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二娘打算吸出‘佛公子’精血啦!大伙兒上啊,別教那臭婆娘得逞!”
“他娘的!老子的‘貨’也敢動?!上。
“咬一口就好!給我、給我!分我一口肉、讓我吸點血!我要武林第一、我是武林第一!我是第一!”
鬼魅般的影子如江潮打岸、急撲而來,玉澄佛快要無法呼息,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虛迷中墜落魔道,他未成魔,卻成眾魔口中之食。
頸側、胸腹和大腿劇痛難當,全身皆劇痛難當,他們分食他、且相互爭食,這些魔……一個個的魔……活也白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向溫和的長目暴睜,如幾要被勒斷頸項之人、可怕睜突的雙目,目中血絲萬千,他再也瞧不見那些黑影。
神魂遠飛的前一剎那,他只記得那聲撕天裂地的怒吼,自他丹田而出,沖出澀喉、沖出薄唇,持續許久、許久,氣勁不歇。
或者,這將是他有生以來,任天賦發揮得最徹底的一次……
*
血泊。
殷紅稠液聚作一灘灘,再如何小心仍要弄臟蓮靴、濺上羅裙。那樣的血紅,教她生平首回想換下穿慣的鏤花琥珀紅紗衫。
心痛。
這滋味原來是這么回事。以往她掛在嘴邊,想說便說,對他脫口便出,那是極簡單的事,真徹底體會了,才曉得之前對他的憐惜總是膚淺,不若這一次,當真要剜出她心頭肉,痛難當,怒亦難當。
怒不可遏。
她一生至此,從未真正怒至極處,或者可說,她其實甚少發火,慣于笑看一切、瘋瘋癲癲、我行我素地過日子。
她是“浪萍水榭”之主,是世人眼中煙視媚行、不知禮教矜持為何的風流女子,如今萍心不再隨浪,她已種下情意,溫婉的芽兒才鉆出一小丁點兒,孰知短短時候便茁壯生長,無數的情蔓纏綿于心。
“怎么辦?”應是在開敞且無任何格局的所在,女子的聲音穿蕩,若遠若近、似左似右,教人不好抓住準確方位。
“什么怎么辦?”聲細細,辨不出底蘊。
“瞧你這模樣,真喜愛上他了,童叟無欺、貨真價實,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很好。不怎么辦,就繼續喜愛下去。”
四周靜默片刻,方才串先說話的那女子又一次打破沉寂,叨念道:“真會被你給氣出病來!好歹你也是咱們家一朵花,受我調教多年,又經長年的耳濡目染,沒本事也變得有本事了,見到好東西就得下手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倒好,左耳進、右耳出,把我的話當屁話,前兩次都把人劫到手了,卻不乘機吞嘍,這么磨磨蹭蹭的像話嗎?我這張老臉全教你丟光了!”
“大姊的臉一點兒也不老,還是一樣光滑細致!
“你……你這個小賤人……我花奪美怎么有你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小妹?”
“小賤人”三字,若家人罵出那是親匿,要是從旁人嘴中吐出,就得大動干戈、絕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的。
花余紅唇微勾,不若以往巧笑嫣然,僅淡淡瞧了大姊花奪美一眼,眸光又落回平躺在蒲草軟墊上、仍兀自昏迷的玉澄佛臉上。
她柔指爬啊爬,爬到他眉間的小紅痣,在那處留連。
花奪美見狀,搖頭直嘆:“完了,完了,沒得救了……”
“能救的。咱們已把他救回來,沒事的。”眉眸多出執拗。
花奪美倏地起身,與小妹燦亮金紅全然不同的黑羅裙迤邐飄逸,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頭疼地撫額,道:“我是說你動了情,傻到沒得救了!再有,這男人救回來我這兒是一回事,能不能救得活算另一回事,他都發作過五、六回了,再不用我教你的法子幫他散功,就等著看他把自個兒撐爆吧!”
“我允過他,不對他用強的!兵P目一抬,花余紅輕嚷。
“該用強,就得用強!”
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花奪美盡管惱火妹子的不爭氣,仍道:“我吩咐婢女送湯藥和吃食過來,你不讓旁人碰他、服侍他,堅持親自照料,就得把你的小肚子填飽嘍,這才生得出氣力!
不待有所回應,黑墨墨的窈窕身影已然掠出。
屋中無聲,靜得像能聽到外頭雪花漫舞的謐音,天巧能開頃刻花,銀白雪花落在屋檐、落在石階、落在薄霜小池上,那聲音皆不相同。
花余紅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指尖來到他的唇,那張玫瑰般的薄唇咬破多處,有可能是他咬緊牙關時自個兒弄傷,亦不排除是旁人啃食下的結果。
不單單一張唇,他全身上下幾無完膚,大腿外側甚至少掉一小塊肉,左邊耳垂險被撕下,頸脈差點被咬斷。
秋天,她與他在霞光盈溢的水畔一別。帶他走、送他回,她明說要劫走他的,又何曾認真過?
從沒把他當成世人所說的“佛公子”,在她眼底,他玉澄佛僅是個單單純純的濁世佳公子,不單純的是,他待她好,不以世俗目光評斷她,把她瞧作能在一塊兒品茶飲酒、賞景談話的朋友。再一個不單純的是,他教她給喜愛上。
什么“青春恒駐、永世不老”,她一開始只想弄明白傳言的虛實,想獨占玉家“佛公子”,而今,她依然想獨占他,獨占的理由卻從以往的無情到如今的多情,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總是有了他。
那些碰他、傷他的人,個個都該死!九死都不足惜!
倘若他們沒死,即便她花除紅以寡敵眾,技不如人,一腔熱血既給了他,就該為他力拚到底,最終不過與那些人同歸于盡,便又如何?
男人的唇在此時掀嚅,似是吐出一個“水”字。
他醒了?!
花余紅心陡促,立即從一旁的托盤上端來溫茶,扶高他的頸背,將茶徐徐喂進他澀喉中。
她不說話,喉中堵堵的。
眼看他昏迷整整三個日夜,終于有所反應,會討水喝了,她揪緊的一顆心稍見松弛。
盡管渴得難受,玉澄佛飲茶的姿態仍慢條斯理、不慌亂粗魯。
他微喘著氣,將杯中茶水靜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飲落,潤過唇腔和干喉,而后又連飲兩杯,這才松懈地盡吐胸中悶息。
他再次躺落,這一次,枕在后腦勺的不是軟枕,而是女子大腿。
“……你第三次劫我嗎?”他問,丹田不尋常熱脹著,軀干與四肢有種怪異的、緊繃的感覺。
他嗅到她的氣味,獨一無二的馨香,嘴角輕愉一扯,肉身的疼痛仿彿能暫且擱置一旁,不去多想。
“是。三次了!
“……你怎么了……似乎很不開心?”他不禁蹙眉。
“我確實不開心!币粽{平淡得可以,不帶感情一般,又如惱恨得不愿與他多說。然,她的舉止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他感覺得到那只冷香小手正柔撫他的額和散發,似心中有萬般憐惜。
“為、為什么……”他語若嘆息,腹中熱火像是有自個兒的生命般,在那兒騷亂、蠢蠢欲動著,他調氣試著壓下,額角的青筋隱約浮起。
“你任他們偷去、碰你、全身都遭了殃,我哪里能開心?”
她靜謐謐的語調盡透壓抑,卻如一連串落在玉盤上的珠子般,叮叮咚咚作響,那乍現的清脆鑿進他腦海中,先是疼得教他瑟縮了一下,而后,那疼痛便像被鑿開一道細縫的冰面,龜裂開來,無止境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不是任由他們,我沒有……那些人……那些人潛入玉家別業……小雪落在園子里的玫瑰枝椏上,我想起‘浪萍水榭’的玫瑰固,想起田大娘的‘玫瑰凍’,想起……想起……”他想起她,思緒如潮,席卷來去,半點不由人。
蹙眉一吐熱息,他低聲又喃:“頭很痛,有誰重重敲了我一記……醒來時,他們圍著我……那個地方很濕,我伏在地上,地氣帶著霉味……我想爬起,不能動……我爬不起來……”
撫他發絲的指略頓,靜了會兒,他才等到她出聲言語!澳堑胤绞恰K北十三路’的老巢,建在湖底下,濕氣自然重!
“你……你找到那處所在,把我帶出來了……”扯唇欲笑,有什么是他不愿想起的。可越不愿想,腦子越是脹疼,不放他干休。
“是大姊領我進去的!K北十三路’與她有些淵源,知道你出事,我向大姊求援,是她同我一塊兒尋到你的!
他懷念她如鈴、如珠的笑語,帶著媚媚的自然風情,卻不是現下所聽到的這般語調。
她不笑了。
為什么?
她天生該笑,如她發上那朵滿綻的笑紅花。為何吝惜起串串笑音?
“你受了傷嗎?”他問,欲抬起一袖碰她臉頰,可肌筋好疼,目光泛花,如何也觸摸不到。
“受傷的不是我。是你!彼e在半空、茫茫無依的手被一只柔荑握住,握得好用力!澳阍试S他們傷你,你讓他們一個個撲到你身上,壓住你、騎著你,撕你衣褲、又咬又啃,你對他們仁慈,你、你對他們仁慈……你不該對他們仁慈!”太痛了!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在那潮濕所在尋到他時的情狀,她的心被五指緊掐,劇痛得熱血爆噴而出,飛濺她滿臉、滿身。
她緊聲的言語宛若利斧,將他下意識藏掖起來的記憶猛地劈開。
如同冰湖面上的龜裂止也難止,整個散裂開來。
剎那間,所有景象和眾人的叫囂聲穿插迭宕,好不容易爬出那個泥沼,又有種將被吞噬的錯覺。
她看到了。
她找到他,肯定也看到他當時不堪入目的情狀。
那些人,男的、女的,撕碎他衣物,不止為了咬啃他的肉、吸吮他的鮮血,他們要的還有他的男人精血。
佛公子。
童子身。
青春恒駐、永世不老。
丹田突然暴熱得難受,氣血往上下兩路沖竄。
他心肺脹痛欲裂,而胯下曾遭幾人以手過度掐揉猥褻的男性之物此時亦整個兒脹硬充血,那般的痛更是難以擔當。
“啊啊啊——”長聲嘯出,他身軀猛地往上弓起,體內不尋常的熱氣正拚命聚凝、鼓噪、膨脹。
他麥膚繃出一條條血筋,竟能清楚瞧見筋中血液流動,而五臟六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被體內的氣撐破。
他記起一切。記起自己曾發出的咆哮。
那時,他痛得厲聲大吼,持續許久、許久,體內異能隨著叫吼激策而出。
他吸食了那些人的內勁,將所有人的丹田精氣盡數納入體內,不管對方練的是陰功、陽功,不管是哪家哪派,全部貯入他身體里。
那些人倘若不死,也僅存半條小命,或者一生殘廢,又或者變得癡癡傻傻。那些欺他的惡人們,全廢了。而他……也廢了嗎?!
“玉澄佛!”花余紅心痛大喊,俯身抱住他。
“你看見了,他們……他們對我做的事……他們壓得我喘不過氣,他們……他們……你瞧得一清二楚……我看不見、看不見……他們的嘴臉,我怎么也看不見,都是黑影,數也數不清的影子,我看不見——”
他厲吼,長目暴瞠,在她懷中瘋狂。