你也說了,她是個病西施,你還怕什么?”
“桃穎什么都不怕,只怕爺以后忙著陪新人,沒時間到我這房里來了……”她在他耳邊吹氣如蘭,挑逗他的心。
“那就趁現在多陪陪你!饼堈饟P一笑,俯身含住她的櫻唇,堵住她的話語。
帳幔之中映著晨光,卻仍似昨夜般,軀體交纏一室旖旎。
*
茶剛剛泡好,他就來了。
這一次,沒有侍衛跟隨,也沒有似兇神惡煞的黑衣,他穿著平易近人的青袍,騎著白馬,孤身來到她面前。
店小二差點兒沒認出他來,半晌才遲疑的喚了一聲“虎爺”,生怕認錯人。
風紫虞坐在茶棚里,抬眸看到他的時候,露出淡淡微笑。
她依舊包下了這個地方,不過今天并非為了觀賞月老廟,而是為了見他。
有個問題,她必須親自問他。
“公子請坐!彼氏乳_口,“抱歉此處除了茶水之外,再無其他可以招待的!
“不過,這兒卻是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龍震揚似乎摸透她的心思。
“紫虞聽說公子托了李媒婆去見過我爹!彼龥Q定開門見山。
“是!币浑p炯目直視她的眼,引得她一陣心跳加速。
“公子既然托了李媒婆,自然知道紫虞自幼體弱,大夫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
“知道。”他惜字如金,一字一句皆簡短得嚇人。
“紫虞不明白公子為什么要娶一個短命之人為妻?”
“因為我托人算了命!
“算命?”風紫虞一怔,他的回答倒出乎她的意料。
“李媒婆有全城所有待嫁閨女的生辰八字,我請人一一算過了,惟有風小姐與我最合,有所謂的旺夫之格!
“旺夫?”風紫虞不由得失笑,“我這副薄命,居然還能旺夫?公子真信這些迷信之說?”
“風小姐難道不信嗎?”他淡飲一口茶,“否則又為何出資修建這座月老廟?”
“建月老廟是向上天祈福,而所謂生辰八字,乃人為所排。我信天,卻信不過人!彼Z氣堅定。
“難怪風小姐這些年拒絕了無數青年才俊的求婚,原來是信不過人!饼堈饟P嘴角勾起一道弧線。
他是在笑嗎?一向兇神惡煞的虎爺,原來也是會笑的。
風紫虞望著他那張捉摸不定的俊顏,竟有些恍神。
“風小姐?”
她拉回心神,“若我無父無母,嫁給誰都沒有關系,偏偏我的父親是風顯博,婚姻大事不能馬虎。”
“說到底,風小姐今天約我來,便是想知道龍某是否對你風家有所企圖,對嗎?”龍震揚眉一挑。
如此直接的問話,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
“龍某倒想問問風小姐,我龍家的家產比不過你風家嗎?”他不答反問。
“公子這幾年把商號做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風家雖有些家底,卻仍不及你!
“那小姐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她也說不清楚到底在擔心什么。他要娶她,總得有個原因吧?光是因為八字相合,實在勸服不了她。
“難道小姐打算此生孤獨終老嗎?”他的深瞳再次映入她的眼簾,仿佛一枚石子在她的心湖激起無限漣漪。
她默默搖頭。
誰不希望覓得美滿姻緣,此生有人陪伴?可這是個賭注,稍有閃失,萬劫不復。
“小姐可信緣份?”他又問。
“信!辈贿^只信上天所賜,不信世人藉著神明的名義搞的鬼。
“月老廟就在眼前,小姐可愿與龍某前去求一簽?”他忽然提議。
求簽?她一愣。
“如果求得上簽,可否算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份?”他等待她的回答。
“算。”她終于點頭。
同意與他一同前往月老廟,是真的把自己的幸福交給上蒼安排,還是在他的勸說下動搖了心?
她不知道。只知道從前避而遠之的地方,今天終于愿意跨進門檻。
這座月老廟,自開光安座那日起,便車水馬龍,香火不斷。
風紫虞戴上絹笠,以輕紗遮面,在善男信女中穿行。
她很少出門,也很少見生人,此刻心中有些惶恐,如果沒有這頂絹笠的保護,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曝曬在日光下的女鬼,隨時會灰飛煙滅。
大殿十分清涼,當她跪在石板上求簽時,終于可以理解為何人人都信奉神明,原來,跪在這里,一顆心可以如此安定。
“上山采蘼蕪!彼蟮暮炆先绱藢懙馈
這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解簽的先生就在那邊,”龍震揚往殿前一指,“去問問就知道了!
把簽遞給解簽先生時,風紫虞心中一陣緊張。
怕他為了討好自己亂說一通,又怕他太過耿直告訴自己不好的消息。
只見解簽先生把那簡短的文字掃視一眼,徐徐道:“所謂蘼蕪,又名薇蕪,葉似當歸,香氣似白芷,民間婦人去山上采擷蘼蕪的鮮葉,回來以后,于陰涼處風干,用作香料,填充香囊。姑娘是問姻緣嗎?”
她點點頭。
“恭喜姑娘!苯夂炏壬Φ溃骸按撕灥囊馑际,姑娘即將苦盡甘來,覓得良婿。古人認為蘼蕪的香氣可令婦人多子,姑娘如嫁此君,必定是多福多壽,子孫滿堂。”
風紫虞一怔,感到龍震揚熾熱的目光正射向自己,此刻的她不敢與他四目相對。
“可‘上山’二字是何意?”她忍不住再問。
“意思就是大好姻緣雖在眼前,卻需要姑娘不怕艱險,親手采擷,否則就算夫婿再好,也終究是鏡花水月,到不了姑娘手中。”
上蒼是在暗示她勇敢地接受龍震揚的求親嗎?不管他有什么企圖,不管未來如何……
“多謝先生指點。”付了銀子,她將那支竹簽拿在手中,默默步出寺門。
知道龍震揚就跟在她身后,他在等待她的答案,卻沒有馬上追問。
她忽然止步,轉身看著他。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凝視他的雙眼,不顧羞澀。
“只是一支簽罷了,紫虞,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他改了稱呼,親匿地喚她。
這是第一次,除了爹爹以外,男子如此喚她,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胸口。
“除了我們八字相合之外,你向我求親,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她仍不放心,再次問道。
“有!边@一次他居然點頭,深邃的目光中多了一種誠摯的東西,讓她感到,他這次說的一定是真心話!白嫌荩闶沁@世上惟一不怕我的女子,還記得我們那天第一次見面嗎?別人都在瑟瑟發抖,惟有你,仍在淺笑盈盈。娶妻不求別的,至少,要一個能與自己自在相處的人!
她怔愣,胸中有股暖流滑過。
他說了這么多,這卻是惟一可以打動她的理由。
雖然大夫都說她活不過二十五歲,但因她的家世及美貌,仍有不少有權有勢之人前來提親。她因不愿誤別人的一生而一一找理由回絕,惟獨他例外。
也許他倆的紅線早被月老系上,才讓她獨自見他。
但上天給的緣份,都比不上他剛才說的話──娶妻只求要一個能與自己自在相處的人!這句話輕易打破了她原本不嫁人的決定。
因為,嫁給一個懂心、惜心的人,是一件幸福之事。即使沒有轟轟烈烈的愛,但能有細水長流的情感,她覺得才是幸福。
“你該不會因為我名聲不好,所以才一再拒絕我吧?”龍震揚見她久久不語,自嘲地笑說。
“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好人!彼K于開口,“我答應嫁你!
他眸中一驚,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爽快的答案。
但他是好人嗎?
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
因為,她看過他寫的字。
字能顯示一個人的性格,她看到了字跡中的清澈圓潤,知道在他的性格中,有某種不為人知的溫柔。
他,并不像外人所認為的那樣兇神惡煞。
她愿意將自己交給這樣的一個人,一個懂她、內心溫柔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